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殘陽慢慢退入西山,黃昏快要畫上了完滿的句號,昭示著夜幕的來臨。

淡淡晚風,吹拂著朱語清的臉龐,她眼角沾著淚滴,深深的呼氣。看著眼前剛被處刑的屍體,她長籲一口氣,還好不似她心中所想的那樣,眼前這屍體的臉很是陌生,總之不是林夜辰就對了。

這些天來,朱語清對囚犯這詞很是敏感,隻要官府又抓獲了哪個囚犯啊或者處死了誰,她都會擔心著這些人中會不會有一個是林夜辰。

方才劊子手大刀砍下囚犯頭顱,朱語清沒有看清他的臉便已經慌得落下眼淚。

現在,兩人都是互相牽掛著,隻是為什麽當初又要離開他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眼下的她忽然希望他還在身邊了,那樣的話她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膽,整日為他擔憂。

朱語清就這麽呆呆的坐了很久,直到墨色染盡整個夜空,朱語清才慢慢回過神,看著身邊囚犯的屍體,一陣陰風襲過,她不由得毛骨悚然,當下她也不再遲疑,連忙爬了起來,加快步伐離開刑場。

朱語清回到客棧,她眼神有些空洞的點燃了屋中的燈火。火光跳動,她雙手托腮看著桌上擺放整齊的男子衣服,淡淡的青色外衫,正是那日從嚴書章別院中出來之時林夜辰給她穿上的。

她看得發了神,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想起了那個誰?這個時候他會在何處?又會在做著什麽事呢?

朱語清垂下眼簾,緩緩起身,走到床邊正欲倒頭就睡,卻在這個時候一陣清脆的笛音傳來,朱語清先是像被雷擊了一下,傻傻的愣在原處,隨即,她立馬推開窗戶,探出頭去尋找著那吹笛之人。卻不料,一對陌生的男女相互依偎在對麵的樓頂上,那男子吹著木笛,時不時低下頭看著眼前的女子,柔情萬裏。那女子安靜的枕著男子的肩膀,閉目聆聽。

原來是一對熱戀的情侶在欣賞夜色。朱語清之前還以為那笛音的主人會是林夜辰,這時的她眼神黯然流露,頹喪的還上窗戶,眼神再次停留在桌上的那件男子外衫上。

※※※

慕澤門的夜色卻是極美的,雖是宛如濃墨的夜晚,但由於五彩斑瀾的燈火照耀,使得整個慕澤門光芒四射,勝似白天。

夜裏,慕澤門依然人聲熙嚷,沐雲休大婚在即,江湖上與慕澤門和裂天穀交好的各路人士早已來得差不多了。慕澤門今晚顯得格外的熱鬧,不少人匯聚在大殿前院互相寒喧,有的甚至拿出自己看家本領,在眾人麵前賣弄起來。

也有的客人早已回到客房中,靜靜歇息。

月色下,慕澤門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裏,慢慢探出一個人影,一身灰衣,少年打扮,此人不是朱語清又是何人?

原來這幾日她一直遊走在沂州,目的就是找機會潛入慕澤門。

還記得那夜她剛從花月小居出來,那個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黑衣鬥篷和黑色的垂紗鬥笠,令朱語清無法看清他是誰。隻是那男人曾說過一句話,她聽得清清楚楚——迷離陣,惱人亂。四年前的冤屈你也該好好去探查一番,還自己一身清白。”

朱語清當時就做好決定,一旦有機會她就會進入慕澤門,查清她師父徐鏡嵐的真正死因。雖然時間過了四年,但是隻要想做,什麽時候都不能算得上晚。之前她沒有任何機會前來慕澤門,這次沐雲休大婚,慕澤門各路人士匯集,人手繁雜,要混進去自然比之前要容易不少。

畢竟過了四年,慕澤門的地形對朱語清來說有些生疏,她身手機靈的慢慢混進一個又一個的院子,她眼神有些迷茫,她不知道現下該往什麽地方查起。幾番猶豫之後,她打算先到煉草堂看看。

