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自己去個地方。”賀欲對夏灼說。

剛高考完, 他正在夏灼家裏打遊戲,兩人坐在沙發上拿著遊戲手柄,麵前的大屏是結算界麵。

“去哪兒?不是說要畢業旅行嗎, 你想好要去哪兒了?”夏灼沒太在意地搭了句話。

賀欲淡淡:“我自己去。畢業旅行等我回來再說。”

這話聽得夏灼把遊戲手柄都嚇掉了。

他震驚且僵硬地側頭看賀欲:“去找他?”

“好兄弟。”賀欲站起身, 衝著夏灼豎了大拇指,“了解我。”

夏灼跟著起身,攔住賀欲, “你想好了?你怕不是真的瘋了吧臥槽, 你知道他家在哪兒嗎?而且你們都多久沒聯係了,去了又怎麽樣?”

“我和朱女士說跟你去隔壁市玩玩, 你別給我露餡了。”賀欲挑眉看著夏灼。

“.........”夏灼嘴角一抽,“合著你自己什麽都決定了才來告訴我, 白費我口舌勸你。滾吧你, 愛去哪去哪。”

“那我怎麽給你圓?”夏灼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我在家啊我爹媽都知道, 阿姨一問不就知道了?”

“少爺你這麽聰明,辦法肯定多的是。”賀欲無所謂地揉了揉肩膀,“靠你了。”他語重心長地在夏灼右肩膀上拍了兩下。

賀欲是認真的,第二天他就照著手機裏記下的地址買了票,先是飛去了山東,然後轉動車去市區,到了市區又買車票去縣城。

【真的要做到這種地步?】

臨行前賀欲收到夏灼發來的信息。

他出門前還跟朱曼打招呼:“我走了, 三四天就回。”

“行。”朱曼正忙著和人打電話, 聞言朝賀欲點點頭, 於是賀欲就自己拎著個小行李箱, 背了個書包, 踏上了旅程。

賀欲想了想, 浪得不行,回複夏灼:【為愛走天涯啊,多勇敢】

【.......】

從他們分開以後,賀欲發現自己打不通薑榷電話了,他猜測對方是換了號碼。

既然換了號碼就說明發生了大事,賀欲隱隱約約知道自己這次去肯定是見不到人的,但他還是想去看看。

賀欲一個人趕路累得像條狗,終於花了一天時間到了縣城,他就當自己這次是旅遊,心態放得很好,不慌不忙,也不著急打聽事情。

隻是按照手機記錄的地址,他還得打車去城郊的村子,賀欲第一次來的時候不懂那些門路,被門口拉客的司機拽走後,司機說他要去的地方很偏,能送,但是收320。

見賀欲沒說話,司機又改了口:“你這個單子基本沒人接的,這樣吧,我看你年紀不大,收你300,你看走不走?”

“那走吧。”賀欲無奈道。

他後來才知道就算是專門找人送,過去一趟撐死200。

等賀欲一路顛簸到了村口,他發現這個地方還真和薑榷說的一樣,很落後很貧瘠,入目所及全是塵土,沒有高樓也沒有瀝青路,四處坑坑窪窪。

賀欲站在外頭看了很久很久,才鼓起勇氣,拎著行李往裏走。

他走了五分鍾後,正打算停下來看看手機能不能導航,口袋裏的錢包跟著拿出來了,結果下一秒就被一道大力拖拽過去,賀欲都還沒捂熱錢包,他就眼睜睜看著一個蓬頭垢麵的男人逐漸跑遠。

流浪漢回頭看了一眼賀欲,眼神不太清醒,有點瘋瘋癲癲的,一雙手黢黑,腳上沒穿鞋。

賀欲皺著眉,沒有要追的打算。他不確定對方具不具備攻擊性。

錢包裏有零散的幾百塊錢,別的重要證件不在,賀欲在路邊的路燈下停住,掏出手機看。

可能是他太過顯眼,路過的小孩好奇地打量著他,還脆生生地叫了句“哥哥”。賀欲抬頭衝著小鬼頭笑了笑,沒說話。

“誒,你好?”一道雄渾的聲音響起。

賀欲側頭看,發現來人很魁梧,年紀四十上下的樣子。

“你是外地人吧?”彪叔上下打量賀欲,“來找親戚還是啥?迷路了?”

彪叔打量賀欲挺久的了,見他就這麽站在路邊,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又渾身名牌的金貴樣,於是主動上前問個情況。

賀欲隻是禮貌笑笑:“沒事,我在這站會兒。”

他現在對這個村子的人都帶了點戒備。

後來就跟彪叔說的一樣,賀欲去了他家借宿,因為身上錢被偷了,賀欲手頭不是很寬裕,他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出門,在路上兜了幾圈,記住了路牌和幾個標誌性的建築。

