第二十章 殺人賞雪

正月裏又是過江之鯽的顯貴訪客陸續攜禮登門,陵州牧嚴傑溪和子女一齊到達,豐州刺督李功德後腳跟上,自然帶上了名聲奇差的寶貝兒子李瀚林。因為兩人兒子與世子殿下是發小好友的緣由,兩位州牧大人關係深厚,一直有幸被北涼王高看一眼,治理政務上偶有紕漏,都得以被大柱國輕輕帶過。

其中嚴傑溪還有個外人羨慕不來的優勢,嚴州牧有個才學相貌都一等一的女兒,連大柱國都稱讚有加,親口評點“穩重和平,展洋大方”,當時許多人都深信此女將會進入北涼王府,估計是世子殿下過於放浪形骸了點,一直沒有實質性動靜。

今日大柱國親自接待兩位州牧,李瀚林的屁股坐不住,早就蠢蠢欲動,大柱國大手一揮說了個滾字,李瀚林立即如獲大赦拉著不忘作揖行禮的死黨嚴池集奔出去。

豐州牧李功德長籲短歎,這兔崽子也太不得體了,大柱國笑著說翰林這性子不錯,李功德這才寬心,大柱國清淡一句,可比州內罵聲萬言有用百倍。

嚴傑溪女兒嚴東吳也婉約告退,去府內散步。能得大柱國好評的女子十分罕見,她被北涼士子公認“女學士”,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不精通,器彩韶澈,明豔動人,若非被北涼第一奇女子徐渭熊壓了一籌,還要出名。

隻是她自打第一眼看到徐鳳年就全無好感,將這位世子殿下看作腹中空空的草包,也從不掩飾。而徐鳳年則針尖對麥芒,說嚴東吳是個沽名釣譽的女祿鬼,明麵上和氣,其實城府世故,長得溫婉無害,卻是把刀子,誰娶她便是捧著把尖刀回家,家門不幸。

總之兩人這些年一直不對付,互相不順眼,能不見麵就不見麵,所以互相串門,見麵都不打招呼。她弟弟嚴傑溪本希望能與鳳哥兒親上加親,後來眼看無望,也就死心。

暮色中,嚴東吳走在通幽小徑上,心中冷笑,這半年不聞世子殿下作怪,聽說是禁足讀聖賢書,她才不信大柱國能禁得了徐鳳年的雙腳,指不定又是闖了什麽潑天大禍。

嚴東吳聽到一陣陰陽怪氣的言語:“呦,這位姑娘好膽識,敢在徐草包的地盤上單身遊覽,不怕被那草包給劫了去肆意淩辱?”

她不用抬頭,都知道是那個命理相克的死對頭,考不出功名做不成大事的世子殿下。

嚴東吳懶得理會,加快步子,想要早早離去,眼不見心不煩。

徐鳳年不依不饒擋在她身前,沒個正形捉弄道:“姑娘,要不我給你護護花?可別遭了徐草包的毒手,到時候貞潔不保,找誰娶你?聽說京城有個小皇子鍾情於你,莫不是要準備做皇妃了?”

嚴東吳鳳目怒視。

她臉上冷淡,心中有些小訝異,眼前潑賴貨色三年多不見,似乎黝黑健壯許多,隻是可那股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撲鼻紈絝氣,還是一樣可惡。她心思細膩,瞧見這涼州最大的公子哥不花哨佩劍了,換了把刀,不挎在腰間,拎在手中,不倫不類。

嚴東吳後撤一步,與徐鳳年拉開距離,嘴上出言相譏道:“學不來那戴有猙獰大麵刀客的本事,就隻得學最輕鬆的佩刀了?世子殿下好大的誌氣!”

徐鳳年嗯嗯了幾聲,轉而將繡冬扛在肩上,雙手搭著,更顯痞態,笑眯眯道:“女學士都聽說了那刀客的壯舉?你說我該不該去賞個幾千上萬兩銀子?我可有消息聽說今晚城外就有一場廝殺,正尋思著該帶多少銀子,女學士,你挺精於算計的,要不給謀劃謀劃?”

嚴東吳冷笑道:“你敢見那血腥場麵?給多少銀兩是殿下的私事,東吳倒是要好心提醒殿下記得多帶一套衣衫。”

徐鳳年嘖嘖道:“女學士果真是算無遺策,都算計出我要尿褲子了,厲害厲害。以前說你不關己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現在看來真是錯怪你了。”

嚴東吳沒了耐心跟徐鳳年磨嘴皮子,冷聲硬氣道:“讓開!”

徐鳳年搭著繡冬刀,吊兒郎當道:“女學士,敢不敢跟我一起去見識見識那刀客?”

嚴東吳斬釘截鐵道:“不敢!”

徐鳳年打趣道:“是怕見到我醜態,還是怕見到刀客,忍不住跟他私奔了去?聽嚴池集說你總愛偷看一些遊俠列傳,真不好奇那猙獰大麵後是何方英雄?”

嚴東吳被揭穿隱私,卻無窘態,默不作聲。

徐鳳年一臉遺憾道:“不去拉倒,眾樂樂不如我獨樂樂。”

扛著繡冬刀與嚴東吳擦肩而過。

嚴東吳突然皺了皺鼻子,轉身破天荒主動問道:“你真要去當那冤大頭善財童子?”

徐鳳年笑道:“馬廄有兩匹馬。”

最終,兩騎出城。

披厚裘掩人耳目的嚴東吳策馬狂奔時心中懊惱萬分,怎就被這徐草包灌了迷魂湯?她本以為王府會有鐵騎扈從,可出城二十裏後仍不見蹤影,好奇問喊道:“徐鳳年,你要帶我去哪裏?!”

