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還是沒有醒。
開始陸陸續續有其他醫生被許諾爸爸叫進來會診,盯著沈重還算平穩的生命指征皺眉,然後到走廊盡頭的辦公室極力壓低聲音談話。
蘇青越等越冷靜下來,一個人去辦公室問許醫生:“他如果一直不醒會怎麽樣?”
“應該是普通的麻醉蘇醒延遲,不會不醒。”許醫生先安慰她,“除非……新的神經細胞跟麻醉藥物發生了排斥反應……”
“我隻要知道最壞的結果是什麽樣。”蘇青追問道。
“最壞的結果……排斥反應引起中樞神經受損,會一直昏迷不醒。”
“所以最嚴重也隻是昏迷不醒?”蘇青問。
許醫生點點頭。
那就沒有關係了。
隻是睡著不醒的話,她的沈先生就一直都在。
她回到病房裏就讓沈默陪孕婦回去休息了,自己坐在病床前的地毯上,把頭靠在沈重手邊。
他這幾年都沒有睡得像現在這麽平靜,總是每過幾個小時就得強行起來翻身,難受起來更是大半個身體都是累贅,想動都動不了。
所以他隻是累了,想多睡一會兒,他才舍不得丟下她不管的。
當年他是暴雨天遇到山路塌方,整輛車從山崖上滾了好幾圈栽下去,搶救的時候醫生都已經快要放棄了,他都沒有放棄自己,硬生生地挺過來了。
蘇青一個人坐在漸漸暗下去的病房裏,周遭也陷入了一片寂靜,隻有心跳監控儀發出穩定規律的嗶嗶聲。
她摸出手機來看了看。
網上關於沈重的流言已經基本平息下來,隻有很多人還在不斷地攻擊何方,蘇青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裏則有很多未讀的私信和評論,來八卦她這時的心情和看法。
她一隻手握住沈重的手,另一隻手幾乎是毫無猶疑地寫了一篇很長的文。
她沒有提何方的事,沒有提最近網上那些關於沈重的流言,也沒有提沈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沈先生說他的家訓是‘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但其實他從來沒有真正用過勢,也沒有真正享過福。他成年以後的大半時間都在為責任而活,為別人而活,唯獨很少為自己而活,我看到他最自私最開心的時候,也就是騎馬的時候,衝浪的時候,攀岩的時候,但老天那麽殘忍,連這些都要奪走。”
“可是沈先生那麽堅強,他從來沒有怨天尤人,除了想著要讓自己好起來以外,更多的想的都是怎麽樣幫助那些更不幸的人。”
“剛認識他的時候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能被沈先生的光芒蓋住,我要做我自己。但這幾年來我才漸漸明白,我跟他根本就不存在誰被誰蓋住,也不存在什麽自己,我們倆根本就是一個人,一條命。”
“沈先生一直都覺得他耽誤了我,但其實一直是我虧欠了他的,隻有在他身邊的時間裏,我才是最開心的我,最真實的我,最滿足的我,跟他在一起的我,才是真正的蘇青。”
“所以不管發生多少事情,沈先生永遠都是沈先生,而我也永遠都是沈太太。”
她幾乎沒有回頭看,也沒有編輯,就把這條更新發了出去。
然後她的心跳忽然就平穩了。她已經把該做的、能做的事情都做了,隻要等沈重醒過來就可以了。
第一秒就有一個轉發,是譚鷗。
“為偉大愛情感動!流淚!!天造一對,地設一雙!!!”
蘇青笑了笑,關掉了手機。
房間裏再度暗下來,她把手小心地伸到沈重被子下,輕撫他還是比原來瘦得多的大腿。
現在他應該能感覺到她在摸他了,許久以後手指微弱地動了動。
蘇青開了一盞小燈,湊到他耳邊小聲地叫“沈先生”。
沈重的臉側趴在枕頭上,睫毛微微顫抖,似乎極力想睜開眼,掙紮很久才終於成功,帶著茫然地跟她對視著。
麻醉剛醒過來人會恍惚一陣子,可能會暫時失憶,會不記得自己和身邊的人。
蘇青離開他一點距離,小心地問:“認得我是誰嗎?”
沈重依舊茫然地看著她,根本沒有醒過神來,漆黑的雙眸有些聚不了焦。
“沒關係的。”她笑著摸摸他頭發,“慢慢就想起來了。”
沈重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動了動嘴唇,聲音極低地問:“這位小姐……你周末……有沒有安排?”
蘇青笑起來。
沈重第一次約她出去就是這句台詞,現在人不知道有沒有認出來,想約會的心反正是有了。
“沒有安排。”她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額頭,“你問,我就什麽時候都沒有安排。”
這個冬天的舊金山氣候宜人,幾乎每天都是豔陽高照的大晴天。
沈重的病床正對著海,他每天白天沒什麽事的時候就盯著碧藍的大海發呆。
蘇青接了個電話從走廊上回來,坐在他床邊呆了一會兒。
“Baron打來的。”她脫了鞋上床靠在他身邊,“說導演現在在我和另外一個女孩子中間糾結,一直做不了決定。那個女孩子的爸爸好像給劇團捐了一大筆錢,但是導演更喜歡我,有點騎虎難下。”
沈重沒有說話,隻是轉頭吻她額頭。
“要不我去跟導演說,我主動退出吧?”蘇青仰起臉來看著他,“他好像想讓我和那個女孩子最近再去一次倫敦,要再讓我們倆分別演一點片段給他鑒定,可我現在哪走得開。”
沈重還是沒有說話。
“算了,如果導演回頭聯係我再決定吧。”蘇青坐直了問,“餓了嗎?”
沈重不出聲地點點頭。
他這次手術做完需要臥床休息半個月,還好這邊的醫院條件好,蘇青也陪他每天無所事事,幹脆就當在度假了。
許諾煲了湯帶過來,蘇青坐在床沿上一邊喂沈重喝湯一邊若有所思地問:“阿重,我是不是應該學一下做飯?”
沈重立刻嗆到了,含著湯捂唇悶咳起來。
蘇青嚇得放下湯撐住他,生怕他把傷口震裂了。
沈重緩了一會兒把湯咽下去,啞著嗓子說:“你做什麽都行……不要……不要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