此時朱語清的位置正是慕澤門惜香堂的範圍,由於沐雲休的大婚,這慕澤門上上下下都是燈火通明,朱語清難以找得到一個可以完全將她全身隱匿的地方。好在這時惜香堂沒有幾個人,她才不會被人發現。

可是沒過多久,朱語清便趕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她心下一凜,連忙找了一間屋子便鑽了進去。屋中沒有燈火,朱語清頓時陷入一片的黑暗,她伏在門上,不敢大意,她已經打算好了,就算有人闖入,她就拚死一搏。

屋外便響起三兩個惜香堂女弟子的的念叨:

“哎,水沫師姐還真是挑剔,那嫁衣不知道改了多少次了,她還在要求改。”

“噓!小聲點,別讓她聽見了。”

“哼,怕什麽?我就看不慣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別說了都別說了,人家命好,攀上個少主,我們這些人啊一輩子隻有低頭的命。”

“好了,快走吧,說不定她在某處聽著的呢。”

那群女子踩著細碎的步子速速離開,朱語清輕輕呼了一口氣,總算沒有被發現,她稍微鬆懈下來,轉過身去,借著屋外透射進來的微弱光線,她依稀可以看見屋中陳設極為奢華,蘇州檀木製成的檀木椅整整齊齊的擺放著,盆景吊籃修飾,屋中還飄著一陣淡雅的清香。朱語清再往屋中更黑的地方看去,隻見輕紗長垂,時不時輕輕搖擺著,輕紗後方擺放著一張檀木大床,看著**的飾物,可以斷定這間屋子的主人是個女子。

朱語清看了幾眼,自然不知道此屋子的主人是誰,她也不願在此處多作停留,正當她打算打開門走出去的時候,卻聽到不遠處又傳來腳步聲。

慕澤門惜香堂悠長的長廊上,一男一女慢慢走了過來,他們約莫三十多歲年紀,此時他們的神色有些鬼鬼祟祟,行到一間屋子的門前,他們又四下張望一番,確定沒有人發現他們的行蹤之後才肯踏入屋子中去,而後便將房門緊掩。

而這一男一女進的那間屋子,正是朱語清藏身的那間。

屋中的燈火立馬被來人點亮,刹那之間,屋子裏被燈火照耀著,他們環視一周,相視一眼,便紛紛坐在長椅上。

“這幾日還真是忙透了,不過這忙碌的日子也該熬到頭了。”先開口的是個女子,她話音帶著一些疲憊。

“看著水沫出嫁,你心裏是不是很高興?”女子對麵的男子淡淡的說道。

那女子抬起頭來,看著那男子,說道:“蕭不情,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徒兒出嫁我自然高興了。”

原來,這兩人正是慕澤門總管蕭不情和惜香堂堂主歐陽清雅。

他們兩人互相交談,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並沒有發現朱語清正藏在這個屋子中。而此時的朱語清正躲在房梁上,屏住呼吸,靜靜的聽著歐陽清雅和蕭不情的談話。

片刻之後,蕭不情忽然輕歎一聲,說道:“慕澤門又要熱鬧了,上次熱鬧的時候還是四年前的門派試練呢。”

歐陽清雅自然不得知蕭不情為何突然發出如此感歎,當下也沒作何回應,她兀自端起茶壺,也沒有問蕭不情口渴不渴,隻是斟了一盞茶細細品嚐。

蕭不情見歐陽清雅不予理會,也並沒生氣,繼續淡淡的說道:“往昔繁華不似今昔啊,四年前和四年後的差別好大。”

“蕭不情,有什麽話直說,可別拐彎抹角。”歐陽清雅顯得有些不耐煩。

蕭不情眉毛輕挑,意味深長的看了歐陽清雅一眼,“四年前江堂主和徐堂主還在,然而四年後他們都不在了,真是有些可悲呢。”