一早上功夫他對這地方熟悉不少,而且也聽到了一點消息。

他知道薑榷家在哪兒,但是沒去。

路上有小孩在聊天,賀欲就蹲在小土坡上,明目張膽地偷聽。

說是村子裏有個大哥哥跑了,換了手機號,家裏人聯係不到他,考上了大學但是居然沒去讀。這事兒成了全村人茶餘飯後會談論的話題。

賀欲一聽,覺得十有八九說的是薑榷。

他蹲在土坡上,大太陽暴曬著他皮膚,看著幾個不到他膝蓋高的小屁孩一邊掐架一邊說話,他突然做了個決定。

賀欲前後來過村子七八次,他做主播以後把賺到的錢攢了起來,攢了一百多萬,捐了個希望小學。

和彪叔也越來越熟,知道了到縣城後要怎麽打車。

一年來兩次或者一次,賀欲對這兒的變化也很了解。

但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去找薑榷的家,也沒有主動打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

“我差不多說完了。”賀欲幫薑榷把行李箱提上樓梯,“很簡單,年輕氣盛的時候什麽事都做得出來,而且也是真的很想做點什麽。”

薑榷靜靜地聽著,他兩找了個賓館,在前台用身份證登記,開了兩個房間。

“為什麽不打聽我?”薑榷問。

賀欲的手又在他腦袋上摁了兩下:“想聽你自己跟我說。”

“我堅信我們會再見麵的。”賀欲笑,“本來我其實都打算放棄了,可是你給我送花啊薑榷,我收了你的花就是你的人了。”

前台的小姐這時候朝他們走來:“二位先生,房間已經給你們辦好了,這邊請。”

這棟賓館一共就五層,賀欲他們的房間在最頂樓,乘著電梯上去的時候,薑榷站在電梯間裏看著賀欲後腦勺。

“賀欲,我跟你分開的那年我爺爺去世了,我養的橘貓橙子也走了。然後...我媽媽也,去世了。”薑榷說。

什麽?

賀欲僵硬地回頭,看著比自己低的藍腦袋。

“我爺爺的事情你知道的,他生病花了很多錢治療,所以我們家也欠了很多錢,但是最後還是沒治好,他離開以後沒過多久,我的小貓難產,生下來的四個幼崽我們家沒能力養,我爹就全部送人了。”

薑榷的眼睛很黯,他垂眸看著地麵,靠在電梯間的牆上,攥著行李箱手柄的五指因為用力而泛白。

“我本來是想告訴你的,但是變故來得太快,加上那時候你...學習很忙,不回我消息。我也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沒說。再後來是我媽媽去世,我覺得自己撐不住了。”

薑榷接下來要說的話其實賀欲自己也知道。

“...嗯。所以我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薑榷已經道過歉,但還是再說了一遍,“很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吧。”賀欲艱難地開口。

賀欲站在原地,手不知道該往哪放。他的心像被放在刀口上刺了兩下,血淋淋的傷口暴露在外,尖銳麻木的痛感刺激著五髒六腑。

薑榷的說法太溫柔了。當年的賀欲性格沒那麽好,直白來說,他相當於在冷暴力薑榷。

“你不是問我通感症怎麽來的嗎?”薑榷揉了揉自己耳朵,用手掌捂住,蓋住整個耳廓。

他曾經最不願意讓人知道,最晦澀痛苦,最難耐又熬不過去的悲傷,被時間一遍一遍衝刷著,痛的痕跡已經很淡,隻剩下難以釋懷。

“我....”薑榷一開口嗓子變得很低很啞,很難過,他的哽咽讓人感同身受到聽了想掉眼淚,“我媽媽是被車撞死的。”

當時白露不過是在一個很平常的早晨出門,手上拎了個垃圾袋,從家出來到馬路對麵就是垃圾桶,她剛把那個袋子丟進去轉身,走了兩步,遠處的車就跟發狂似的刹不住,直接衝她撞了過去。

因為是清晨,沒有目擊證人,肇事者逃逸到現在都沒抓到。

他們家因為窮沒有買保險,鄉村的監控係統很不全麵,之後隻在樹林裏找到了一輛帶血的大卡車,沒有車牌號,車主不知所蹤。

這樣一條鮮活的人命逝世後,他們家什麽都沒得到,甚至找不到撞了白露的人到底是誰。

從這以後本來就被累累負債壓得喘不過氣的薑偉超崩潰了,他酗酒打架,和上門討債的人從家門口打到馬路上,把啤酒瓶摔得哐哐響,薑榷看著滿地的玻璃碎片,覺得那是命運把他的堅韌掰碎了丟在地上。

“賀欲。我...”薑榷說這話的時候開始耳鳴,腦子裏無數的混沌交雜起來,他很想蹲下來大哭一場,但是在賀欲麵前他強撐著。

“我媽媽在被車撞到後還有意識,不是當場死亡的。”薑榷心髒跳到嗓子眼,他很想幹嘔,“我那天把手機落在網吧了。”

“我沒接到她的電話。”

“她死之前給我打了電話。”薑榷手背上滴落兩滴滾燙的東西,電梯門打開之前,他突然被薰衣草香味籠罩著。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賀欲把人攏進自己懷裏,雙手扣在薑榷後背上,緊緊地。

因為沒有聽到那個電話,從此以後全世界的聲音都有了顏色。斑駁的,眩暈的,聒噪的,繚亂的顏色。

.........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章等會補,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