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雪重,時聞琴聲,這曲以商調做弦,讓人聽之隻覺白壁無暇。
飛雪漫天,周遭俱白,唯有燭台微微之火與地上安放的燈籠,有些許光照,雪景寒潭,淡散衝虛。
窈娘敬香之後,坐在蒲團上聽得此曲,隻覺周遭冷冽馨香,作壁上觀的玉佛低眉不語,她隻當自己是誠心問曲,忍著冰天雪地的冷意,將雙手緊攏在袖中。
水榭裏的燭火搖曳,映照著沈謙孤寂的身影,在晚來風雪中,在泠泠琴音裏。
待到曲畢時,沈謙轉身看著長廊外的人影,倒是半點也不意外。隻見燭火滅,他打著燈籠的影子愈來愈近,直到停在她的身前。
“你果然來了。”沈謙將燈籠高高舉起,昏黃的光照著窈娘的眼睛,清亮純淨。
巡夜的婆子老遠聽到了琴聲,自然知道沈謙在水榭,不敢到這邊打擾,一時這方寸天地,唯有他與眼前之人。
窈娘正想著原是他故意彈一首從未流傳的曲子,勾得她到此處來。
卻在霎那間被沈謙拉到牆邊,燈籠放在腳邊,將月白的裙邊撩得彤紅。
“你可知賞梅宴還有別的意思?”沈謙一手護在她的腦後,一手握著她寒冷的指節。
他替窈娘遮住了風雪的冷意,待感覺到沈謙懷中的熱氣傳來,窈娘垂下頭道:“妾……妾不知。”
“你不知?這府裏若論心思細膩,誰人都比上你,你怎會不知?”握著她指節的手,忽然緊了些,將她桎梏在其中,掙脫不得。
佛手香隨著沈謙身上的暖意漸漸傳入她的鼻息,窈娘放任迷失其中刹那後,穩住心神,憋著氣不語。
沈謙刻意讓兩人貼得更近了些,低語道:“看來這佛手香的味道,於你而言,竟是……那藥不成?”
刻意拖緩片刻的話,讓窈娘心顫就要低吟出聲音,她生生咬住唇瓣才維持鎮定。
沉默的功夫,又道:“其實於我而言……未嚐不是。”
天色已然漆黑一片,夜裏無月窺探人間,倒是讓世間的秘密愈發明顯。窈娘的眼神終於往上瞧了瞧,落在沈謙的眼中,又倉皇逃離。
沈謙捕捉到她的目光,心中忽然有些興奮,這興奮是掙脫禮教束縛的自由,是發自他本心的念想。
“原來你也在克製忍耐。”沈謙喃喃低語,眼裏卻帶著得意的笑意。
他的笑讓窈娘十分不自在,這份世人麵前無法堪破的柔軟,在她的麵前,在初雪夜裏,隻對著她落下。
窈娘想著她心裏打算的“將來”,輕輕將自己的手從沈謙手中扯了出來。
“三老爺……你我還是不要這樣了……”
那份柔軟似被撕裂,沈謙看著她分明顫抖的肩,道:“可你今夜來了,難道不是因為想我?”
“我……妾是想與三老爺說清楚。”窈娘仰頭看著他,眸含秋水,淡淡清淚。
倏地,沈謙伸手摸了摸她的下頜,淡淡道:“你我已說不清了,你的身子和心既都給了我,就再沒有說清的可能。”
“那隻是夢……”窈娘顫著聲,軟糯低語。
沈謙看著她欲墜的淚珠,喉結微動,貼身上前,將她摟在懷中,吻著他朝思暮想的櫻唇。
窈娘慌忙將他推開,裙擺猛得將燈籠刮倒,內裏的蠟燭將四周的油紙木條引燃,幸得沈謙將她抱到一旁,追問道:“躲我?”
“夜深了,妾要回去。”
由得她鬆開自己的懷抱,卻在她轉身走到花窗處才道:“此曲名為白雪,是春秋時期的古曲,其中典故名堂頗深,若你想知道……”
窈娘回絕道:“既是古曲,妾才疏學淺,不便習之。”
看著甬道上亮起的燈籠,將窈娘的影子拉得忽短忽長,沈謙自顧自低語:“分明是醋了。”
冬日裏的天暗得早,鴛兒見窈娘回來的遲了些,反複說道:“如今天又冷,外麵還下著大雪,小娘身上分明擔著夫人的吩咐,可就莫要再去佛堂了,這一來二去的,還耽擱了回來的時辰,天黑路滑的奴婢可擔心著呢。”
窈娘見著她像個說書先生似的,一進門就念叨不停,忙止住她的話頭:“好鴛兒,我知道了,今日確實耽誤了時辰,明日必然早早回來。”
鴛兒將飯菜布置好,這才站到簾子後煮水煎茶。
孟麗娘知道窈娘要幫著王氏打理梅花宴的事,心裏泛著酸意,分明她才是明媒正娶的媳婦,可王氏先前要柳月柔幫著掌家,好歹是因為自己不在家中的緣故,可如今她出了月子,好端端在這兒坐著呢,卻要窈娘出來越俎代庖,到底是沒將她放在眼裏。
本來因著百日宴對王氏的那點感激又消失殆盡了去,聽著小丫鬟來稟窈娘回來了,當下就差了人去將她叫到自己屋裏。
窈娘隻吃了半碗飯就聽到人來通傳,心裏也有了底,知曉孟麗娘所謂何事,眼波流轉似有似無的一聲歎息,倒是看得鴛兒心疼。
正屋裏光炭火就放了三盆,孟麗娘手裏還抱著湯婆子暖子,身上蓋了兩床鵝絨的被褥,看得出她今日精神足,紅光滿麵。
“夫人交代你的事可千萬要仔細了,省的一個不小心,連著我也被怪罪。”
窈娘與她在一個屋簷下處了多年,自然是知道她這人的脾氣,聽得她陰陽怪氣的刺自己,也隻順著她道:“勞少夫人費心,這事原本妾是不想接的,隻是……”
“隻是什麽?”孟麗娘眉宇一抬,眼中多了幾分探究。
窈娘嘴角瞥了瞥:“此事若真要論起來,倒是與柳小娘有關。”這話說來倒像是告狀,碧蘭抬頭看了一眼外屋門下的小丫鬟,下巴一抬就要你出去守著。
“實在是欺人太甚,少夫人是知道妾的,哪裏做得了這樣的大事,柳小娘自己懷了身孕不能做,又忌憚夫人經這事接過掌家之權,這才在夫人麵前力推了妾出來。”窈娘小心翼翼說道:“我瞧著她那架勢,十分在意肚子裏的孩子,說不定是個小少爺呢。”
孟麗娘手上抱著的湯婆子墜到了床榻上,妻妾兩人對視一眼,道不盡的繁複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