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來的時候多看了她兩眼,才輕咳一聲叫了下“沈太”。
他跟沈重有很多公事要講,蘇青不聲不響地坐在窗下,不時小聲敲一番鍵盤,好像真在做筆記似的。
老秦是集團裏的元老,忠心耿耿又正派老實,就是能力不太夠,事無巨細都要一一跟沈重匯報才能回去做決斷,沈重就是看中他這一點,才提了他做CEO。
事實上,集團裏的大權還在沈重手上。
沈家是幾十年前開始做基建地產起家的,後來涉及到娛樂文化產業,到沈重手上的時候已經規模非常龐大了,沈重又很擅長做金融投資,這十年來的眼光幾乎沒錯過。
老秦細致囉嗦,跟沈重一講就講了很久。
沈重不時地分心瞄一眼“蘇秘書”,隻見她盯著電腦好不認真,狀態簡直專業得要命,大概是很上心地在演“秘書”這個角色。
老秦講到差不多的時候,蘇青接了個電話,走出了書房,一直到老秦走了還沒有回來。
沈重操縱著電動輪椅去貴妃榻邊,欠身把蘇青的電腦撈起來看了看。
屏幕上都是些怎樣照料高位截癱病人的教程和視頻,她是真的下定決心要親自照顧他。
蘇青這個電話接了很久。
是何方給沈重吃的那些藥檢測結果出來了。
那些控製血壓心率、髒器功能之類的藥物都沒有問題,但是有幾樣促進受損神經康複的藥被換成了維他命。
蘇青又打電話給沈重的主治醫生,問了很久。
醫生告訴她,神經損傷能恢複多少本來就是因人而異的事情,給沈重的治療方案和藥物都已經是最先進的,但這些藥物也要在受傷的六個月到十八個月之內才最有效果,再往下,就真的很難逆轉已經受損的神經了。
所以沈重從出院到回家這近一年的黃金康複期裏,吃的都是毫無效果的維他命。
從他受傷到現在的十八個月早已經過完了。
蘇青掛掉電話,渾渾噩噩地走到一樓廚房,拉開冰箱找到一瓶凍可樂,一口氣灌了下去,還是覺得心口燒得難受。
可樂罐被她捏成了一塊鋁皮。
老胡本來在院子裏修樹枝,看到從不進廚房的蘇青站在廚房裏,就悄然摸進來問:“太太,你沒事吧?”
蘇青看了一眼他手裏的大花剪。
“你跟我來。”她對老胡說,“花剪帶著。”
老胡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上了樓,來到何方的房門前。
從沈重出院的第一天何方就搬了進來,隻是從蘇青匆匆趕回來那天開始,何方就沒怎麽出現過了,他去主臥問過兩次,都被蘇青找理由推脫走了。
蘇青敲了兩下門,裏麵沒有人應聲。
蘇青退後,讓老胡把門踹開。
何方跑了。
房間裏他的東西全都不見了,隻留下幹幹淨淨的幾樣家具,**扔著丟掉不要的幾件衣服。
蘇青氣得雙手死死握拳又無處發泄,對著空****的房間,渾身都壓抑不住地在微微顫抖。
“把這些家具全都燒了。”蘇青對老胡說,聲音冷靜極了,“全部……先剁成碎末,再燒成灰。”
“青青。”
背後有人叫她,蘇青戰栗著轉身回來,看見沈重不知什麽時候到了門口,正麵色平靜地看著她。
“家具不要動。”沈重抬頭對老胡說,“**那些被子枕頭和衣服扔掉就好。”
然後沈重轉向蘇青:“你跟我來。”
蘇青木然地跟在他身後,他身下的輪椅發出悶悶的嗡嗡聲,而她腳下的高跟鞋則發出脆脆的噔噔聲。
兩個人重新進了書房,沈重鎖上門,坐到窗下的貴妃榻前,說:“蘇秘書,你坐下。”
蘇青走過去坐在榻上,規矩地把兩手放在膝蓋上,隻是指尖情不自禁地摳緊了裙邊,垂頭死死咬住嘴唇。
沈重輕咳一聲:“不是讓你坐那裏。”
他說著就用兩隻手肘支撐扶手,勉強而笨拙地把自己往輪椅一側挪了挪,給她騰出一塊地方,又把手背穿到膝蓋下麵,吃力地把兩條腿往同一側搬過去一點。
蘇青呆呆地看他艱難地做這麽簡單的一個移動,用力屏住呼吸,告訴自己不能哭。
哭了就會露出破綻,沈重就會知道,他本來或許不至於是現在這麽艱難的樣子。
沈重挪好了就拍了一下身邊那一小塊空地,蘇青起身脫掉鞋子,側身坐上去,把腿屈在他大腿上。
她還在微微顫抖,連呼吸都燙得仿佛能冒出火來。
沈重親親她耳畔問:“還記不記得你自己說過,獅子是不會跟豺狗打架的?”
