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夜行並蒂花解語

仙人法術,騰雲駕霧,又如墜入鏡花海。

十三歲的阮琉蘅第一次看到太和山脈及十八峰時,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青翠看不到盡頭的山脊在腳下綿延起伏,而空中居然能懸浮山峰,每個峰又是那樣各具特色。

“它們不會掉下來嗎?”

“不會,”穆錦先笑道,“太和山脈本就是遠古奇景,非人力所能成,也非人力所能敗。”

穆錦先一路帶她往最大的主峰飛去,路上還遇到一些氣質或冷峻、或飄逸、或灑脫的禦劍修士,她好奇的打量他們,其中一個胡子拉碴的英俊男子注意到她的目光,還伸出手指做了個鬼臉,嚇了她一跳。

行至主峰,穆錦先才下了劍,帶著阮琉蘅一步步走了上去,漫長的台階後,才豁然開朗地見到一座雕梁畫柱、器宇不凡的大殿。

裏麵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錦先回來了,唔,莫不是還給為師帶了禮物?”

阮琉蘅生人見得少,聽到男子的聲音就是一怕,往後縮了縮。

穆錦先牽著她的手走了進去。

大殿內裏極是寬闊,不知用什麽照明,整間廳堂極是明亮,正中主位上坐著一個年輕的男子,通身氣勢,正垂眸飲著茶。

然後徐徐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阮琉蘅心中一動,那雙眼眸竟是碧藍色的,漂亮清亮至極!

為什麽如此熟悉,她微微呆呆地看著。

主位上的男子見她如此,皺了眉頭道:“怎麽是個如此小的孩子?”

右下首坐著一個少年,看到穆錦先進來,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師兄外出巡查十年,一路辛苦!”

“師父莫要作惡,嚇到了小姑娘!”左下首坐著一個女子,她緩緩起身,看的卻不是穆錦先,而是阮琉蘅。這女子也是個樣貌頗美的,但起身走起路來總有種虎虎生風的感覺,隻幾步便走到阮琉蘅的麵前,笑吟吟地看著她,也不言語,隻伸出一隻手。

那手不似一般女子柔美,骨節有些粗大,卻非常白皙。

女子手心向上,讓她看好,突然翻下去再翻過來,指縫裏便夾著一朵小花。

阮琉蘅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她哽哽咽咽地想喚一個人的名字,卻怎麽也喚不出來,隻著急地看著那女子哭。

那女子也慌了,花也不顧了,手忙腳亂地把她抱起來哄道:“怎麽就哭了呢?這可是我剛學的戲法,唉,早知道就不用了。”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女子也這麽說道,一樣的反應,一樣的說辭,一樣的關切,一樣的嗬護……

那是我心中隱藏的傷疤。

“我喜歡,”阮琉蘅捧著那女子的臉,“我喜歡得緊,林畫師姐。”

林畫驚訝地道:“師父你看,這孩子為什麽會知道我叫林畫?為什麽叫我師姐?這莫不是有仙緣?”

上方的滄海神君扶額道:“本座有你一個女徒弟還不怕麻煩麽?”

穆錦先道:“這小姑娘靈根極佳,資質上等,師父再收一位關門弟子也使得。”

滄海神君眼睛隻在阮琉蘅身上掃了一下,便道:“先記名吧,你們誰有時間先教她打筋骨,本座再做打算。”

“這孩子與我投緣,便由我來吧。”

不等穆錦先開口,林畫卻極快地應了下來,她掏出帕子給阮琉蘅擦擦臉,對她眨了眨眼。

阮琉蘅的頭又有些昏沉沉……好像事情,原不該這樣的。

阮琉蘅與林畫幾乎形影不離。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麽如此喜歡這女子?她嘴裏的很多笑話,都像是曾笑過一遍;她說出的話語,都像是聽過無數次;她的一些細微的小動作,都像是曾經見過很多次。

從那大殿出來之後,她便再也沒見過穆錦先和其他人,都是林畫帶著她學習打坐、引氣入體、修習功法、練習基本劍招……

甚至指引她的初潮,教她斬赤龍修煉法門。

林畫本人有些男兒氣,穿的衣服偏中性,卻不厭其煩地幫她購買漂亮法衣,甚至還琢磨過要去季羽老祖那裏為她求一件戰鎧。

林畫堂堂元嬰期修士,執掌靈端一峰,便是有好的丹藥法器,也是源源不斷地給阮琉蘅送去。

但凡阮琉蘅所求,無有不應。

但凡阮琉蘅所憎,無不損毀。

但凡阮琉蘅所愛,無所不能。

……

阮琉蘅所渴求的力量,在林畫的全力支援下,逐漸長成羽翼。

可阮琉蘅心中仍有隱隱的不安。

她在靈端峰的桃花林中對著一具傀儡修習劍術,心神忽地一動,手中那把木劍砍在傀儡身上,頓時斷成兩截,下半截還拿在手裏,上半截卻飛了出去。

在半空被兩根修長的手指夾住。

“這木劍是月靈山胡檀木,有‘百年精鋼木’之稱,果然還不夠結實,等師姐為你尋大乘法山的血棘木,那木頭五千年才長一輪,想必能與你做練習劍。”林畫看著手上的半截木劍,皺著眉頭說道。

