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謙難得連著三日早歸,趕在日落西沉前,與窈娘共賞小院黃昏。

黃花梨的搖椅上,美人粉頰嬌俏,似羞似惱,眼波流轉之間就嗔了沈謙一眼道:“你若不想搖,就坐過去好好說話。”

沈謙並不生氣,臉上的笑意反倒更深:“我哪裏是不會搖,為夫是想好好伺候娘子呢。”

窈娘輕輕挪動了左肩,躲開了他停頓的手掌,臉上還帶著緋色:“哪裏學的登徒做派。”

一邊搖著椅子,一邊將自己的後頸當琴弦來撥。說罷杏眼微怒,睨了他一眼,起身回房裏,再不理他。

鴛兒和青鬆擰著食盒進院來,正好瞧見了窈娘頭也不回地往屋裏走去,餘下沈謙一人站在搖椅後傻笑。

青鬆忍不住搖了搖頭,歎道:“大人再也不是當初的大人了。”

夜裏竹色床幔緩緩落下,沈謙找到了機會,愈發變本加厲。

鳴琴金粟柱,素手玉房前。琴聲細入微,長指撫七弦。清音如斯,時如飛鳥,時若蚊蠅。兩人如臨太虛之幻境,你墜著我,我墜著你,一同溺在風花雪月之中。

虛境夜靜人定,沈謙摩挲指間琴弦,驟然發力掃過,嚇得窈娘眼裏頓時包起了淚花。

“夫君……這是做什麽……”窈娘低嚀道。

溫熱的掌心落在窈娘的腰間,而後緩緩退卻往下。

越是臨近分離時候,一切的情意與不舍,如拉滿弓的弦,在夜裏無聲的化開。

翌日,窈娘醒來時已是辰時,在鴛兒藏不住的笑意中,故作鎮定起身換上衣裳。

主仆二人正笑話間,就聽外頭傳了一陣敲門聲,愣是窈娘再聰慧,此時也猜不到究竟會是誰,又這般不遞拜帖就上門來。

隻是這謎題,待她還未與鴛兒走到門口就揭曉了。

陳嬤嬤在外頭喚道:“老夫人來了。”

鴛兒有些害怕,卻仍快步走到窈娘身前,低聲道:“夫人不如先回屋去,奴婢在此守著就是。”

柳葉似的秀眉微微挑起,窈娘心頭盤算一二,就抬手讓鴛兒往後頭去,親自放下門栓,敞開了院門。

陳嬤嬤見她時,眼裏流過驚訝,前些日子窈娘到顧府做客的消息,早已傳到了沈府中,聽著外頭將窈娘的容貌氣度,說得繪聲繪色時,沈老夫人自然是不相信的。

此時沈老夫人撩起車簾看過來,隻見往日唯唯諾諾,連背脊也從未打直過的小娘,如今雖說穿戴平常,但舉止行走之間的氣度,就已看得出是出身尊貴之人。

“老夫人安,未曾遠迎,是窈娘的不是。”窈娘屈膝福身道。

沈老夫人雙眸微愣。與陳嬤嬤對視一眼,而後才點了頭示意陳嬤嬤扶自己下馬車。

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哪裏有當街站著說話的道理,沈老夫人下了馬車,就徑直走進了院中,窈娘目不斜視,跟在了後頭。

待到沈老夫人將正屋環視一圈,才不緊不慢坐上外屋上首的羅漢榻,揚了揚下頜道:“三郎倒是給你添置了不少物件。”

聽得她這般說話,窈娘恭恭敬敬稱是。

待到鴛兒端來茶,陳嬤嬤眼珠子轉了裝,窈娘忙凝神將茶盞接下,親自端上前去。

見沈老夫人雖不說話,也無任何表情,這才又雙膝跪在地上,舉著茶盞道:“請老夫人喝茶。”

陳嬤嬤福靈心至,接過窈娘敬的茶,放到沈老夫人手邊的小幾上,這才拉著鴛兒己一同站在了門口上去。

“三郎這個年歲的兒郎,不說兒女繞膝,至少也早就是做父親的人了。”沈老夫人將手搭在一旁小幾上,停頓了片刻,才接些說道:“我當年懷上他時快四十了,那時滿玉京的夫人都說我是老蚌懷珠,明裏暗裏的沒少笑話我。因此我對這老太爺也是諸多抱怨,連帶著將三郎也怨上了。”

“這天下哪裏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我心頭雖難過,可生下三郎也是歡喜的。”沈老夫人眼中的傷懷,隨著她的話越來越甚:“可自從生下三郎後,老太爺的身子就不大好了。那時玉京城裏都在說三郎克父,因此我與老太爺商議將他送到杭州去,誰知我們母子從此就生分了。”

窈娘並不曉得還有這樣的緣故在裏頭,見沈老夫人說完了話,這才寬慰道:“三老爺並未怪罪過老夫人。”

沈老夫人搖了搖頭道:“我對循兒好,其實也是那時就將思念三郎的心,悉數寄托到了循兒身上。”

再次聽到沈循這個名字,窈娘心頭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沈家這樣的人戶,竟然生得出那樣的人,實在是讓人汗顏。

“我本想此生都不會認下你,可兒大不由娘,這些日子三郎竟然是不肯認這個家了。”沈老夫人仔細打量著窈娘,歎道:“竟沒想到,你原本也是個有城府的,如今哪裏還有當初在孟家母女手下討生活的模樣。”

窈娘知道這話不是故意貶低她,雖說沈老夫人並未讓她起身,可眼下窈娘半點也顧不得膝蓋疼痛,回道:“生母去世前囑咐窈娘,務必要好好活著,窈娘一日不敢忘。”

孟府後宅的那些事,沈府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王氏後頭曉得沈謙與窈娘在一起後,還在家中罵過,孟家人都是不知廉恥禮儀的。

沈老夫人心頭也這樣想過,可她知道自己兒子的本性,若是窈娘真是那等輕浮女子,怕是隻給沈謙拋一個媚眼過去,就早已被沈謙扔出去了。

能成了沈謙的人,必然就入了他的心。

“起來吧,我就算不認你,也沒什麽意思了。”沈老夫人抿了口茶,又將茶盞輕輕放下到小幾上,無奈歎道:“三郎那麽精明能幹的人,他對你做到了這樣的地步,也是難為他了。”

窈娘並未立即起來,伏首行了大禮,才起身道:“多謝老夫人,窈娘定不會辜負三老爺的恩德與情意。”

沈老夫人盯著她看良久,才從袖中拿出一封信箋放在小幾上,又順手將自己手腕上的白玉鐲一並滑下。

“你的確不能辜負他,當初你縱使離了沈府,可在外頭無依無靠,即使有些閑錢也必活不長。他在自己最風光得意的時候,給你做了庇佑,即使我這個母親也不能欺了你。”

“寄言立身者,勿學柔弱苗。他憐你護你,必然是認為你值得如此。可世人卻不知你如何值得,今後他青史留萬年,野史也隻將你寫成一筆汙點。”

沈老夫人這話語重心長,這些日子在沈誡的勸說下,她也漸漸想明白了,與其因著一個女子與沈謙生分,不如給雙方都下個台階。

這台階下的路,能走多長,全看窈娘自己的造化。

見窈娘埋頭沉思,沈老夫人再不多言,沉默離去。

窈娘許久才回過神,看著小幾上頭的信箋,麵上寫著沈氏族長順真兄親啟,心中情緒反複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