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以發係發

生冠彩蟒是珍奇凶物,除了蟒皮刀槍不入,更有龍象之力,不知有多少武夫死在蟒身盤繞下,隻不過徐鳳年並不知道彩蟒利齒劇毒能讓金剛體魄都失去知覺,一腳踏下,利弊都有,此時小拓跋和錦袖魔頭勝券在握,一直緊鎖隱藏氣機的徐鳳年毫不猶豫大開金匱,直行直進,掠向這名魔道巨擘的錦袖郎,作勢要玉石俱焚,小拓跋老神在在,絲毫沒有出手的意圖,倒是老魔頭瞳孔收縮,腳底泥土炸裂,彩蟒再度破土而出,魔頭屹立巨如磨盤的彩蟒頭頂,居高臨下,渾身氣機如沸水翻滾,準備借彩蟒之力擋下這名南朝灼然大姓子弟的最後一擊。掠出五步時,徐鳳年身形驟停,一個踉蹌,魔頭心頭一鬆,嘴角冷笑,彩蟒吞食五毒無數,口噴瘴氣就能讓常人暈厥身亡,任你是金剛境界的高手,被利齒劃傷,毒汁浸染經脈,愈是運轉氣機,中毒愈是深入竅穴骨髓。

徐鳳年僅是一頓,本該是泄露疲態的明顯頹勢,錦袍老者心意與氣機同時略微鬆懈,與人對敵演技精湛的小拓跋沒來由喝聲示警,這位彩蟒錦袖郎看到佩刀男子身如遊魚,眨眼間滑至彩蟒身前,趁著在彩蟒抬顱燈下黑的盲區,不知如何轉折,然後就失去了蹤影,不擅肉搏廝殺的魔頭心知不妙,在野牛群中狹小空間輾轉騰挪也不顯身形凝滯的徐鳳年憑空出現在錦袍魔頭身後,一掌就要拍在這老王八蛋的後背,這一手摧碑式,取自聽潮閣武庫裏的一本拳譜秘笈,大有降龍伏虎的氣象,在武當山練刀時,搬至山上的秘笈古譜多是劍法刀招,後來趕赴北莽,因為要養意,就臨時抱佛腳,博采眾長,不再拘泥於刀劍,擷取了十八般武藝裏的一些精華招式,這一招摧碑手結結實實砸下,任你是厚重大碑也要寸寸盡碎。

隻是才摧碑兩三分,徐鳳年就被橫空出世的一拳砸在左肩,狠狠摔出去,這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偷襲與被偷襲,雙方都是時機拿捏恰到好處,徐鳳年落地站穩以後,嘴角獰笑,並無氣急敗壞,隻是有些遺憾,一掌摧碑才未能盡興轟出,也不去看差點就給砸下蟒頭的老魔頭,而是望向身型壯如獅虎的男子,以大黃庭感知天地的,事先竟是沒有絲毫察覺到他的隱匿,隻好與手按拓跋春隼額頭那次如出一轍,再次放棄重創的大好時機,隻是單對單,徐鳳年完全有把握像慢慢耗死謝靈那般險中取勝,當下拓跋三人配合嫻熟,互成犄角,自己就有些身陷死境的味道了。

擁有金剛境界的彩蟒錦袖郎雖然並未被重創,仍是嚇出一身冷汗,轉身厲聲道:“小子你活該千刀萬剮而死!”

見到這名肉搏遠勝錦袍老奴的強悍扈從及時趕到,拓跋春隼心中大定,拎著莽刀,很有閑情逸致地拍了拍手掌,讚歎道:“不錯不錯,演戲本事與殺人能耐都是一流,剛才以一敵二,就已經讓我拔劍,我想你肯定還有壓箱底的絕技,不妨一並拿出。”

徐鳳年冷笑道:“要裝大爺,好歹先把我打趴下再說,否則你有何資格在這裏浪費唾沫?有意思?”

拓跋春隼不怒反笑,耐心解釋道:“原本我殺人也不喜歡廢話,不過春筍也好冬筍也罷,既然有一盤美味佳肴在眼前,食客下筷前總是要稱讚一下色香味,這也是人之常情,這位真人不露相的南朝豪閥公子,見諒一個。事先說好,等你被塞進黃沙,剝頭皮時我廢話肯定還要多,若是口水不小心與水銀滴入你頭顱,千萬不要介意啊。”

徐鳳年笑了笑,問道:“既然有了一位敵不過麒麟真人一指的高人錦袖郎,敢問這位給春筍當奴做狗的大兄弟,又是何方神聖?”