“我不要,”阮琉蘅嘟嘴,“再結實的木頭有什麽用,這傀儡本就是劍氣才能損壞的法器,是蘅兒學藝不精。”

“蘅兒已經很努力了,”林畫過來摸摸她的頭,“你現在已練氣大圓滿,很快便能築基,有沒有想要的禮物?無論什麽,師姐都會為你尋來。”

阮琉蘅看著林畫柔和的眉眼,本來有些撒歡的心,又是突然起了魔怔。

“蘅兒終於築基了,有沒有想要的禮物,無論什麽,師姐都會為你尋來。”

……她握緊了手中的半截斷箭。

我想學陣法。

“我想學陣法。”

所以想要四象無韌石。

“但我什麽都不想要,隻要師姐好好的。”

很久以前,似乎有那麽一個人,為了給她尋四象無韌石,與守護聖獸鬥得遍體鱗傷,回來養了三年傷才好。她記的如此清楚。

我怎麽能忍心你再冒險?

林畫卻道:“可是瞧不起師姐?本君堂堂元嬰後期修士,你便是要星星,師姐也能為你摘下來!”

不,有什麽不對……師姐為什麽會是元嬰期修士……

可她心裏有什麽聲音在慫恿她說:元嬰期修士為你跑腿,還有什麽不知足,為了得到力量,你要抓住機會,那四象無韌石……

阮琉蘅甩甩頭,突然問道:“師姐為何對我如此好?”

她此時已是雙十年華模樣,可林畫依舊像對小姑娘一樣捏捏她的臉,慢慢說道:“蘅兒不是想要力量嗎?有了力量,你才能保護所愛之人、之物,你要強大起來,蘅兒,師姐能滿足你的要求,你為什麽還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

“那麽蘅兒,你是為了什麽來太和?”

為了……得到力量,那可以改天換地的、可怕的力量。

“師姐,我想要四象無韌石鑄的小劍,可以助我修煉陣法。”阮琉蘅拉著她的手,想到其中凶險,又有些擔心,“你……帶我一起去吧?”

“好,我們一起去。”

太和派通常不允許金丹期修為以下的弟子下山,但有元嬰修士帶著的話,就可以網開一麵,更何況還是靈端峰主林畫真君。

雖然太和劍修畢生隻修一劍,但法器可以有很多種,四象無韌石便是鑄造法器的好材料,內含四象威力,無論是布陣還是破陣,都堪稱極品。

但想尋來也不是容易的事,因為四象無韌石都隻生在四象山,又有護山聖獸守著,那聖獸雖然不是真正的遠古聖獸,但已繼承其血脈,所具有的神通也可與人修金丹期巔峰相媲美。

林畫自持修為高深,即便麵對四隻五階聖獸,也不在話下。

然而她卻失算了一點。

本以為是金丹期巔峰的聖獸,居然是元嬰期的修為。

林畫一人獨鬥白虎、玄龜、蒼龍三聖獸,而朱鳥則飛到她為阮琉蘅所布的結界上方,口吐烈火,灼燒那結界。

阮琉蘅雖是火靈根,但此時還未築基,她被那火烤得衣衫盡被汗濕透,嘴裏卻焦渴難耐。

林畫知道阮琉蘅撐不了多久,劍氣寒光大盛,卻不是攻擊,而是勉強用來防禦,人往朱鳥這邊飛來。

可其他聖獸哪是省油的燈,見這女修士心神動搖,立刻變本加厲地使出神通,各種法術打了上來,直擊得林畫搖搖欲墜。

阮琉蘅看到林畫為救自己陷入險境,心裏已知道是自己為師姐帶來了負累。

她咬咬牙,抽出一把匕首,橫在脖子上道:“師姐,蘅兒不拖累你,你快逃!”

林畫愣住了。她停下手中的劍,垂下頭,低低說道:“是師姐沒用,沒有能力護住蘅兒,沒有能力幫蘅兒拿到四象無韌石。”

“不,師姐!”阮琉蘅看到獸爪一掌拍向林畫的後背。

林畫卻沒有掙紮,她整個人都被白虎摁在爪下,隻聽得骨頭被碾壓的咯吱聲。

“果然還是師姐太沒用了,”林畫依然垂著眼眸,說道,“我以為我能完全的寵愛你,幫你得到所有想得到的東西,但還是失敗了,是師姐……對不起你。”

“我什麽都不要!”阮琉蘅哭喊,“我要師姐一直陪著我!”

“但是!”林畫突然抬起頭,眼睛閃著詭異狂熱的光芒,“你要變強!隻有強大才能彌補所有的過錯,所有的傷害!蘅兒,救我!救救我!”

白虎的口中放出風刃來,林畫的身影已看不見。

阮琉蘅在結界裏拚命捶打著。

師姐你等我,蘅兒來救你!

她心頭一緊,喉頭一縮,噴出一口熱血!

那血在空中並不落下,而是變成一柄紫光流離的長劍,阮琉蘅伸手握住,立刻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遍布全身。

焰方吾劍!

她立刻將劍揮出,火光衝天,一切幻象皆破!

林畫、聖獸、四象山……都不見了,不過又是一個心魔鎖。

她手握焰方劍,孤零零地站在這荒地之上,伸出另一隻手捂住了眼睛,遮住了那滾滾而出的熱淚。

我從此,不再任性,隻求強大。

這樣便不會再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