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秋是在十六歲時成為了黎朝最年輕的狀元,那時意氣風發的少年是整個安京人人皆知的人物。就算不久之後,十五歲的秦陵一舉奪魁打破了最年輕的狀元的傳說,那也是後話了。
十六歲的新科狀元還沒有與任何一個姑娘定下親事。於是,前來說親的媒人幾乎要踏破了柳家的門檻。
“我給你說一門親事如何?”就連去禮部見上司的時候,禮部尚書趙衍都是這樣對他說的。
“全聽老師您的。”眼前的人不僅是自己的上司還是自己的恩師,柳知秋終於沒有了拒絕的能力。
趙衍為他挑選的妻子是綏京文家的二小姐,文珞。
柳知秋沒去過綏京,也從未見過這位文二姑娘,隻是聽聞對方今年年底便及笄了,明年春天就可以成婚。
“好。”柳知秋很快便答應了。畢竟文家也是百年世家,無論是家世還是年紀,兩人都很是相配。
事情定下來之後,兩家便交換了庚帖,拿著兩人的生辰八字去算。歡天喜地去,一臉遺憾的回來。
八字不合,命中相克。
一樁好姻緣就這樣告吹了。
而此時的柳知秋並沒有多麽遺憾,畢竟這隻是一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但是他並未想到的是,因為嫁進宮中的另一位文小姐剛剛生了位小皇子,文家剛好帶了二女兒來了安京進宮探望。
剛到安京的地界,文珞便聽說了自己婚事告吹一事。文姑娘很不甘心,文姑娘覺得自己實在是虧了。聽說自己可以嫁人了,她在家時不知樂了多久,而如今到嘴的鴨子飛了,她卻連鴨子長什麽樣都還沒看過呢。
她覺得事情不該這樣發展下去。
所以……
“少爺,老爺叫您過去呢。”柳府的下人沒有多費神便輕易的在偏院找到了自家少爺。
現在正是剛開始下雪的時節,天氣最是寒冷。柳知秋身上披著一件滾著狐裘邊的披風站在院子裏,手裏還拿著剛剛在屋子裏看的古書,聽到下人這樣說完之後便點點頭,“你先回去吧,我馬上就過去。”
下人應聲離開。柳知秋又看了一眼這滿院的雪,然後準備回屋換件衣服再去父親那裏。隻是就在他剛剛轉身的時候,突然傳來的一聲異響在這安靜的院子裏顯得更加明顯了。
“幸好有雪。”從牆上翻下來結果摔在地上的文姑娘長呼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掉在了雪堆上。
“你是?”回身看了看雪堆裏的人,柳知秋不由一愣。
雖然這個偏院的牆外就是大街,但是避開守衛翻牆過來也算是一種本事,何況對方隻是個看似柔弱的少女,雖然意圖不明。
聽到這個聲音的文珞興奮的抬起頭,然後便是眼前一亮,“小哥你長的真俊啊。”
“什麽?”
“告訴我,你叫什麽?”此時的文珞已經忘了自己來這裏的最初目的。
遲疑片刻,柳公子看了一眼麵前一身是雪的少女,還是回答道,“柳知秋。柳寵花迷,落葉知秋。”
少女亮晶晶的雙眼瞪得更大了些。
一心想來見見自己“夫婿”的文姑娘終於見到了她的柳公子。
柳寵花迷,落葉知秋的柳公子。
再然後,十七歲那年,柳知秋還是不顧父母阻攔執意娶了八字不合的文二姑娘進門。
*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性子?”婚後不過一年,文珞說起話時就失了些活力。再也不像是當年那個翻牆過來隻為看看未來夫婿模樣的小姑娘。
剛剛從宮裏回來就聽說家裏鬧得天翻地覆,柳知秋安慰了母親,又回來找妻子的時候,就看到了少女窩在**落淚。
柳家的老夫人要給兒子娶得妾室,雖然柳知秋再三拒絕,那本就愛慕著柳公子的女子卻一心想要嫁進柳家,還按照老夫人的指示出現在了柳知秋的**。可惜還沒見到柳知秋,先見著文珞了。氣急敗壞的文珞不顧老夫人的阻攔,愣是把那女人打成了重傷扔出了柳府。
故事的前半段是公侯世家常常出現的情節,但是後半段在這安京,絕對是開天辟地頭一遭。若不是柳知秋回來的早,文珞一定會被柳夫人好好罵上一場。而文姑娘又哪是能受得了這等委屈的人……
“珞珞……”他本想說上一句,自己若不是喜歡她這個性子,又怎麽會娶她。但是還沒能走近她,就見她瘋了一樣的把**的東西都甩在了地上,“如果這**再出現別的女人,如果……”說到這裏,文姑娘頹然的用雙手捂住正在流淚的雙眼,“你答應過我啊,不會娶別人……”
“我答應過你,以後也會答應你。”他終於來到她身邊將她擁入懷中。“對不起。”
雖然這件事本不該由他來道歉。但他就是覺得自己錯了,錯的離譜。讀了十幾年聖賢書,成日謀劃天下大事,卻讓自己的妻子委屈至此。真是可笑……
最後,直到文珞有了身孕,柳夫人才總算給了這個兒媳婦一點好臉色。
再然後,三個月過去了。
“躲著點那條瘋狗。”一日下朝時,秦陵秦大人板著一張臉從他身邊走過,卻這樣低聲說了一句。
柳知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那權傾朝野的施大人站在前方路中央像是在等著誰,而那目光很顯然是落在他身上的。
“施大人。”雖然施錦沒什麽品階,但是這朝堂上上上下下都要對其尊敬的很,就算他自稱下官,他們也不敢真拿他當下官看待。柳知秋還是先微微垂首示禮才問道,“不知大人有何事?”
