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被陳寧勸了半日,也就收了淚,陳寧拿了那些銀子,出去外麵鋪子上置辦些新奇東西,好等明兒一早給陳大奶奶送去。
蘇氏在屋子裏轉了一會兒,見陳寧的一件衣衫破了,拿過來給他補。想起當日丈夫在日,一年雖說不多,也有七八百銀子的進項,屋裏有三四個丫鬟,廚下有廚子有婆娘,丈夫出門也帶著小廝。
住的是三進的宅子,也曾穿金戴銀,出外應酬人都喚一聲陳奶奶,丈夫沒了還不到十年,大屋就換成小屋,脂粉鋪子也開倒了,弟兄們埋怨自己不爭氣,漸漸都不來往了,手裏的銀子東西,坐吃山空變賣幹淨,連打點應酬,都要當了最後的首飾。
蘇氏想著想著,越想越傷心,淚又要滴落,卻又怕兒子回來,瞧見自己這樣,更為難過。隻得強忍了淚繼續縫補。
蘇氏又縫幾針,重新穿針,許是哭的多了,那針怎麽都穿不進去。蘇氏要喚小丫頭來,還沒出聲就聽到門外傳來朱媒婆的聲音:“陳嫂子,我又來了。”
蘇氏的手一抖,針就掉在地上,也不去撿,隻看著堂屋門。
朱媒婆已經笑吟吟地走進,手裏還抱著東西,見蘇氏瞧著自己就笑著道:“陳嫂子,這些都是你家當日送過去的原聘。吳老爺說了,這退了親,自然不好再要原聘,全都奉還。吳太太還說,記得當日兩家也有情分,送上十兩銀子,全當……”
不等朱媒婆說完話,蘇氏就上前把朱媒婆手裏的包袱接過,想順手撂在箱子裏,箱子都破破爛爛的,也就往炕上一放,對朱媒婆道:“這麽說,我還該謝謝他們家了?”
朱媒婆自說自話就坐在蘇氏身邊:“陳嫂子,我們也是認得這麽多年的人了。說句推心置腹的話。就算那邊真把女兒嫁來,你家裏什麽光景?吳家那閨女現在住的院子,就比你們這宅子還大,身邊七八個使喚人,兩個大丫頭,瞧著都比別人家的小姐還嬌慣。陳嫂子,我做媒人的,雖曉得不該拆了婚,可也有個門當戶對。”
“這裏麵的道理,我曉得。”蘇氏悶悶地說,朱媒婆又笑了:“陳嫂子,我曉得你也是個明白人。這麽著吧,我這裏呢,有一戶人家,家境還算過得去,女兒也裏外能操持家務,不如我去說和說和?娶過門來?”
這一說又觸動蘇氏的心事,若是自己娘家得靠,那脂粉鋪子也不會倒了,自己母子也不會過成現在這樣,還要兒子給人陪笑臉尋差事。
蘇氏擦了淚:“多謝你費心,隻是經了這麽一回,我就由他去罷,那樣的小戶人家……”
朱媒婆噗嗤一聲笑出來,接著就道:“陳嫂子,不是我笑話你,你們怎麽說也不過就是公府的旁支,又不是正經嫡支。這眼孔就別那麽大。”
“我曉得!”蘇氏還是隻這麽一句,別的就再不肯說。朱媒婆見狀,也不再勸,站起身道:“既這樣,我的事也就完了,還要去吳家那邊複命。陳嫂子,你別送了。”
蘇氏原本還想給朱媒婆包上幾十個錢讓她回去給孩子買糖,聽了這句,也就索性坐著不動。朱媒婆麵上的笑在走出陳家後立即消失,往門裏啐一口,呸,這樣窮酸,走一趟連點好處都不肯給,活該一世受窮,守不得財。
朱媒婆心裏罵著,就打算著這十兩銀子該怎麽花,眼瞧著就要過年,這回啊,可以過個肥年了。
朱媒婆心裏歡喜,腳步也快,瞧見陳寧手裏拿著一個錦盒過來,朱媒婆收住腳:“這是往哪裏去了來?”
