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彼岸燈 難舒君子顏

阮琉蘅心中一震,才知道師父恐怕極是擔心她,才會對長寧神君說出她的隱患。長寧神君何等人物,這是在隱晦地點撥她。

阮琉蘅也自覺劍廬祭典以來,受悲愴之氣侵染太深,情緒有些失控。想想幾乎馬不停蹄,祭典一過就立刻下山曆練的斐紅湄和芮棲遲,她明白是自己的消極,給關愛她的人造成了壓力。

如今卻是應當振作起來,豈能讓他們的努力付諸東流?

阮琉蘅心裏感激,更恭敬地回道:“多謝師叔祖教導,紫蘅已悟。”

長寧神君的神情有所緩和。

眼看時辰已到,逐日峰的古逍還未到。長寧神君果然不再等,他身上沒有佩劍,隻是將五指張開,從白皙的掌心裏,慢慢浮一柄銀白雙刃巨劍。

當巨劍完全浮出掌心,他握住劍柄,迎風一揮!眾人隻覺得一股極低的氣壓瞬間席卷整個朝霞台,那是長寧神君掌中劍不經意泄露的劍意!

怪不得他要將劍藏在掌心,此劍隻一出就有此威力,平時太和山脈中的低階弟子怎麽可能受得住!

但同時,這也是長寧神君的弱點——一個老練的劍修,怎麽可能會壓製不住劍意?長寧神君的傷,竟然也傷到了他的根本。

在場之人無不是元嬰期修士,自然明白這些道理,看向長寧神君的目光,隻有更尊敬,就像士兵對於傷疤的崇拜。長寧神君的劍名“君子諾”,盛極時,乃是修真界聞名的“君子長寧”,曾直麵函古紀魔尊千機決戰一役,這是經曆生死場烙下的傷,無論何時,都應當享有應有的尊榮。

長寧神君將“君子諾”祭到半空,巨劍轉眼間便長成一艘長船大小。

“諸弟子上劍。”

阮琉蘅與其他人利落上了“君子諾”,隊列中隻有天門峰副峰主玉文真君是第二次去彼岸之門,他有些詫異地問道:“弟子記得各門各派都有傳送陣通往彼岸之門所在的白渡城,為何此次要禦劍飛行?”

長寧神君淡淡道:“白渡城已經淪陷了,傳送陣已被銷毀,如今的戰線已經到了白渡州的朱門界,因此才需要比以往多一倍的修士駐守。”

劍上修士聽得也是一怔。

白渡城已存在數萬年,因彼岸之門修士來往便利而建立起的一座小城池,後來各大門派都在白渡城建立了傳送陣,大大縮短了來往路程,提高了供給效率。也是因為這樣,白渡城還吸引了一部分散修入駐,如今已經不僅僅是駐守彼岸之門修士的落腳點,同時也是一個有著獨立體係的繁榮之城。

沒想到如今居然已經淪陷,可想而知現在的彼岸之門,魔氣泄露已經到了極其嚴重的地步。

彼岸之門所在地名白渡州,朱門界是曾經大能留下的結界術,保證魔氣不會泄露到人間,幾乎三分之一在彼岸之門駐守的修士,都要輪流支撐此結界術,以守護人間不受魔氣侵染。

玉文真君露出憂色,他旁邊一直抱劍的子問峰聶三郎卻冷笑一聲道:“淪陷又如何,再收複回來不就好了!”

一元峰米還之一臉書生氣,不讚同道:“要是有那麽容易,就不會退居到朱門界了。”他旁邊一臉樸實的邏迦峰何思鳴也點點頭。

北極峰鴻未性情平和,說道:“聶師弟所說的何嚐不是我等心中所願,隻是還需得聽從師門安排才好。”

青弭峰副峰主衝離真君道:“卻是要勞煩長寧師祖運載我等過去。”

齋無峰單不我脾氣躁烈,他不耐煩地用手扒拉幾下硬得跟鋼絲一樣,隻能胡亂在後麵紮成一個亂蓬蓬馬尾的頭發道:“到了不就知道了,不要耽誤出發時間!”