“正巧要去見柳大人,與你同行罷了。”施錦口中的柳大人是柳知秋的父親,曾經任過丞相一職,暫時閑賦在家。
隻是這回柳府的路走了一半,柳知秋就覺得有些不對,“您真的是想見家父?”
“宮裏頭的璟妃娘娘,早年與尊夫人相熟,近日聽聞尊夫人有喜,雖然不方便召其進宮,便委了下官過來探望探望。”說完,施錦瞥了他一眼,“文家與你家也算是相配了,文家嫡出的小姐在你家受了那等委屈,文家也能忍得下這口氣?”
一番話說得雖然挑不出什麽錯處來,但卻讓聽得人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上一句,“你連這種事都管嗎?”不過柳知秋多多少少知道眼前這個人的身世背景,也能想到他與宮裏那位皇貴妃的關係。聽了他這番擺明了是想替璟妃給文珞打抱不平的話,也隻能答道,“無論娘家背景如何,嫁去了哪家,自然就是哪家的人了。”
“這是你的心裏話?”施錦的語氣沒變,卻似是不屑的笑了一下。
“不是。”柳知秋如實答道。
但是是與不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規矩。
“規矩也是人定的,下官自小就沒規矩。”走下馬車的時候,施大人這樣說了一句。
他們二人回來的正是時候,文珞不小心動了胎氣,就這樣小產了。而且,大夫說,“再想生養,怕是難了。”
柳知秋不知道施錦是不是比他提前知道了這件事,才會選今日與他一同回柳府。而他在看了一眼昏睡著的妻子之後,便來到前堂跪在了父母麵前。
他說,除了文珞之外,今世他定然不會再娶第二個女人進門。
他的父親是個很固執的人,也最重視侯門世家的這些規矩,兒子堅持不娶妾室也便罷了,如今兒媳不能再生養,他竟然還說出這種話來,這已經不是不守規矩,而是大逆不道。
“你要斷了柳家的血脈嗎?”
“下官倒是記得,柳家不止這麽一個兒子。”冷眼看了這一場“熱鬧”的施錦突然開了口。
柳老爺對閹黨亂權一事最是不忿,但對施錦到底還是存了畏懼的。如今見他不僅要在這裏看著別人家的家事,還大有插手管一管的意思,不由出言道,“嫡子庶子又怎能相同?”
“下官沒子嗣,您說的話下官聽不懂。”施錦順口答了一句。雖然語氣平平淡淡,但卻險些把對方活活氣死。而見柳老爺沉默了,他才接著說下去,“不過下官覺得,既然兒子不孝,就該教訓教訓才是。”
柳知秋倒是沒想過,璟妃不僅是想替文珞打抱不平,還想讓他這個“罪魁禍首”嚐嚐妻子遭受過的痛苦。
那一日,施錦在柳家待到了夜深才離去。見識了柳家是如何“教訓”不肖子孫的,又強塞給柳家幾個侍女,名曰照顧小產的文珞,實際上是防著柳家人趁著這個時候再找文珞的不痛快。最後,施大人離去時還不忘提醒了一聲,說自己過幾日再來。
“什麽時候朝廷命臣的家事也輪得到那些閹黨管了。”
在父親憤怒的聲音中,柳知秋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匆匆處理了一下傷口,便在別處換了身衣服回到房裏。剛巧文珞也在這時醒了,沒顧上失去孩子的痛苦,先是關心了一句,“你怎麽了?”
“沒事。”他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然後盡量坐到她身邊幫她把發絲攏在耳後。
“知秋。”遭受了那等悲痛,她卻沒有流淚,隻是突然握住了他的手,然後在他關切的目光中說了一句,“我們和離吧。”
*
終於離開了當年自己滿懷欣喜嫁入的柳府之後,文珞被虞蘇薑召進了宮。
“你這個性子,最是嫁不得那種世家公子。”虞蘇薑一向與這個少時的好友親近,自然也對好友的終身幸福關切的很,甚至是讓施錦去幫她打抱不平。
“以前我不羨慕你,現在是真的有些羨慕了。”說話的時候,文珞瞥了一眼門外的施錦。雖然早先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自從聽說那個權傾朝野的施大人竟然跑到柳府來幹涉這些事情,她就想通了這兩人的關係。
“那你也再尋個好的去。”虞蘇薑一向看不慣高門大戶的諸多規矩,如今見她終於脫離了苦海,便一心勸她再覓良緣。
“尋不到了。”莫名的,文珞突然想到了自己初見柳知秋時的場景,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公子笑著對她說,“柳寵花迷,落葉知秋。”
“沒有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