陳寧對朱媒婆作個揖:“要過年了,去買些東西。”
朱媒婆往陳寧麵上細細瞧去,見陳寧細皮嫩肉,生的清秀,不由在肚內點一點頭:“陳小哥,你這樣人才不用怕的,等明兒我再給你尋個好的。”
“多謝了!不過這些事,總要回去和我娘商量。”陳寧客客氣氣,朱媒婆又在肚內嘲笑一句,也就扭著身子走了。陳寧看著朱媒婆離去,手不由握緊錦匣,希望這東西能打動陳大奶奶,好讓自己能在那府裏尋個事做,賺些銀子。
次日一早,陳寧起身後匆匆梳洗,就往寧遠公府來。進到二門裏,問過婆子,曉得陳大奶奶還沒往上房去,陳寧忙往陳大奶奶院子去,小廝們在路上掃地,瞧見陳寧,也不回避,陳寧被灰嗆到,也隻低頭走路,並不去說一句。
快到陳大奶奶院子裏時,就聽到院子裏傳出說話聲:“奶奶要出來了,告訴他們,先別掃地。”
陳寧曉得陳大奶奶將要出來,急忙在路邊站好,小廝們也停下掃地,在那恭敬而立,等著陳大奶奶出來。
陳大奶奶被人簇擁著走出,她是當家主母,儀態萬方,事情又多,邊走邊對身後送出來的心安道:“我這不在家,有什麽事你可得……”
話沒說完,陳寧就搶上一步行禮:“給嬸子請安。”陳大奶奶方才眼裏餘光已經瞧見陳寧,此刻卻裝作個不知:“這不是寧侄兒,多久來的?聽說你這兩日都往我這邊來。說起來,虧你有這孝心。”
陳大奶奶沒有停步,陳寧也恭敬跟在後麵:“侄兒孝敬嬸子,這是該當的。”
陳大奶奶唇邊微有笑容,小文也跟在陳大奶奶身後服侍,見陳寧來時,小文就想聽聽他要說什麽,此刻見陳寧隻說幾句家常,小文不由皺眉。
陳大奶奶已經走到一個拐角處,停下腳步道:“我這還要上去給老太太們請安,就不留你在這喝茶,等過了年,叫你母親過來我這裏逛逛。”
陳寧曉得這是個機會,應是後才把錦匣托在手上:“說來,侄兒昨兒得了件稀罕東西,說我們家也沒地擺去,唯有嬸子這配得上,想孝敬嬸子,不知嬸子中不在意。”
陳大奶奶打量了陳寧幾眼才笑道:“你和我撒什麽謊?你今年我記得也十七了,親事定了總有十年了,你家就算沒地擺,難道不好去孝敬你嶽父家?”
陳寧麵上笑容帶上幾分歎息:“有件事,嬸子還不曉得,昨兒已經退了親。”陳大奶奶詫異,陳寧已道:“那些都是小事,還求嬸子別問。隻是不曉得,侄兒這份孝心,嬸子肯不肯收?”
說著陳寧打開手中匣子,陳大奶奶已被陳寧說的引動心腸,況且又覺陳寧還有幾分硬氣,不由往匣子中瞧去。
裏麵是一尊送子觀音,卻非金非玉,通體發紅。陳大奶奶有些驚訝:“這是什麽雕的?這樣少見。”
陳寧聽到陳大奶奶這樣說,曉得已有七八分,心裏鬆一口氣,麵上笑道:“這出自貴州,說是雄精雕的。在貴州算不上稀罕東西,我一好友的父親在貴州做官,他去探望,買了些回來送人。侄兒這才得了。”
陳大奶奶恍然大悟,伸手摸一下那送子觀音:“原來如此。”陳大奶奶示意小文上前接過那匣子:“送回去交給你安姐姐。”
小文應是,陳寧把匣子交給小文,兩人手交錯之時,陳寧的手指碰到小文的掌心,心中都閃過一絲異樣。
陳寧不由往小文臉上望去,小文也正好抬頭,四目一對,小文急忙抬頭拿了匣子往回走,心卻砰砰亂跳。
陳大奶奶已對陳寧道:“我曉得了,你送這東西給我,是想讓我幫你說說,讓吳家不退親。都是一家子骨肉,難道我還能瞧著你受欺負?隻要你開口,我自然會幫忙。”
“嬸子對侄兒的愛護之意,侄兒自然明白。不過婚姻本非結怨,那邊不肯,難道侄兒還能強求。思來想去,全因侄兒家裏沒有進項。想著大年下的,嬸子也缺人跑腿,這才厚著臉皮上門。等侄兒有了進項,怎還不愁娶不到好媳婦。”
陳寧收起心中的激動,恭恭敬敬地把這番話說出。
陳大奶奶不由掩口一笑:“你倒嘴巧,罷了,這會兒事忙,我也想不出來。等晚間你叔叔回來,我和他商量著,瞧怎樣差你去跑個腿。你明兒來聽信罷。”
這是應下了,陳寧忙又給陳大奶奶作了個揖,陳大奶奶也自去。
小文捧著這匣子回到屋裏,交給心安,心安打開,瞧見裏麵這尊送子觀音,不由一笑:“這送禮的是誰,倒有心。”
“是前兩日來的四房裏的那位爺呢。”小文此刻的心已經不砰砰亂跳了,平靜地回答心安。心安哦了一聲就道:“原來是他,瞧著不言不語的,卻是個有心人,倒和你……”
心安話隻說了一半就急忙住口,把觀音交給小文:“打掃一間屋子出來,專門供這個罷。但願這送子觀音,真能靈驗,讓奶奶早日有個哥兒。”
“姐姐若有了,也是一樣的。”小文順口就道,心安不由淺淺一笑:“你這丫頭,又胡說了,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