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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煙燃在指邊,隻差一公分就要燒到手指了,但周明禮坐在椅裏,眉頭深鎖,把耳朵貼在手機上,如臨大敵,無暇相顧。

“老周啊,我先前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啦。局裏都開了兩次會議了,大家都傾向於‘尋常非遺文化創意產業園’的方案。你這裏還有什麽疑問嗎?”

“周局長,我希望再給我一個機會,我的方案還可以改進的嘛。”

“不是改進不改進的問題,而是,他們那個方案更有價值,和刺桐申遺的計劃可以互為助力。你看……嗬嗬,不好意思哦,如果你們雲周這裏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改建計劃就隻能批給鑫源那邊了。”

“不是,周局長,您聽我說。我這個……”

“你先聽我說。”電話那頭,周局長清了清嗓子,顯得鄭重其事,“你知道我們刺桐一共擁有多少非遺項目嗎?”

“這個,這個我說不上來,應該很多嘛。”周明禮頓然噎住。

“你看,你看,作為一個老刺桐人,你都說不上來,說明咱們的宣傳口做得還是不夠嘛。這就證明了,鑫源和瑞華的方案是有價值的。”

“周局長……”香煙燒到了手指頭,反而點燃了周明禮的思路,“是這樣的,據我所知,市區內早就有一個非遺博物館了,前段時間還開展了一些活動,是不是?”

“對,有這事兒。”

“所以,重複的建設意義不大嘛。”周明禮以為自己抓住了問題的核心,把煙頭往煙灰缸裏一摁,得意地晃晃大腿。

“不,老周你說錯了,”周局長語聲帶笑,但卻透出不容置疑的口氣,“博物館的功能是展示、宣傳,但它也是公益性質的,不以盈利為目的。所以,‘尋常非遺文化創意產業園’這個方案的價值就凸顯出來了。文創園主推的就是價值轉化。你懂的哈。”

懂,周明禮當然懂。對方一個字沒提錢,意思卻再明顯不過。可難道連鎖超市就不能盈利嗎?隻要能抓到老鼠,黑貓白貓又有什麽區別?

周明禮滿臉堆笑,話語裏也盈滿笑意:“這個好辦呐,周局長。連鎖超市裏,也可以弄幾個專櫃,專門銷售本地的非遺產品嘛。是吧?再加上超市本身的利潤,一年下來,肯定比非遺產品專場賺錢得多。您看,這樣行不……”

“不行,”對方截斷他的話,語氣也有些冰冷,“超市遍地都是,沒有特色,但非遺文創園隻此一家別無分店。”

本來勝券在握,結果對方重新亮。眼見著煮熟的鴨子就快飛了,周明禮哪能不急?

勉力按住火急火燎的心緒,他賠著笑:“周局長,我們再談談,再談談。改建計劃,始終是要造福百姓的嘛,需要從長計議嘛,對不?”

“老周啊,不是我說,你是真不關注本地文化啊。”

“哦哦,是大老粗了點,還需要向周局長學習。”

“是要學習,但不是向我學習,”電話那頭有意頓了頓,益發顯得語重心長,“是要向非遺大師和尋常百姓學習。”

周明禮不知其意,一時語塞,對方卻已道了聲“再會”,準備掛電話。周明禮忙條件反射式地回了“再會”,而後聆聽著話筒裏的忙音,陷入失神的狀態。

直到響起敲門聲。

“吃晚飯了。有你喜歡的肉粽。”

周明禮趿著拖鞋,一臉沮喪地開門,徑自走到飯廳。

照周明禮的身份,他們早該和其他商場的老板一樣,住上裝電梯的獨棟公寓,可周明禮出身於普通工人家庭,自小住慣了兩室兩廳的小房子,成人後也對豪宅沒有興趣。

一百三十平的房子,對他一家三口來說已經足夠。

對於周明禮的做派,行業人士都表示不解,亦因此故,周明禮在業內得贈兩大外號,一是“周老摳”,一是“大老粗”。

大老粗,嗬,他真的是大老粗。

周明禮忍不住問錢芳:“你老公我是大老粗嗎?”

錢芳忖了忖,點頭,但不敢吱聲。

“那你給我分析分析,讓我向非遺大師和尋常百姓學習,是個什麽意思?”

“這是誰說的?”

“周局長。”

“電話?”錢芳哭笑不得,“他還說什麽了?”

周明禮大致描述了一遍,錢芳剝粽子的手勢頓下來:“他應該是說,你不了解本地非遺文化。他先前不是問你非遺項目的數量嗎?”

打開手機,周明禮問起了度娘,一邊照著屏幕念出聲:“刺桐共擁有世界級非遺6項、國家級非遺36項、省級非遺128項、市級非遺262項、縣級非遺628項,是全國唯一擁有聯合國三大類非遺項目的城市,三大類非遺項目為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非物質文化遺產優秀實踐名冊。這……這麽多!”

這下真的明白了,周明禮瞠目結舌,連吃肉粽的心情都沒了。

先前他說什麽來著?

他說,他可以調整方案,在連鎖超市裏弄幾個非遺專櫃,來銷售非遺產品!

天哪!這1060項非遺項目,要是都有產品要售賣,幾個專櫃夠用?

周明禮隻覺臊得慌,回顧先前的對話,連鑽地縫的心都有了!

錢芳見他臉紅如棗,小心翼翼地問:“那個項目,是……黃了嗎?”

眼風落在肉粽上,那紅黃閃亮的色澤今日竟格外刺眼,周明禮把飯碗往桌上一頓,歎道:“不吃了,沒胃口。”

說罷,又環顧四下,蹙眉道:“周舟呢?她和閨密逛街,還沒逛回來?”

“女孩子嘛,一逛街就要吃東西,晚上還要吃夜宵。”

“不像話。”周明禮撇撇嘴,踱步而去。

陽台上,香煙氤氳而上,和他的背影一樣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