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謙冷著臉從門口路過,嚇得親自引路的掌櫃小心翼翼問道:“大人可是覺得哪裏不妥當?”
“都布置好了?”
掌櫃應道:“自然,兩間屋子本就是連通的,中間白牆隔板一拆就是一間。”
沈謙停步到沈循幾人落座的雅間旁,從袖中拿出一張百兩銀票道:“切莫多言。”
掌櫃接過銀票將人送進屋裏,這才扯過腰間的汗巾擦著額間的汗漬。饕餮樓的夥計都是知道規矩的,也見慣了達官貴人自然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沈循敬了三圈酒後臉上就掛著了些緋紅,魏思源雖說才學一般,但市井上的趣聞倒是知道不少,他是陪客自然要幫著沈循將黃辛大照顧舒服,幾聲笑意過後席間也因此少了些束縛。
黃辛大從一個小黃門走到司禮監二祖宗的位置靠的不止是對弘德的忠心,從那辱沒人的地方爬出來,生生把自己的臉麵尊嚴都丟到了地上。
而就是這樣地方出來的人最在意的從來不是子孫後代,而是那被自己丟到地上的尊嚴,世俗之見從不肯袒護太監半點,皇上將他們當作奴婢,士大夫將他們比做皇城裏的哈巴狗。
可沈謙時不同的,他接過寶鈔局鑰匙時就問了一句,為什麽要把天下的金銀丟到太監手裏。
高高在上的次輔隻說了一句,皇上若需要銀子自然是找自己家裏人方便些。
那日的夕陽照著皇城裏的金磚碧瓦刺眼的亮,黃辛大看著閃閃的金光默默不語,天下學子仰望的次輔竟然認了他們這不陰不陽的身份是皇上家裏的人,過往曆曆在目,那時他的尊嚴才又撿起來。
可眼下被次輔費心籌謀的沈循竟然還想著踩他自己的尊嚴來恭維自己,黃辛大覺得可笑至極,心中為沈謙感到不值。
“黃大人覺得我這妾室如何?”沈循多喝了幾杯瓊漿美酒眼下說話已有些混沌。
黃辛大看著身子緊縮的窈娘,笑道:“沈府的家眷自然是一等的好。”
魏思源挑著眉對窈娘做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親自給沈循舀了碗湯道:“沈兄莫不是喝醉了?快喝碗醃篤湯醒醒神。”
幸而沈循還不至於當著窈娘麵就要說出賣她的話,依言喝了口湯這才找回了舌頭:“黃大人莫要笑話我,實在是我父親和三叔兩袖清風,剛正不阿,我真是悔恨!”
悔恨生在沈家,他不止一次偷偷羨慕魏思源好福氣,有一個慈父舍己為他籌謀,哪裏像他從小不止被沈誠打罵多少次,何曾關心關愛過。
黃辛大眼裏的鄙夷生生忍住,佯裝勸慰道:“沈大人若是還有悔恨,這天下人怕都好傷心才是,你出身沈府已是勝過許多人了。”
若是自己年少時是這般身份,怎會隻留半條命入宮為太監。
魏思源也道:“沈兄莫不是喝醉了,不說是在翰林院就算上這天下衙門,哪個有你這般好的福氣。”
哪個?沈循用手狠狠指了指魏思源道:“魏兄算一個,還有翰林院的曾寂,他每日去華蓋殿聽政議,實在惹人羨慕。”
窈娘心頭一跳,想起方才見過的目光,竟然看不出他如此有能力。
黃辛大按下他的手臂,道:“若說羨慕,其實天下讀書人最該羨慕的是次輔大人。滿腔才華與抱負能在朝堂上施展,推翻舊曆換新政,救民生於水火哪樣不是你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事。”
窈娘聽得此也暗自點頭,世人對沈謙的評價好壞參半,可他所作所為皆是為國為民。
魏思源也道:“我在戶部最是清楚,若非次輔執掌戶部,如今國庫怕還是入不敷出,我若今後學得大人半分能力,也不枉入世一遭。”
聽得兩人都在說沈謙的好話,沈循冷哼了聲轉頭問窈娘,道:“你呢?你覺得三叔如何?”
沈謙好整以暇地靠牆坐著喝茶,握著茶盞的手頓了頓。
窈娘似斟酌許久,才道:“妾不知朝堂之事,但在家中見過三老爺幾次都是極和善的,即使對下人也從不為難,是真君子。”
聽得此話,沈謙微蹙多日的眉難得舒展,唇角上揚一個弧度,倒是心滿意足的模樣。
話一落,桌上的氣氛就顯得說不出的微妙,三人都覺得沈謙好,逼得沈循仗著酒意滿飲了一杯酒道:“好!次輔自然是最好!”
此時窈娘的心卻沉到了穀底,她雖敬著沈謙卻因共夢之事羞於見他,也害怕見他。
兩人從眼神交匯到悱惻纏綿,若是共夢不知到底是誰主動誰被動,到底第一次碰觸與**是誰的意願,她不敢深想。
酒壺的握柄將她的手勾的疼,她低頭看著自己被銀柄壓上印子的手心愣了愣,她打心底相信沈謙是真君子,可既是真君子,他怎能對她有情。
然若無情,為何又要與自己在夢中糾纏。
低頭沉默看著茶湯的沈謙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無奈一笑,喃喃道:“真君子?非也非也,我亦是俗人。”
眾人又坐著說了些雜事再到分別時已是亥時,沈循送了黃辛大上馬車才在魏思源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多謝魏大人。”窈娘盈盈拜道。
魏思源側過身避了禮道:“娘子言重了,今日之事娘子隻管放心。”
窈娘頷首不語,黃辛大那時先說了自己是沈府的家眷,後又十分誇讚沈謙,她就猜到自己必然不會有事。
“讓魏大人見笑了。”
她此時哪裏不知沈循肚子裏打的是什麽主意,本來已經十分厭惡他了,如今更添了五分。
窈娘強忍著酒味就要坐上馬車,卻見魏思源離去後一輛掛著沈府家徽的馬車緩緩而來,五牛牽著馬韁道:“小娘莫要打擾大少爺休息,坐這輛車也是一樣的。”
雲飛心裏擔心沈循夜裏喝多了難受,見窈娘行動緩慢失了耐心,道:“既如此小娘請便。”
窈娘以為五牛或是碰巧路過,誰知上了馬車才見正坐其中的沈謙,這是那夜夢境之後頭次再見對方,窈娘咬著唇站在車門邊不敢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