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一人孤行山路,好沒意思間,卻覺腰間囊內有些異樣,知是豔娘正在桃花扇中翻動,左右無事,便將她放出扇外。待一陣烏煙散去,豔娘已是駐立在當地,想是在扇中確實待的悶了,隻一出的外間,便是輕輕扭動香肩玉臂。雖是在稠雨之下,她卻一絲不以為意,度其神色反倒似是甚為受用。

豔娘一身舉止與小雅不同,自有其特有庸容華貴,舉手抬足,俱有氣度,好似那畫中貴人一般。她本就極美,如此處處著意之下,更是惹人動心。且諸般妙態卻又得如意圓轉,使人看在眼底,卻尋不出一絲痕跡,這確是張入雲平日裏所見的諸女學也學不來的。

隻是張入雲心係穀中仙人,縱有眼前絕色,也是無心留戀。他見豔娘還在舒展腰身,隻得於旁稍待,不料卻被豔娘發現自己正在目注於她。正在他要皺動眉頭的時刻,耳畔果已聽到豔娘鼻下譏諷的哼聲,一時裏張入雲見自己所料不錯,反倒將皺起的了眉頭展開,換做一聲輕笑。

豔娘見張入雲不羞反喜,臉上反有些疑惑,隻是她長日與張入雲作對慣了,怎會出聲問訊,但眉目展轉處,總有些不得意痕跡。

張入雲見她到此時住身,想著二人此後終不能不開口說話,他又知豔娘脾性,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妥協的,一時隻得先聲開口問道:“怎麽?可是在扇中待的氣悶嗎?”

豔娘久為張入雲困在桃花扇,正沒好氣,眼見對方此時主動開腔,自是不能放過此機會,卻又是一記冷哼相待。未料張入雲不怒反喜,一時又得一記笑聲。如此倒又讓豔娘忍耐不住,隻道:“你這人怎麽回事,一連冷笑個不休!是唱戲呢?還是做臉色給人看呢?”

張入雲聞聲,仍自笑道:“你還不是哼聲連連?難不成隻許你作嗔,卻不許我作笑不成!”果然他話音一落,豔娘便已是變了臉色。張入雲不欲和她在這深山幽穀中治氣,連忙與其解釋道:“你別誤會!我方才發笑,並不是譏諷你的意思。隻是如今小雅不在,這空山之內隻有你我二人相對!你不覺有些怪怪的嗎?雖是你方才有些不樂,但我一想到日後若是每日間都隻能聞你的冷哼聲,也太無趣味,所以覺得有些好笑!”

豔娘見張入雲主動服低,這才止了嗔怒,但又覺張入雲口中仍自有些嘲弄自己的意思,卻又怒聲道:“你當我願意和你在一起嗎?如今你著意心愛的小雅跟了別的男人走了!隻空留下我一人相對,可讓你委屈了!那乘早把我閑置荒野,一來你好落個清靜,二來我也好安生修行,彼此又都得意,豈不是好!”

張入雲見豔娘言語粗陋,隻搖頭歎道:“我本以為你隻是心思有些狠辣,但為人也還清雅,卻未料到與人鬥起口來,也是如尋常婦孺一般。小雅總也是你姐妹,何苦為了一時口底暢快,卻說這些沒意思的話來!”

不想豔娘聞言便得大怒,又喝聲道:“說我言語淺薄!那你呢?在白沙幫中一月,那死丫頭被你天天放出扇外不加拘束,我卻要在每日晚間被你拘回扇中!如你這般手段卻又算做什麽?”

張入雲聽豔娘這一番言語不由有些震驚,口底喃喃道:“在白沙幫寨中是你一天至晚沒有生氣,不欲見人,而小雅也隻比你多留在扇外幾次而已!”隻是話音剛落,張入雲心中也確實承認自己有將二女區別相待。思忖之下,到底自己也有偏心的地方。一時無語反倒於豔娘賠禮道:“如此說來,確是我的不是!無怪你連日來嗔惱不已,且先告罪了!”說完又是一禮。

可豔娘卻一絲也不領情,隻冷聲道:“誰要見你這般毫無用處的致謙!如今作軟於事又有何補?”

張入雲知豔娘性子乖張,自己實在難以領受,隻是他生來癡性,即覺自己有不妥當處,卻並不再著惱。一時於旁稍候,見豔娘再無聲息,便轉過話道:“即如此,你今日且在這野外自由隨意,隻要不歉著天氣惱人,便不回那桃花扇中即是!”說完又四處回顧一番,便欲率豔娘與雨中尋跡趕路。

未料豔娘見他起點,隻在旁冷聲道:“慢著!你這般沒頭沒腦的是要往哪裏去?”