蘇青恍惚了一下。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當時蘇青去參加了一個郊遊類的綜藝節目,本來一行人開開心心地賞著花,錄著影,忽然有個比她名氣小的女演員絆了她一下,蘇青整個人掉進旁邊的水池裏。
蘇青知道那個女演員是故意的,但是她什麽都沒說,被從水池裏撈起來以後就去找地方換了自己本來穿的衣服,也沒來得及重新化妝,就這麽頂著一張素顏、穿著一身運動裝錄完了整期節目。
沈重晚上來接她,得知她被人欺負,還不還手不出聲的時候,氣得陰著一張臉都不說話了,蘇青就跟他發嗲說,獅子是絕對不會跟豺狗打架的,打輸了自然丟臉,贏了也沒什麽好光彩的。
蘇青用額頭貼住沈重的脖子說:“可是你後來還不是找人封殺那個女人,搞得她消聲匿跡到現在。我就是受不了何方碰過的東西……”
沈重就事論事地問:“他還碰過我,你要連我也一齊燒掉嗎?嗯?”
蘇青馬上就哽咽著搖搖頭。
“那就是了。”沈重轉臉吻吻她的額頭,“他還算機靈,跑得快,反而省了我們的事。讓他去吧,我都感覺不到疼,一些皮外傷而已,很快就會好的。”
何方這事一旦傳出去,沈重就會變成別人茶餘飯後的笑話和同情的對象,蘇青知道這對沈重來說一定比身體上的痛苦嚴重得多,所以他隻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吞。
蘇青越想越憋氣,背過臉去,還是沒忍住淚水。
沈重一聽她哭了就歎氣:“你那次的節目播出以後,還被人誇素顏女神,後來你還跟我得意,說自己是因禍得福,你忘了嗎?”
蘇青偷偷在他肩上蹭著眼淚:“可何方這事有什麽好因禍得福的?”
沈重笑一笑:“我把你換回來了。現在每天有你把我抱來抱去,揉來按去……”
他話沒說完,蘇青就抬頭用力捧住他麵頰,重重地吻下去。
她吻得那麽激烈,就好像要把滿心的憤怒和痛苦都化成呼吸送到他口中。
沈重猝不及防地被她推仰了頭,下意識地要抱緊她,但右手被她壓在身後,一時居然動彈不得。
蘇青像隻受傷的小野獸,拚命地想跟最親近的人發泄自己的難過,但不管怎麽用力,都還是舍不得對他粗暴,隻咬了兩下他的嘴唇,就開始吻他,又好像變成了一隻索求的小貓。
沈重被她吻得心頭一熱,抬起沒被壓住的左手想去解她小西裝的扣子。
但是他左手不太靈活,摳了好幾次也沒能把圓圓的扣子解開。
沈重有點沮喪地垂下了手,蘇青一點也沒意識到,還是閉著眼睛用力啃噬著他的嘴唇。
沈重盡量配合她,一直等到她自己平息了一些,氣喘籲籲地放開他唇,抵住他額頭不說話。
“阿重……”蘇青閉著眼睛問,“何方不是從小跟你一起長大嗎?為什麽會這麽……恨你?”
沈重無力地笑笑:“這兩天我也有想過。何叔叔雖然是家庭醫生,但也是我爸媽好朋友。何方考醫大有點勉強,還是我幫他找了關係。他臨床實習沒通過,轉做護理複健,結果兜兜轉轉,每天要像個仆人一樣伺候從小跟在他後麵的一個弟弟,叫我‘沈先生’,可能……”
蘇青想到那天在監控裏看到何方那個輕蔑的笑。
獅子不會跟豺狗打架,可虎落平陽會被犬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