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很多人都還在放新年假期,他們又是臨時起意,那間日料店隻剩最裏麵的一個包廂空著了。
蘇青雖然還是裹得嚴嚴實實,但是沈重本身就已經很紮眼,往包廂走的一路上不時有人側目看他們,不知道是認出了蘇青,還是單純對沈重好奇。
沈重要先去洗手間,蘇青就陪他一塊兒去了單獨的殘障人士衛生間。
出來時蘇青剛要開門,沈重突然抓住她手腕,抬頭看著她卻又不說話。
是緊張了。
剛才一路進來他都裝得很淡定,好像自己一輩子都是這樣出門的。
蘇青其實在這樣的環境裏也有點不自在,轉回身來靠在門上,低頭用力握住他手,給自己打氣一般說:“包廂裏沒有別人的。”
沈重把臉埋在她胸前,搖了搖頭說:“我以前都在自欺欺人。我早就應該認清現實,早就應該知道自己這輩子就是這樣了。”
“不是的。”蘇青緩緩撫摸他頸後,“你應該想,原來你一直沒有好轉,並不是因為你的神經徹底壞掉了,才對藥物沒有反應的,而是因為你沒有吃對藥。那將來如果有什麽更先進的技術,說不定就對你管用了呢?從來都不是你的錯,隻要你好好活著,一切就都還有希望的,對不對?”
沈重在她懷裏長長地歎了口氣,鎮定下來鬆開她,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輕聲說:“走吧。”
沈重的電動輪椅隻能停在包廂門口,蘇青彎腰先幫他脫了鞋,接著沈默就二話不說把他公主抱起來,走到包廂的最角落裏才小心翼翼地單膝跪地,把他放在榻榻米上。
沈重的臉又紅了,低頭若無其事地自己往餐桌的方向挪動,假裝很熟練的樣子把兩條腿搬到桌子底下放好。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剩下三個人都非常默契地自顧自脫外套、坐下來、看菜單、討論要吃什麽,完全沒有人看他。
“先要一個壽喜鍋,額外加兩份和牛。”沈重坐好了就對等在一邊的服務生說。
其實這樣的位子不太適合他,和室椅兩側沒有扶手,支撐不夠,他出來時沒有戴腰封,就不太坐得住,一直得騰出一隻手臂來撐著自己。
但是蘇青看他努力堅毅的樣子,就盡量拋開傷感,隻是貼緊了他坐,把左手伸到他背後稍微扶著他腰。
沈默和許諾兩個人明顯都曬黑了幾個度,也沒主動提在澳洲玩得怎麽樣,反而是沈重先問:“衝浪的感覺如何?”
兩人對視了一眼,許諾說:“天天都在海上,回到陸地了反而有點頭暈不適應。”
沈重笑笑,低頭夾了一片金槍魚刺身:“反而不會走路了是不是?”
許諾輕輕地“嗯”了一聲。
沈默生硬地岔開話題:“你們在家都做什麽了?”
沈重把金槍魚塞進嘴裏不說話。
“沒做什麽呀。”蘇青聳聳肩,“前幾天天氣都太冷了,一點都不想動,今天才剛出太陽。”
沈默“哦”了一聲又說:“我下午就進公司。”
沈重笑笑:“不用這麽著急,剛開工,也沒人有心思幹活。”
“要去發開工利是。”沈默低頭說,“跟老秦講好了。”
“哪有拖到下午才發利是的,胡鬧。”沈重雖然搖了搖頭,但語氣還是很輕鬆,沈默先緊張了一下,偷瞟了沈重兩眼才反應過來自己原來並沒有惹什麽麻煩,還有點不適應地又看看蘇青。
蘇青對他鼓勵地笑笑。
沈默急著上班,埋著頭吃得很快。
沈重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就安排道:“你們著急就先走,我和青青還要再坐一會兒。你們把青青的車開去,回頭我派人去取。”
沈默看看他,又看看蘇青,問:“青青姐,我們先走……行嗎?”
蘇青下意識地先看了看四周,榻榻米的高度跟沈重的輪椅差不多,他隻要挪到門口,她應該就可以幫他一塊兒轉移到輪椅上。
她想了想點點頭:“放心吧。”
沈默和許諾兩個人剛起身告別走出包廂,沈重就馬上推開背後的和室椅,直接躺在了榻榻米上。
蘇青笑著把餐桌推遠了一點,回身跪在榻榻米上,半趴下去,先勾了勾沈重的下巴問:“累壞了是不是?早知道這樣幹嘛要答應沈默來吃日料?我看你都沒怎麽吃東西。”
沈重抬眼惆悵地看看她,往她身邊湊了湊,待把半邊臉埋在了她身下,才輕聲說:“我沒有想到這麽難。”
蘇青把指尖揉進他頭發裏,輕撫了兩下。
她說多少次“你還是一樣可以做很多事”都是隔岸觀火,他的痛苦她根本體會不真切。
他靜靜地躺在榻榻米上不說話,午後的陽光透過米白窗紙,在他臉上打下兩道格紋,剛好一道映著他微微顫抖的雙睫,一道映著他淺淺抿緊的唇。
和室裏依舊彌漫著剛才煮壽喜鍋的甜香與熱氣,氤氤氳氳的,顯得這午後的氣息特別慵懶,令人睜不開眼。
有服務生在外麵敲門要進來收拾餐具,蘇青匆忙爬起來,把門開了條小縫說:“麻煩等一會兒再過來收拾可以嗎?”
服務生狐疑地透過門縫往裏看了看,壓低聲音說:“女士,您……需要幫忙嗎?”
他也是好心,剛才看見沈重坐輪椅進來,擔心蘇青一個人搞不定他。
蘇青匆匆搖頭:“沒事的。如果有需要我就叫你。”
服務生還是放心不下,在門口又瞄了兩眼,才帶上門走了。
蘇青回到沈重身邊,他不放心地問:“他認出你是誰了嗎?”
“應該沒有。”蘇青搖搖頭,“認出來又怎麽樣?我們是合法夫妻哎,不能一起出來吃飯嗎?”
她說得正氣凜然,沈重隻能無奈地笑笑。
蘇青以前很不願意跟他一起出現在公共場合,生怕被人看見,會誤以為她是他養的金絲雀,兩個人甚至結婚了好幾個月以後才官宣的,也正是因為這樣,兩個人到現在都沒有正式的同框照流出去。
再厲害的狗仔,都拍不到兩個人並肩的照片了,他以後永遠都是坐著的了,曾經郎才女貌一對璧人的日子,錯過就不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