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裏的熱鬧自然容不得妾室參與,窈娘繞著甬道外的院子走去佛堂,就見提前離席的鄭氏一步三歇在路旁停留。
“二夫人,可是不舒服?”窈娘上前問道。
伺候她的嬤嬤輕搖了搖頭,大抵是這病又重了些。
鄭氏見是她來,強打著笑道:“可是聽著外麵的熱鬧心裏癢了?”
窈娘扶起她另一邊的手腕:“妾不喜熱鬧,隻是今日惠姐兒百日,妾想去佛堂燃炷香。”
蕭瑟秋風吹得人冷,鄭氏緊了緊脖子上的鬥篷,道:“你倒是對她好。”
這話從鄭氏的口中出來自然是沒有其他深意的,窈娘隻是笑笑算是認句。
寒風凜冽,鄭氏忍不住咳了咳,倒是像下一瞬就要被風折斷了去,想著那駭人聽聞的毒藥之事,道:“邢神醫那裏,你可去了?”
窈娘在知道此事是沈謙有意牽線後,就猜到了鄭氏中毒之事並不簡單,不過她知道這世上向來不是黑白分明,能讓眼界放在朝堂上的人,用這般複雜累贅之毒在她身上,鄭氏的過去必然不簡單。
“妾去了,不過邢神醫說我生母過世多年,究竟是不是中那孔雀膽之毒,已無法辨識。”
她眼中藏著哀怨,惹得鄭氏臉上也陪歎一聲:“真是可憐見的。”
“不過我說你可憐,我何嚐不是呢……”
她這話說得輕淺,隨著風散去。這話說著就到了佛堂,鄭氏這些日子雖說恢複算好,但到底多年積在身體裏的毒瘤是難扛住這犀利秋風,話別了窈娘自是回了院子。
窈娘關上佛堂的門才順框邊緩緩跌在地上,這些日子她實在覺得壓抑,從來沒有人告訴她該怎麽走才是對的。
她自幼失母,可如今卻要看著那般瘦小可憐的惠姐兒也步入自己的後塵。她曾惋惜那名被李氏害死的妾室,如今卻看著柳月柔中了李氏母女惡計。
可若不這樣,她何時才能有機會讓李氏得到報應。
這些日子,她難眠之夜比往常更多了些,與這些事情自然是分不開的。
窈娘跌坐許久才打起了精神,回頭看著玉佛下的香案,香火漸漸熄滅,這才起身往前燃起香火。
“若是她們沒有惡念,我什麽也做不了。”窈娘喃喃道。
這話似乎要她心中的誌氣更堅定了些,就連茫茫然的眼神也變得冷峻了些,腦海裏反複是自己受盡折磨的日子。
燭火晃動,窈娘冷眼看去,低聲道:“至少他一切都允準了。”
她不得不承認,若是她不小心滑落懸崖,到問罪之時,她是需要他的。
沈謙可算離開了浙江,一行人浩浩****網南京城打馬而去,他一早就寫了家書,可提筆書寫之時,心中的念想卻愈發濃烈。
他第一次,因為一個女人,不再沉穩。
旁人看不出他眼中的煩鬱,唯獨青鬆在伺候他用午飯時大著膽子在一旁,低聲道:“大人放心,小的讓信使四百裏加急送回玉京,料想最遲後日也該到了。”
研磨時他偷偷瞧去,大人滿信的意思,除了問老夫人好,就是說不娶妻。
青鬆替他淪了壺茶,搖了搖頭,大人不是不娶妻,是想娶的人是自己侄兒的妾室,這要是被世人知道了,怕是如雨簾般的流言蜚語。
沈謙見他這副模樣,卻似笑非笑道:“我還要多謝你的自作聰明不成?”
“大人言重了,小的絕無此意!”青鬆諂媚一笑。
沈謙挑的地方是在應天府句容縣,山水宜人之地卻甚少產糧,五軍營的人已先頭與州府對接,待到沈謙趕到時“改戶”的政令基本已在各裏宣揚開來。
鄉裏人幾時見過這樣的陣仗,平日裏連縣太爺也未見過,更別說是內閣大臣,各姓各族的族長站在句容縣衙門外,脖子伸的忒長,看著不同顏色的官袍的老爺們,而那被人簇擁在中間的,卻是最年輕。
應天府尹劉朗不過四十多歲,眼底的烏青與突兀的肚腩倒是將話本戲文裏的庸官模樣展現的淋漓盡致。
夜裏由他作主,請了同知、通判幾人在他私邸中給沈謙辦了接風宴。江南水鄉的女兒家,吳儂軟語腰肢纖細,酒過三巡就唱著一曲小調在粉帶碧絲中翩翩而來。
沈謙看著歌舞淺抿一口杯中酒道:“江南軟語自然動聽,可本官的性子,難道劉府尹不知了?”
應天府是上府,府尹也是三品官職,劉朗曾在玉京待了些年頭,到了年紀才被吏部放出來。
“下官自然是知道大人的,隻是最近聽聞京中一些閑話,以為大人……”劉朗忙擺了手讓樂伎下去。
旁邊幾人也是附和一笑,沈謙眉頭微蹙倒是不難猜出是關於他欲成親的傳言。
有些吃醉的王同知仗著酒意笑道:“大人不如在應天挑個美嬌娘,隨意帶走不帶走的,下官們自會好好照應。”
不少朝臣在巡檢之時也是如此做派,朝廷一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沈謙倒是像聽進去此話般,仔細思索片刻,劉朗看的真切,這要是在他地盤上成了此事,今後他在同僚麵前也是第一等的。
未曾想,在他一顆心到嗓子眼時,沈謙轉思為笑,道:“若是如此,我那心上之人必然再不肯理我了。”
雖說沒接下女人,可到底是在應天府提到了心上人,這可是天底下獨一份。
劉朗笑著“噯”一聲,端起酒杯敬道:“看來大人心中的娘子必然是天仙下凡,下官祝大人與夫人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這前一句還是娘子,後一句就是夫人,在場的人都暗罵他拍馬快,一時間誰也不肯慢了誰。
這話傳到玉京城時,是與家書前後腳到的,話說到這份上,往常與沈謙並未交集過的貴女們,心中好一陣失望。
而曾說過兩三句話,甚至擦肩而過的女兒家,卻思凡心切。沈老夫人來來回回快把那家書翻爛了,才問王氏:“你說三郎這是何意?”
特意寫了信來要自己莫插手他的婚事,卻又在同僚麵前親口認下有心儀之人的話。旁人不知,她作為母親自然是知道的,哪裏有什麽心儀的人。
王氏也是困惑,納悶道:“總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