張入雲知道豔娘早已曉得自己要去穀中尋找顧神斧,有此一問不是找茬,就是有些話要嘮叨,但空山之中兩人若再鬧別扭,隻能耽擱自己行程,一時隻得安下心與其往答道:“正要是去尋這穀中的顧老先生,我二人已在這雨霧下行了個把時辰了,雖是天色還早,不過到底加緊尋覓才是正事,若到了晚間還不找到正處,隻怕今夜我二人就要在雨中露宿了!”

不想豔娘聞言隻將四野一掃,又舉首閉目,輕吸了一口山間清新的雨露氣息,便回複張入雲道:“今日還是不要入穀了!不遠處妖氣眾多,此刻入穀,隻會正撞在檔口上。”

張入雲聞言也逞動鼻間,作勢連嗅了幾嗅,卻是一無所得,正在疑問時,豔娘已是譏諷道:“你這點微末的道行怎可與我相比,你若是不怕惹麻煩,隻管自去就是!”

張入雲雖知豔娘奸詐,但尋思之下覺豔娘也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姑且信之,隻是他一來並不在乎什麽妖魔,二來又欲尋找顧仙人,三上還欲早點找尋到安歇處。當下即分辨道:“即來之則安之,何況還未見一些妖物的影跡,此刻便要趨退也老沒意思!”

豔娘哼聲道:“你隻當你能走得進這山穀中嗎?實告訴你,這些雨露半由天生,另一半卻是由妖精施法攝來的。隻這般能夠呼風喚雨,其法力便不在小,就怕你到時候對付不了!”

張入雲笑道:“它做它的妖,我做我的人!我隻不過借道走一遭而已,大家相安無事,何必爭鬥。何況這穀中人物我初來又不明白,若是顧前輩家養的妖獸呢!總不能錯過吧!”

豔娘見張入雲與自己強辯,即翻了一眼他道:“是其手下才怪!你即有能為,你盡管去就是!難不成我見你自尋苦處,還要阻攔你不成!”

張入雲得豔娘這句話,知其已首肯,當下也不再羅嗦,隻一躬手,便是率步先行,果然待他行出六七步後,豔娘已是隨後跟上。

當下張入雲仍是信步率性而走,並沒個規程,一個時辰之後,雖是間中多被豔娘譏諷,但二人也已在穀中漸行漸深,豔娘見張入雲隻憑一身靈感,便得入陣這許多,雖口上不說,但心裏也自有些佩服。隻是看看天色已近中午,不奈之下,卻是踱至張入雲身前道:“如你這般要走到哪年?哼,還是跟著我走吧!”

張入雲不慣與女子交接,不過他耐心倒足,見豔娘終是不能忍耐在野外長久駐留,竟主動帶路,心上自是一樂。不想他這邊臉上才剛掛笑卻已被豔娘查覺,立時喝問道:“笑個什麽?是不是因為有我替你引路,便借機譏笑我嗎?”

張入雲見豔娘也為自己心上變卦著意,眉間隨即一動,而口中卻道:“這倒不是!隻是我還以為你今日再不會開口那呢!這山穀之中,隻你我兩人,且還一先一後行走,又不說話,也確是無味的很!”

豔娘嘲弄道:“可惜小雅已隨人去了,不然倒可和你談笑!現下隻得我這惡人在一旁,你自是懶得說話了!”

張入雲聞言搖首道:“你也不必這麽說,一直以來我並不覺得你有多不好,人生來一無所有,就以本性而論,縱談不上好,也說不得壞,你會有如今這樣的心性,照我想來也絕不是你一人造成的!”

哪知豔娘聞聲目光一寒,隻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是在同情、可憐我嗎?你以為你是什麽人物,竟也敢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看待別人!”

張入雲忙回道:“豈敢!我有何能為可如此放肆,我隻是想你能真的做到依自己真性行事便是了。隻是你若是為了一己之私,卻要去傷害到別人,到時我卻一定回來阻止你!”

豔娘冷笑道:“那要是我了一己之私,未害別人,卻害了你呢?”

張入雲亦笑道:“我會小心提防的!”

豔娘詭笑道:“你提防得了嗎?”

張入雲又笑道:“這就要看我自己的本事了!”

張入雲一再作笑不著惱,豔娘也不免受其感應,不好再作臉色,隻是她又覺就如此收了冷臉反倒不好,當下麵孔上竟有些不自然起來。

張入雲本就心細,一時已是觀察出豔娘臉上變化,卻怎麽也不敢出聲,隻為他深怕自己無甚之間羞惱了她,如此卻反要讓豔娘日後更加張厲不講道理起來,當下隻在一旁裝做不知。

隻是二人一番相談之下,都得張入雲處處忍讓,豔娘至此時臉上到底轉了些和色,二人雖仍是一先一後於山中行走,卻已靠近了許多。張入雲見豔娘難得清靜不生怨恨,有異於往日,心上大是寬慰。再側眼看去,就見得身邊豔娘確是生的美豔,如此山間閑步,卻能有佳人相伴,為此上其心裏著實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