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霽北站在病房門口,目光從震驚陡然變得恍惚。

回憶裏,六年前某個醉酒的夜晚忽然湧進他的腦海裏,這……怎麽可能?

可如果是真的,又該如何?

手裏傳來溫暖柔軟的觸感,蘇霽北低頭看,他的一隻手仍然被小女孩輕輕扯著,一點一點,慢慢搖了搖。

衣袖裏,另一隻手緊張地狠狠握拳,直至感覺到痛意才鬆開。

蘇霽北僵在原地,竟是慢慢蹲下了身子,動了動唇,許久才發出聲音,低聲呢喃。

“你……你叫什麽名字?”

沒等小女孩開口,一旁的周崢上前一步,打斷了他的思索,“歲歲,周歲宜。”

“這是我和清霧的女兒,今年剛好四歲半。”

周崢一身淺灰色大衣,他主動伸出手,眉間掛著淡淡的笑,隻是笑意不達眼底。

“蘇先生,真是好久不見啊。”

蘇霽北忽視了那雙手,聲音極其平靜,又透著一股極致的隱忍。

“四歲半?你確定不是五歲半?”

黎清霧偏過頭來看了一眼,男人的表情很複雜,像是冰層之下的暗潮,無比洶湧。

她歎了口氣,迅速垂眸,斂去眼底一閃而過的掙紮和猶豫。

“歲歲,過來媽媽這裏。”

“抱歉蘇導,小孩子不懂事,就喜歡胡亂開玩笑。”

蘇霽北呼吸一滯,抿了抿唇,“黎清霧,我要你親自告訴我,歲歲究竟是誰的女兒?”

在男人半是打量,半是審視的陰鷙目光下,黎清霧麵不改色,撐起疲憊的身體下床。

她一手牽著歲歲的小手,一手自然地挽著周崢的胳膊,唇角勾起一個莞爾的笑容,“蘇導,正式向你介紹一下。”

“這是我的先生和我的小女兒。”

蘇霽北聽著聽著,忽然笑了,笑裏帶了點自嘲和孤寂。

“果然,黎小姐移情別戀夠快的啊,跟我分開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有新歡和孩子了。”

“我很佩服,五體投地。”

黎清霧攥緊了手,眼睫輕輕顫了顫,就當沒聽懂他的嘲諷。

周崢察覺到女人的不安,抽出手輕輕拍了拍,作為安撫,繼而笑道。

“時間不早了,蘇導沒什麽事就先回去吧。”

“清霧是在劇組拍攝出的意外,不論公私,都該有幾天的休養時間,我們一家三口就多叨擾了。”

“好一個一家三口啊。”蘇霽北看著眼前大團圓的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霽北——”

隨著一聲熟稔的呼喚,病房裏走進一個女人,纖纖細手摘下墨鏡,露出一張柔美的臉,膚如凝脂。

她無比自然地走到蘇霽北麵前,細眉微微蹙起。

“羅叔叔說了,讓你好好照顧我,怎麽跑這裏來了?”

沈明珠說話細聲細氣的,舉手投足間很是高雅,渾身帶著海城裏那些名媛、大家閨秀的氣質。

“誰讓你來的?”

聽見蘇霽北略微不滿的聲音,沈明珠並沒有生氣,反而主動去握他的手。

女人一雙眼睛轉了轉,在看到周崢的時候,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最終眼神落在了黎清霧的身上,笑容大方得體。

“你們好,我是霽北的未婚妻。”

“這位便是傳聞中的周夫人吧?周總可真是好福氣,還有個如此乖巧可愛的女兒。”

在場誰都沒說話,周崢不知想到了什麽,皺起眉頭,黎清霧牽緊女兒的手,蘇霽北麵色很難看。

沈明珠麵上的笑容紋絲不亂,依舊打著圓場,“那我們兩人就不打擾了。”

走到一半,蘇霽北這才回過神來,甩開沈明珠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神色嫌棄。

“你不在海城好好待著,跑這裏來幹什麽?”

沈明珠一愣,壓下心頭的異樣,“訂婚宴一結束,我的未婚夫就消失不見了,我沒有資格跟過來找找嗎?”

“再說了,我很想珊珊,羅叔叔也是支持我過來的!”

“北疆條件艱苦,身邊最好能有個知暖知熱的人,我在這裏才能更好地照顧你呀。”

想起羅華景的話,蘇霽北隱忍著滿腔的情緒,不再多言。

透過醫院的窗子,他看見小女娃窩在黎清霧的懷裏,嘟著小嘴,說個不停。

周崢坐在床邊,安靜地看著母女倆,手上利落地削著蘋果皮。

黎清霧臉上揚起的笑容真心實意,別說別人,愣是他,也已經好多年沒見到過了。

蘇霽北腳步停下,目光比剛才更加幽暗,不多時便甩開沈明珠大步往前走。

……

黎清霧在醫院躺了沒幾天就掙紮著要出院。

她的戲份雖然不多,但也經不起耽誤,待在劇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金錢。

周崢這段日子很是辛苦,頻繁在北疆和海城兩頭跑,他放心不下歲歲也不舍得離去。

歲歲呢,倒是沒心沒肺,因為蘇霽北的態度傷心了一會兒,之後馬上活力滿滿,滑冰滑雪,都不在話下。

黎清霧下了戲,跟剛下飛機的周崢在民宿大廳碰了麵,望著男人風塵仆仆的模樣,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周崢,你其實不用這樣的……”

男人放下行李箱,推了推眼鏡爽朗一笑,“小五,我說過,你跟我從來都不用客氣。”

“我是真的把歲歲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來對待的,這麽多年你也都看到了。”

“就算你不喜歡我,也不能剝奪我作為一個父親的權利吧?”

黎清霧垂下頭,頓了頓,“阿崢,我不是這個意思。”

“當年我為了和蘇霽北分手,利用了你當借口,後來……又為了給歲歲上戶口,連累你與我約定做協議夫妻。”

“我終究是虧欠你的,你這麽好,讓我怎麽還得起呢。”

周崢垂下眸子,轉而又溫柔笑開,“誰說要你還了?”

“小五,還是那句話,對我,你永遠不用有虧欠。”

“你看咱們的歲歲,在這裏可比在海城開心多了。”

目光所致之處,小姑娘追在民宿老板娘的女兒阿依拉的身後跑,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十年前,禾木的道路坑窪不平,牧場沒有純淨水,隻有刮不完的風,下不完的雨和補不完的漏水帳篷。

而現在,雪空氣清新而又淩冽,鬆柏完全被厚重的大雪給覆蓋住,平房的煙囪裏冒出了嫋嫋炊煙,哈薩克牧民的小孩背著書包去上學。

黎清霧心想。

真好啊,這裏的太陽,每天都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