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孟府的門,窈娘就要五牛駕車去那刑神醫的住處。

隨便一家醫館的郎中她信不過,思來想去,也隻有再去一趟八寶胡同。

幸得那刑神醫還未離去,開了門見是她,疑道:“娘子今日還是來……問毒?”

窈娘低聲道:“不如還是先進去說話?”

刑神醫雲遊四海素來不拘小節,依舊是邀窈娘坐在院中石凳,隨著從籮筐裏扯了兩把藥草丟在茶壺裏,道:“這是我自製的安心湯,娘子一會兒說了話,可多喝兩杯這茶。”

窈娘頷首道:“今日再來叨擾神醫,是想問問,是否有藥物能讓女子的脈象變成滑脈?”

“自然是有,且不拘一種。不知娘子以為的是如何?”刑神醫說著話就為窈娘倒了盞茶。

清茶淡香裏混了藥草的澀味,卻讓人聞之安心舒緩許多。

“若滑脈中兼了澀脈呢?”

刑神醫聽罷麵色凝重,訝然道:“這法子陰毒,一般大夫隻當是喜脈,而後開幾副坐胎藥給病者服用,孰不知這反倒是催命符。”

“可是會讓女子……如臨癸水那般,血流而亡?”窈娘緊張道。

刑神醫憂心道:“是,這法子實在陰毒,娘子萬當小心才是。”

窈娘低頭抿了口茶湯,這味似茶似藥倒是奇怪。

刑神醫歎道:“我觀娘子麵容,似鬱結於心,脾胃失調,若不及時開解開懷,長此以往非長壽之象。”

她在閨中時,身邊沒有伺候的人,故而鮮少與人說話,多年的心結沉澱下來,如今有許多話也習慣不與人講。

偏偏,唯獨那一人,即使她從不講明,可他就是知道她心裏的萬語千言。

“多謝神醫提點。”

言語已盡,正當刑神醫要送窈娘出門時,卻聽得她問道:“我過些時候自會好好調理,隻是眼下這身子的問題,還請刑神醫莫要告訴旁人。”

秋風似歎氣,吹得人心中蕭瑟萬分,刑神醫臉色訕訕,看著窈娘目中堅定就知道自己瞞不住了,道:“娘子放心。”

這般通達藥理醫毒的大家,竟然輕易得見不說,還對自己好言相勸,窈娘心中怎會猜不到緣由。

一切都太過巧合,也太過順利,她不得不往沈謙那頭去想,原來他什麽都知道,卻什麽也不對自己說。

五牛駕著馬車行駛在路上,如無頭蒼蠅似的,低聲道:“你家小娘這是怎麽了?既不回府,又不說去何處,隻讓我在街上閑逛著,這是有何講究?”

鴛兒癟嘴搖著頭:“我哪裏知道,我家小娘從來都是軟弱憋屈的性子,有什麽委屈也隻放在心裏。”話雖這般說,可心裏也實在憂心:“不過,小娘方才從那神醫處出來就這般了,難不成是身子不適?”

窈娘心頭正百感交集,卻生生被五牛的聲音掐斷。

“是大少爺!”

馬車外問安的聲音,讓窈娘不得不將頭從車簾裏探出去,垂眸道:“大少爺安。”

雖是翰林院當值的時辰,但沈循並未穿上官袍,一身端莊模樣像是有應酬在身,問道:“你不是去孟府了?怎得在大街上晃?”

窈娘邁著細碎的步子下了馬車,解釋道:“妾從孟府出來,就想著找個地方用過午飯再回府中。”

本欲要問為何不在孟府用飯,卻因知道這顯而易見的緣由,沈循隻嗤笑一聲道:“罷了,既然遇著了,就隨我一同用了飯再回去。”

“不敢叨擾大少爺。”

沈循無所謂道:“算不得叨擾,不過是一個同僚罷了,若非三叔要我與他交好,我今日也實在不會請他一遭。”

他在史館過得不自在,也想著與曾寂交好,看看他這樣的人是如何為人的。

可若是他與曾寂對坐吃飯有什麽意思,配上個美人在旁布菜添酒才是有趣。

窈娘自然是拗不過他,隻能順從跟在沈循身後進了一旁的酒樓,待進了雅間才見裏麵端坐之人竟是曾寂。

感到意外的並不止窈娘,曾寂也是微怔片刻,沈循笑著摟過窈娘將她推到曾寂麵前道:“這是我家妾小孟氏,方才在樓下遇著就讓她上來伺候,曾兄不介意吧?”

“不敢。”曾寂起身道:“孟小娘請坐。”

八仙桌寬大,倒是隨便她落座,偏偏被沈循指到了兩人中間的位置,美其名曰方便她伺候曾寂。

這算什麽,又一次拿自己當外麵的倌人使喚,窈娘在沈循玩味的目光中,幾欲羞恥想逃。

曾寂出言道:“沈典籍見笑,我不習慣有人伺候。”

“今日就讓曾兄體會一遭,我家窈娘舉止得體,進退有度,曾兄盡管使喚。”沈循親自給曾寂倒了杯酒,起身之時就將窈娘的身子往下壓了壓。

酒香清雅如鬆如竹,曾寂目光從窈娘的臉上劃過時,心中有幾分不忍,接過酒杯道:“既如此還請孟小娘照顧好沈典籍。”

這話是為她解圍,窈娘低聲道:“是,妾知道。”

沈循強拉著曾寂對飲,待酒過三旬時,他將窈娘拉入懷中笑道:“聽聞曾兄還未娶妻,不知家中可有人貼心伺候?”

許是因為先前就認識曾寂的緣故,窈娘心中愈發覺得難堪。

曾寂神色清明,目光從容落到窈娘惱羞的臉頰上,而後視線偏離,道:“曾某方才說了,不習慣有人伺候。”

沈循擺了擺手全當他是玩笑話:“曾兄此言差矣,放得三兩美人在旁紅袖添香,才是人生樂事。”說罷自顧自地嘿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否則,就像我三叔那般,整日跟和尚似的。”

曾寂將傾杯喝了一口酒,目光卻以衣袖遮掩看了眼窈娘。察覺他的眼神,窈娘雙頰唰地紅透,不自在地將身子從沈循的手臂強掙開,趕在他生氣前道:“大少爺息怒,妾去更衣。”

曾寂看著她似落荒而逃的身影,想著那日大雨,沈謙在馬車中看著自己的眼神,心裏已然有了計較。

“沈典籍這是喝醉了,我下午還有些事,就先行告辭。”

這酒並不醉人,在皇城外的大街開著飯館食肆的店家,哪裏敢在中午給朝臣上烈酒,沈循見他這般說心裏怪罪他敬酒不吃,卻不好多說什麽,隻道下次再敘就放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