長寧神君將幾人的反應都盡收眼底,卻是不置可否。他最後一個騰身上了“君子諾”,站在劍尖處,伸出食指在半空輕輕一點,水紋從劍尖漾開,籠罩在劍身上,隨即眉心一閃,那巨劍瞬間以恐怖的速度向前飛去,空中劃過一道淺白長痕。

因為速度太快,他們都沒注意到,此時正有一個修士氣喘籲籲地爬上朝霞台,看著那道破空劃痕幾乎快哭了出來!

“都怪師兄坑我!那送行酒裏居然有絕靈丹,這可如何是好!”卻正是沒趕上出發時辰的古逍。

饒是長寧神君的禦劍速度已達最高境界,也生生用了兩日才到白渡州。

當“君子諾”橫空出現在修真界在朱門界臨時搭建的營地上空時,那巨大的壓迫感讓所有修士都抬頭望去。

那劍身上共有十一人,除一名女修和劍尖上站著的化神期修士外,所有人都身形高壯,手握佩劍,皆是一身白色勁裝,那是赫赫有名的太和戰袍!太和戰袍貼身裁剪,箭袖,腰束青織帶,下擺流雲紋,趁得穿衣人一身幹幹淨淨的凶煞之氣!

太和劍修!

營地裏數百名的老弱病殘都熱淚盈眶,終於把太和劍修給盼來了!要不是太和時值千年一次劍廬祭典,所有弟子都要返回師門,導致朱門界沒有太和劍修坐鎮,他們怎麽會在魔獸攻擊下遭受如此大的重創!

一個不知哪個小宗門的修士第一個反應過來,趕緊跳起來叫道:“前輩救命!朱門界剛侵入一批魔獸,萬獸觀湛無神君正帶著白渡州所有修士在兌位哨所死守!”

長寧神君眉間厲色一閃,也不多話,那巨劍瞬間又不見了蹤影。

營地裏一名扶搖山的女修才癡癡道:“太和劍修還是那麽帥氣!”

她旁邊是一名中了毒,渾身皮膚發紫的修士,沒好氣道:“人家看都沒看你一眼,還在這裏自作多情!”

那女修雙腿軟軟癱在那裏,明顯是已經骨折,正在修複,可手還是好的,反手一把匕首插在那修士大腿上,還柔聲細語說道:“道友毒血衝腦,看來是應當好好放放血。”

那修士咧著嘴“嘶嘶”喊疼,卻不敢再多言。

而營地其他修士麵色卻已經有些麻木,有的人已經不知道駐守幾百年了,對這些小事毫無感覺,他們隻知道,既然太和劍修來了,那麽,整個修真界都是安全的。

很多人疲憊地合上眼睛,為了盡快恢複靈力和身體機能,他們必須好好的睡一覺。

長寧神君剛才隻在營地掃了一眼,就知道目前形勢之嚴峻!

彼岸之門的駐守是修真界的首要大事,所有宗門都要抽調修士前往駐守。算起來,修真界大大小小宗門也有數百個,每個小型宗門,但凡有三名元嬰期修士以上,就要抽調一名元嬰期修士前來駐守;中等宗門,除了抽調元嬰修士,還需要抽出金丹期修士負責運送物資;而如五大山門等規模,派出的人隻多不少。因此彼岸之門的駐守元嬰期修士,通常在六百人範圍浮動,而負責從四麵八方運送物資的金丹期修士,數以萬計。

而剛才的營地居然有三四百名受傷的修士,可見前線有多麽吃緊!

朱門界是一種有形結界,在彼岸之門四周形成一個碗狀結界,倒扣在彼岸之門上,嚴防魔氣泄露,而此次出事的地點,在朱門界西方的一處哨所。

阮琉蘅站在“君子諾”上,從營地又飛出幾裏後,便是不用神識都能感受到西方兌位傳來巨大的靈氣波動,而結界上時不時竄過一道電光,顯然正處於極不穩定的時期。

劍上弟子皆知道事情嚴重,都抽出長劍,如蓄勢待發的猛獸。尤其是聶三郎和單不我,聶三郎是一身驕狂,那單不我也是個六親不認的,劍廬祭典迎客的第一天,齋無峰的第一場“切磋”就是他與扶搖山蕭霏霏。

倆人此時頗有些投緣,默契地對視一眼。

長寧神君禦劍速度已達劍修極致,此時快愈近戰場,他高高抬起一隻手,做了幾個手勢後,沉聲說道:“按照我的分配,兩人一組,分守四方,剿滅魔獸。我來修複結界,芩鬆為我護法。紫蘅正中頂上,開劍域!此戰關乎人間存亡,不計一切代價,保住朱門界!”