魁梧漢子眯眼,言簡意賅答複道:“端孛爾回回。稍後我會扯斷你四肢。”

徐鳳年隻是伸出一隻手,手心朝上。

拓跋春隼扭了扭脖子,緩緩走向徐鳳年,笑道:“我來我來,好不容易找到你這麽個絕佳的刀樁,我要慢慢玩。”

拓跋春隼隨即招了招手,對那幫呆如木頭的螻蟻騎兵吩咐道:“擒察兒,不要去管這些牧民,去拉開獵圈,守住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每二十五騎為一隊,這位公子若是僥幸逃出圈子,不管你們是用戰馬撞擊,還是拿命填補空缺,隻要拖延下他的腳步,你這個悉惕就算立了大功。”

擒察兒還真怕拓跋小公子要他率領部落騎兵去進行與自殺無異的搏擊,既然是外圍遊獵,這就不算為難,立即帶著一百騎兵遊曳在兩百步以外。

拓跋春隼和錦袍魔頭以及端孛爾回回,呈現三足鼎立互為引援的態勢,無形中困住這名在網之遊魚,縮小他的施展餘地。

占盡天時地利優勢的拓跋春隼開始加速奔跑,雙手拖刀式衝向徐鳳年。莽刀不斷有紫絲流溢縈繞,隱約有了宗師風度。

拓跋春隼的刀法簡潔樸實,刀勢皆是直來直往,少有花哨技巧,節奏鮮明,顯然是脫胎於戰陣殺伐,而這名北莽天字號世家子的奸詐在於握刀,單手雙手轉變迅捷,並未定式,不曾出鞘的劍,才讓人忌憚,這與徐鳳年腰間那把閉鞘春雷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拓跋春隼的優勢在於他有錦袍魔頭和端孛爾回回做堅實後盾,隻要不被一擊斃命,他就大可以肆無忌憚地專注於走刀,而拓跋氏的體魄錘煉幾乎舉世無匹,根本不信此人能夠躍金剛到指玄。拓跋春隼廝殺得興致勃勃,酣暢淋漓,莽刀遊走愈發剛猛,分明是以戰養戰的路數,天下精兵無不是如此打造,武道一途,走這條獨木橋的不計其數,隻不過尋常武夫,都沒有拓跋春隼這般恐怖家世,一旦陰溝裏翻船,也就萬劫不複,拓跋春隼且不論手段如何血腥殘酷,鍛煉出的心性,卻符合巔峰武道的一往無前。徐鳳年閉鞘掛刀,始終沒有拔刀的跡象,隻是雙手撥轉,與拓跋春隼和那柄莽刀進行徒手技擊,幾次一發而至,搶占一寸為先的先機,學嗬嗬姑娘以手做刀,一次刺鯨得手,才要以疊雷炸爛這名北莽將種的全身氣機,就被突如其來的彩蟒以蠻力撞開,一次是靈犀一動,左手巧妙一撥腰間春雷,短刀繞身一圈,彈在拓跋春隼腰側,然後整個人已經被他一巴掌摔在臉頰上,擊飛了拓跋春隼,正要追擊痛打落水狗,就被深諳近戰的端孛爾回回一頓糾纏,讓拓跋春隼借機恢複了氣勢。

拓跋春隼看著與端孛爾回回近戰大戰而不落下風的佩刀青年,大口喘氣,平穩了一下呼吸,笑道:“好玩好玩。”

端孛爾回回位列北莽魔道十人第六,與借助外力的彩蟒錦袖郎以及那用音律蠱惑的琴師女子不同,靠的是實打實的雄渾戰力,號稱龍脊熊肩,是草原上首屈一指的搏擊高手,不知有多少角抵國手被他攔腰折斷,短打直進,勢大力沉,拳罡幾如雷鳴,閃轉騰挪,更是不輸徐鳳年的遊魚式,這般難纏人物,若非有兵器拉開距離,欺身以後,簡直無解。拓跋春隼安靜調息,不急於再入戰場練刀,他有些好奇這名佩刀年輕男人為何寧肯與端孛爾回回貼身肉搏,也不願拔刀,以這人離手馭刀的玄巧本事,以及那滾湧如江河的磅礴劍氣,若是拔刀,分明可以更輕鬆一些,當拓跋春隼看到這家夥與端孛爾回回各自一拳砸在胸口,分別後退幾步,確認無誤此人已是金剛境,吐出一口濃重濁氣,揮了揮莽刀,大笑一聲,“雖然不知你這金剛境為何能暫時壓下蟒毒,但我還真不信了,你能車輪戰到讓我三人力竭?”