聽到“江堂主”和“徐堂主”,朱語清心裏不由得一震,她暗自思忖道:“蕭總管所說的江堂主可是弈劍堂堂主江淮和師父?他為什麽突然在這個時候提到他們?難道有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朱語清想到此處,身子不由得發抖起來,便在這時她身子有些平衡不住,不由得往房梁下摔去。

朱語清身心大震,要是這般摔下去,自然被蕭不情和歐陽清雅發現了,那該如何是好?朱語清心想將房梁緊緊抓住,可是已然來不及了。

“完了完了!馬上摔下去了!”朱語清抓住房梁的手越來越滑,力氣也漸漸變小。

此時朱語清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在心中呐喊著:“難道天要亡我麽?”心裏的呐喊剛剛喊完,她的手也不再有力氣,便往下一滑,她閉上了雙眼,靜候自己身體著地。

但,朱語清卻沒有摔下,她一驚,連忙睜眼,發現自己的身子依然和房梁處於同一個水平線上的,“這是怎麽回事?”朱語清正覺詫異,隨即周身傳來一股淡淡的溫暖,她轉過頭去才發現自己被一個男子攬住蠻腰。

朱語清心中大奇,隻見這個男子動作麻利的將朱語清悄無聲息的放回房梁的原處,而他當下也安然的伏在朱語清旁邊的房梁上。

“差一點就摔下去了,好在這人及時出現,不然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朱語清心裏想著,便往另一旁的男子別過頭去,她正想道謝,但念及此時說話有可能被房中的蕭不情和歐陽清雅聽見,於是朱語清對那男子作了一個“多謝”的手勢。

那男子蒙著麵紗,看著朱語清道謝,當下也不說什麽,隻是輕輕頷首。

屋子中的蕭不情和歐陽清雅沉浸在對方的話語中,隻聽蕭不情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江堂主隱退,將弈劍堂堂主傳給了當年選出的候選人,徐堂主仙逝,煉草堂而今無人打理。唉,雖然時間過了這麽久我對他們還真是有些思念。”

“啪!”歐陽清雅重重的往桌上一拍,“蕭不情,都說了讓你別拐彎抹角。”

“別動怒,清雅,這些年來你難道不知道我都是這樣子麽?”蕭不情忽然變得含情脈脈起來,繼續說道:“其實我可知道徐堂主是怎麽死的,隻不過為了你,我可是什麽都不願說。”

“轟隆!”朱語清頭腦一個晴天霹靂炸了開來,她萬萬沒想到一個不經意溜進這間房屋,竟然會聽到關於當年徐鏡嵐之死的話題。她嘴唇有些發抖,雙肩也在發抖,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朱語清身後的男子見朱語清發起抖來,便伸過手去搭在了她的肩上,示意她冷靜一些,勿要讓人發現她的動靜。朱語清恍然大悟,頓時試著平息自己有些紊亂的氣息。

“你!”歐陽清雅一聲大吼,猛地站起身來,手指著蕭不情說道:“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麽?可別亂說什麽來騙我!不過我歐陽清雅還經得住你騙的。”

蕭不情神色淡然,反而變得更加喜悅,他也站起身來,朝歐陽清雅走近,他抬起手來,握著歐陽清雅揚起的手,語氣溫和的說道:“清雅,你還是這麽喜歡對我大吼大叫。”

“你放手!”歐陽清雅連忙掙脫,但蕭不情卻是緊緊不放,他語氣有些加速的說道:“徐堂主的死怕是和你們有關吧。”

歐陽清雅登時停止掙紮,有些激動的問道:“我們?”

“你和你的徒兒水沫。”蕭不情輕笑一聲。

朱語清心中巨震,身子搖擺起來,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她握起一個拳頭往房梁重重的一垂。

“是誰在上麵?”屋子中的蕭不情和歐陽清雅齊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