徐鳳年單手提刀,轉頭笑道:“再過二十裏路,你便知道。你還怕我把你帶到荒郊野嶺行苟且事?放心,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我如今比誰都懂。”

夜幕星光中,嚴東吳看到了一張似乎陌生起來的臉孔。

再行二十裏。

看到一個小山坡對麵篝火閃爍。

徐鳳年率先躍馬上坡。

嚴東吳策馬上了坡頂後,臉色變得慘白。

坡下,坐著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十幾號彪形大漢,個個麵容陰鷙,看到徐鳳年後就像瞧見了大肥羊,再看衣裳華貴的嚴東吳,眼睛裏便滿是炙熱**-穢,被丟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擔驚受怕,有個細皮嫩肉的美人兒送上嘴,不吃才遭天譴。

嚴東吳怔怔望向徐鳳年側臉,這紈絝是要用這惡毒下作的法子報複自己?

徐鳳年目不轉睛盯著坡下,輕輕笑道:“嚴大小姐,別急著咬舌自盡,徐鳳年可沒你想得那般齷齪,把你交出去給一群死人,嚴池集還不得跟我絕交掰命,怎麽算都是賠本賠到姥姥家了。”

徐鳳年長呼出一口氣,大寒時節,這一抹白色霧氣在嚴東吳眼中格外清晰。

然後她看到這個遊手好閑的世子殿下從懷中掏出一張猙獰麵具,覆於臉上,抽刀,將刀鞘插入土壤。一係列無聲動作,使得他整個人瞬間氣質一變。

嚴東吳捂住嘴,不敢出聲。

是個殺人的好時節,飄雪的日子裏,屍體很快就會變得屋簷下冰淩一般,不顯髒,尤其是一灘灘汙血,冰凍後就跟女子繡花一般,這讓暫時殺人隻能講求迅猛快速的徐鳳年很欣慰。

四五撥一通殺,馬虎殺順手了,便有了些不方便跟人說的經驗之談。但舔著血行走江湖,沒個捧場的知己多寂寞,要不然高手對決為啥都挑在樓頂山巔?最不濟也是人多口雜的鬧市?

再者,徐鳳年看不順眼嚴東吳很多年了,不順眼的是嚴家大小姐的架子作態,對她的臉蛋身段其實很順眼,於是就起了壞心眼,把她給勾搭出來見世麵。好不容易有了老魁以外的珍稀看客,徐鳳年覺得有必要殺人更用心些,更果決狠辣點,把她嚇散了魂魄是最好。

流寇首領使了個眼色,讓兩個得力卻不那麽心腹的家夥當先鋒,他們自然不太情願,聽說山坡上那個專殺同行的刀客出手可不溫柔,屍首少有齊全的。

但首領發話了:隻要做掉那戴麵具的,就能先嚐那小婆娘的滋味。這讓憋了太久的兩寇連命都顧不上了,關鍵是他們被莫名其妙丟到這裏後,得知隻要殺死那個要殺他們的人,就可以免了死罪,拿到一份巨額懸賞不說,還能重返軍伍。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死局,頭腦一熱,顧不上許多。

繡冬與流寇手中一柄精良砍刀碰撞,徐鳳年側身粘刀下滑,削掉那衝鋒卒子數根手指,不等那人哭爹喊娘,順勢一撩,便挑掉一顆頭顱。

腳不停歇,繡冬翻滾,將第二名流寇攔腰斬殺。

徐鳳年徑直衝陷入陣。

繡冬如一團雪球湧動。

才一柱香功夫。

便死絕了,極少有屍體是完整的。

徐鳳年終於長呼出一口氣,所謂一鼓作氣,是極有道理的。用刀最忌諱氣機絮亂,他開始有些理解。

徐鳳年摘下覆蓋臉龐的獠牙青麵,氣態再變,重新恢複成那吊兒郎當的俊俏公子哥,隻見他輕巧抖腕,將繡冬刀上的血珠甩在雪地上,提刀上坡。

坐於馬背上的嚴東吳瑟瑟發抖,咬牙堅持,似乎不肯輸掉常年積累出來的清高氣勢。徐鳳年瞥了一眼,將繡冬刀在她身上價值千金的狐白裘擦拭了一下,留下輕微痕跡,這個粗野動作,嚇得那棵金枝玉葉驚呼出聲,嬌軀搖搖欲墜。

徐鳳年不再嚇唬這位聰慧頭腦一片空白的大家閨秀,將繡冬刀插回刀鞘,走了幾步,翻身上馬,輕輕道:“回了。”

返城四十裏,徐鳳年在前,騎術平平的嚴東吳在後,跟得幸苦。

馬背上的徐鳳年大半時間都在閉目凝神,呼吸綿長。

練刀,殺人隻是次要的事情,真正的磨礪,還在王府小院裏等著他。

城門校尉睜大眼睛認清了世子殿下尊容,忙不迭吆喝開啟城門,生怕惹惱了這位北涼混世魔王就要卷鋪蓋回家養雞種田。徐鳳年將嚴大千金送到州牧府邸,笑道:“這馬得還我。”

嚴東吳下馬後仍是淑女緘默,徐鳳年不以為然,彎腰從她手中牽過韁繩時,拿繡冬刀鞘拍了一下她的臀部,調笑道:“魂兒沒了?”

嚴東吳麵有慍色。

徐鳳年拿繡冬刀勾挑起她的精致下巴,緩緩道:“你爹有封寄往京城王太保的信,就擺在徐驍案頭。所以你放下身段與我這無德無品的世子殿下出城賞雪一趟,沒白去。”

嚴東吳眼神慌亂。

徐鳳年輕佻笑了笑,將懷中青麵丟給她,“今夜嚴小姐如此賞臉,作為回禮,送你了。以後再惱恨我,就拿它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