端孛爾回回雖然被一拳逼退,但臉色如常,有些訝異這名年輕人的內力與耐性,默不作聲撤出戰場,留給小公子練刀。

徐鳳年伸出拇指,抹去嘴角血絲,拓跋春隼拿他練刀,他何嚐不是拿這三人打熬體魄氣機?當年李淳罡三四百袖兩袖青蛇,豈是白白挨打的?徐鳳年不敢說立於不敗之地,但若說三人輪戰,一時半會就被耗盡一身大黃庭修為與步入金剛境的體力,還真是天方夜譚。生死一線有大悟,徐鳳年雖然狼狽了一些,但無比珍惜這種機會,樂得拓跋春隼慢慢玩,隻不過嘴上不饒人,笑道:“好玩?當年我也是這麽跟你娘說的。以後你有了媳婦,我也會這麽跟她說。”

錦袍魔頭微微張嘴,被這句話給驚呆,真是不知死活,難道不知道小公子的娘親,正是北莽第一人的女人嗎?端孛爾回回歎了口氣,有些佩服這小子的膽量,身處死地,還能嘴硬至此。

拓跋春隼一臉無所謂,提刀走入戰場,不過右手按住了劍柄,緩緩說道:“既然一心求死,那我滿足你。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的金剛境界為何與我兩名扈從不同?”

徐鳳年報以冷笑,起手撼昆侖。

拓跋春隼幾次三番被這家夥無視,更是吃足了悶虧,撇了撇嘴,錦袍老者與端孛爾回回同時凝神提意,知道小公子本就不多的好脾氣已經**然一空,要開始屠殺了。

一頭彩蟒在徐鳳年身前十步高高躍出地麵,撲殺而來。身後一條巨大身軀在草地上碾壓出溝壑的巨蟒滑行夾擊,撞向後背。

徐鳳年不顧後背彩蟒偷襲,雙手一抬一壓,昆侖可撼,何懼一條遠未成龍的孽畜?

當頭撲下的彩蟒被他雙手絞扭,交錯一抹,一肩撞飛,落地以後砸出一個大坑,彩蟒被一擊之下搖頭晃腦,受傷不輕。身後層層斷江,氣焰凶狠的彩蟒長達三丈的身軀竟是一瞬裂開五六條血槽,彈入空中痛快掙紮,墜地以後奄奄一息。錦袍魔頭眼神冰冷,兩條心愛彩蟒的攻勢被阻,意料之中,看到端孛爾回回已經刹那貼身,老魔頭心中冷笑不已。徐鳳年一氣撼昆侖與截江有六,已是極限,被端孛爾回回一拳轟在胸口,氣機外泄築成的海市蜃樓,本就漂浮搖動,稱不上無懈可擊,也被這名武力名副其實排在魔道第六的壯漢順勢擊破,拳罡所致,徐鳳年頭發非但不是往後飄拂,而是往前逆向扯去,被一拳砸中,雙腳再也無法生根,身體倒著飄去,一路助跑然後騰空的拓跋春隼第二次拔劍,刀鋒紫氣絲絲縷縷一瞬粗如指,劍氣尤勝一籌,刀劍在空中劈出一個傾斜的十字。

徐鳳年抬起雙臂格擋。

雙袖劃破,鮮血流淌。

拓跋春隼得勢不饒人,刀劍在手,眼花繚亂,好似花團錦簇。

當兩人終於在飛揚塵埃中立定,拓跋春隼刀劍互敲,抖去幾滴猩紅血液。

眉心一枚紫印如開天眼的徐鳳年披頭散發,伸手握住空中一縷與頭巾一起被斬落的頭發,打結作巾,打了個死結,係起滿頭散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