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彥回府的路上,仍然還沉浸在方才的心境裏,沈謙的話在他耳邊回響。
“窈娘說的不無道理,你且看看孟儉要不要你母親活命。”
宣武大街上人聲如潮,孟彥站在人群之中忽而覺得他不過是玉京城最普通的兒郎,他往常雖也知道自己平庸,可那是與朝堂上出類拔萃的同輩相較,如今他才覺得,自己在世人之中依舊是普通。
甚至連販夫走卒都不如,他曾經沒有反抗家中讓親妹嫁給沈循的勇氣,如今也沒有阻攔孟儉要殺李氏的勇氣。他隻能低著頭,將自己阻擋在紛爭之外,待一切硝煙散盡後,才能若無其事的繼續活著。
紀氏回不去娘家,隻能在屋裏與丫鬟知雪做些女紅解悶,屋外灑掃的聲音就像是貓爪摳地般鬧得她心頭生煩。
“奴婢去趕走那婆子吧,每日都這般吵,大年下的也不曉得輕些。”知雪惱道。
紀氏不是愛惹是生非的性子,攔下知雪道:“這麽多年都這樣過來了,今日原是我心裏不舒坦,怨不得人。”
知雪將杌子挪到她身邊,才低聲怨道:“往日裏還不知夫人太苛刻了,如今奴婢瞧著府裏是變了天,少夫人得出來主事才好,這些日子衙門沒開印,有老爺出麵管著事,待到開印忙起來,江西那幾房姨娘也快進府了,總不能讓她們來掌家?”
道理紀氏自然是明白的,隻是她平常被李氏拿捏揉搓慣了,就算心頭有些想法,也不敢露出水麵來。
一聞此言,她忙丟下手頭的絡子,捂了知雪的嘴道:“你這丫頭是瘋了,竟敢論起這樣的事來害我,若是被人聽了去,隻怕不知道旁人如何笑我不知天高地厚。”
知雪瞅著地上,將紀氏的手攔開,回道:“今日奴婢拚死了也要進言,老爺讓人把曹嬤嬤的舌頭都割了,又挑了筋脈讓人丟去善堂裏,這哪裏是要人活。夫人是翻不了身了,少夫人若還這般戰戰兢兢,到時候被哪個姨娘奪權去,外頭人怎麽看孟家,怎麽看郎君,裏子麵子可都沒了。”
紀氏聽得默不作聲,她自與孟彥定了親,家中父母就讓她學著大戶人家的規矩,學著打理庶務,生怕進門來丟人。可這些年下來,莫說是忙著李氏打下手,就是出門做客也少之又少。
婆母看著溫良,實則強勢,也是可恨她肚子不爭氣,隻能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否則生怕李氏不高興給孟彥納妾,再生個庶長子出來膈應她。
知雪瞧著自己從小伺候的小姐,雖說仍是柳葉彎眉,俏麗大方的模樣,可整個人神態早已沒了做姑娘時那般氣韻,她哪裏是不心疼的。
“姑爺雖木訥,但平日裏也是相敬如賓,夫人這日子本該更上進些的。”
紀氏含著淚閉上雙眼,嗚咽道:“我知道你對我忠心,也替我難過。我哪裏不知道可這嫁人後過得日子實在是委屈,可幸有你陪著我,替我打算籌謀,隻是這事若是郎君和公爹不提,我哪裏好去表現,否則被人說是不孝婆母,那才是真難做人了。”
主仆二人難過一場後,又擦淚平靜了下來,待到中午吃飯時卻不見孟彥回來,一問竟然是出去訪友,紀氏心頭又因自己不能回娘家而陣陣泛著酸。
孟儉見李氏回來,又等了許久也不見孟彥回來,就心知肚明自己兒子心頭的想法,長隨偷瞧著他陰晴不定的神情,問道:“不如讓人將大少爺找回來?”
誰知孟儉卻冷眼如刀割般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婦人之仁,成不了事。”
長隨不知這話是罵他,還是罵孟彥,隻能低著頭再不敢出聲。
李氏回府後,又被關在了屋裏,粗使的婆子身上沒有鑰匙,因而走時並未鎖門。
“你可知曹家的被老爺關在何處?”
那婆子頓足回頭,怯生生道:“曹嬤嬤讓老爺趕出去了。”
李氏曉得孟儉的手段,即使趕出府去必然是要受著代價的,平靜問道:“可被打過?”
婆子臉色溫吞,支支吾吾說不出幾個字,硬著頭皮道:“老爺不肯讓下人們多說,夫人莫怪罪奴婢。”
說罷踩著風輪輪似得跑了,李氏冷聲一笑,心頭也知道了自己貼身的嬤嬤大抵是受人非人之苦,這就意味著孟儉是要給她下狠手了。
她此時已萬念俱灰,倒在床榻上糊裏糊塗的瞪著眼,將這一生想了好幾遍,可絲毫不覺得自己哪裏錯了。
憑什麽男人三妻四妾,逛窯子買女人,她就隻能在家中操持謀劃,甚至還要用她的嫁妝供著那些妾室通房。
仔細算下來,她與孟軒在一處時,總是快活的,哪裏有這些俗世煩惱。
可笑她這一生機關算盡,為了為兒為女,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得孟儉的聲音道:“我知你每日中午要歇半個時辰,這才現在過來。”
李氏轉過頭看著他,又嫌惡的將眼神移開:“是來要我的命了?”
孟儉也不多話,手裏的白綾輕飄飄地落到地上:“彥兒今日還未回家,你早些了結,他也能早些回來。”
李氏雙手還是沒忍住蜷縮,她自己的兒子,自然是知道他的性子的,明明她和孟儉都是要強的人,不知為何生下的兒子卻軟弱。
因此她隻能壓著紀氏,將她的性子揉搓得更軟,生怕她有朝一日做出對不起兒子的事來。
孟儉與她再無多的話,正當離去時,卻聽李氏忽然道:“八年前你帶回來的那個鍾氏可還記得?”
孟儉已然忘卻那女子,思量許久腦海裏才浮現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來。
“還倒是你有多喜歡,當初還讓她跟著回來給我敬茶。”李氏諷刺笑道:“還說她若給你生個兒子,就要記在我名下做嫡子。”
哪裏不過是歡好後的親昵話,孟儉這時才想起來,那個嬌滴滴的妾室,當初他真是愛不釋手,後來曉得她小產不治,還傷懷了好些日子。
李氏見他已然想起那鍾氏,才長籲一口氣道:“我隻有彥兒一個兒子,你是喪心病狂了,才敢讓什麽孽種都認到我名下。”
“旁的女人我都能忍下,可那鍾氏,我容不下她。”
不論往日如何喜歡,此時孟儉已對那模糊的記憶生不起情愛來,反正李氏不論殺過多少人,眼下也要償命了。
孟儉擺了擺手止住她的話道:“不必多說了,彥兒還不知有沒有用午飯,那孩子的胃生來不好,你莫難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