阮琉蘅和眾人齊聲應下。此時沒有人會覺得讓一個女修士去頂頭陣有什麽不妥,劍修一向隻憑實力說話,而這十名弟子中,隻阮琉蘅到了劍域境,她的強悍,別說劍廬祭典上三戰成名,單單她以元嬰期之修為便領悟了劍域境,無論到了何時何地,也隻有讓人膜拜的份。

更何況,也隻有到了戰場上,才是劍域真正發揮威力的地方!

“君子諾”更接近靈氣波動帶,太和弟子們放開的神識,也終於看到了眼前的慘狀!

數萬隻巨型魔獸黑壓壓地往朱門界上衝撞,前排的魔獸死了,就有後排的魔獸頂上,捍衛人間數萬年的朱門界,終於被這群不知死為何物的魔獸撞出個十丈高,長三裏的缺口,而上空還有黑壓壓一群能口吐黑炎的怪鳥不停向結界噴火。

萬獸觀湛無神君與另外七名來自各大宗門的神君各自施展領域之術將魔獸困住,另有百來名修士在領域中不停斬殺魔獸。

而結界缺口一旦打開,那魔獸卻是源源不斷,斬之不盡!

數十名常駐彼岸之門的專攻結界術修士正在吃力地維持結界缺口不再擴散,卻哪還有多餘的精力去修補結界!

眼瞅便是一個死局,湛無神君是此次駐守的總司事,已經殺紅了眼睛,他的領域內,幾十頭黑虎正與魔獸廝殺,每一隻黑虎被魔獸撕咬而亡時,湛無神君的臉色就蒼白一分,他擦擦嘴角的血,心中已經做了決定。

若是朱門界毀在他手上,就先入了彼岸之門,拚著自爆也要為後麵的支援爭取時間!

他身邊還有幾隻體型較小的幼虎,似乎已經知道主人的心意,其中一隻舔了舔湛無神君的手背,“嗚”的長叫一聲,也竄出去撲咬魔獸,其他幾隻見狀,眼裏湧出淚來,也衝了出去。

“好孩子。”湛無神君讚了一句。

說完,他一步步向魔獸湧出的最中央走去。

他領域內戰鬥的萬獸觀弟子看到這一幕,哪有不懂的,皆是目眥盡裂,高呼“師祖!”

其他幾名化神期修士也心神動搖,扶搖山椒白樺更是一條長鞭甩出去,為湛無神君開路,喊道:“居然被你搶先一步,湛無道友怎可專美於前?這下一個,諸位不要爭,可要留給本座了!”

六重天趙呈一拳轟下去,他的領域瞬間起了一陣疾風,將在領域內的弟子都吹了出去,高聲喝道:“小崽子們都閃出去!別擋老子證道!”

格物宗洞真神君冷冷道:“死也要搶,本座怎麽會認識你們這群家夥?好在自爆不入輪回,也省的本座挨個找你們討欠我的符籙錢!”

湛無神君心頭熱血翻湧,高聲道:“眾弟子聽令,人間興亡,我等為先!如有退縮,天地不容!”

他騰空飛起,右手掐訣,周身發出白色光芒,已是將元神放出,兩個身影重疊在他身上,已是做好了自爆的準備!

湛無神君身影再一晃,向彼岸之門衝去,眼看他身上光芒愈盛,椒白樺已是閉上了雙目……

便是在此時,一把銀白巨劍橫空出現,一股沉如巨石的劍意攜帶著粗糲的鋒芒,硬生生壓下湛無神君已經膨脹的靈力。

再看朱門界缺口的正前方,一個青衣宮裝女修懸空立在魔獸群上方,裙裾迎風,揚眉揮劍,一個巨大的紫火劍域立刻以她為腳下為中心擴散開來!

所有人腦海隻浮現出四個字——

太和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