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菜,對,她來買菜,買完菜,然後去接父母,或者李隱曜去接,她可以和婆婆一起做飯,等父母和哥嫂他們,對了,父親愛吃糖醋裏脊,她得去買一塊裏脊肉,再買一條鱸魚,清蒸,母親愛吃,再買點海鮮,好不容易和哥嫂聚一次,隆重點,要不,去外麵餐廳訂一桌?、

她心裏歡喜地計劃著,不知不覺,走到豬肉檔。

“要哪一塊?怎麽吃?”老板熱情招呼。

正要開口,一位正在選肉的大媽轉過頭,與她熟絡地打招呼:“樂樂媽媽,買肉啊?今天給樂樂做什麽好吃的?”

周湘芫倒吸一口涼氣,揉了揉眼睛,說話的是七號樓的劉阿姨,眉心有痣,在這個時空裏,上個月,她曾遇到過劉阿姨一次,當時,李隱曜說,劉阿姨前年死於一場意外,後來她推斷,那是一次時空重疊。

難道說,她現在還沒有走出剛才和周湘顏相遇的時空重疊?又遇到了原來時空裏的劉阿姨?

她的心趔趄了一下,穩了穩,僵硬地笑了笑:“劉,劉阿姨,你也買肉啊?”

“我買點五花,孫子要吃紅燒肉。”

“嗯嗯!呃呃!那個,那個,我去賣魚那兒看看。”自從知道劉阿姨在現在的時空早已離世,現在她在時空重疊再見到劉阿姨,心裏總有點發毛,此地不宜久留。她敷衍著,正要逃開,已走出兩步,忽然中邪一般又轉過身,鼓起勇氣說:“劉阿姨,下雪天,走那個連廊一定要小心。”

劉阿姨一頭霧水,還要追問,她已經慌慌張張疾步走開了。

她走得很快,閉著眼,盲走了幾步,撞到了人,又睜開眼,跟人道歉,又睜眼走,再閉眼走,折騰了一番,走到了早市的盡頭,她覺得,應該沒問題了。

買好菜,原路返回,發現前麵修路被圍擋了,隻好走銀河公園,橫穿過去,就能到達銀河苑的東門。

好久沒來過銀河公園了,這裏的清晨一如往常,是幽靜清雅中一種有秩序的生動的熱鬧,有老人三三兩兩在晨練,有戲劇票友在吊嗓子,有人練樂器,還有婆婆們媽媽們在遛孩子。

周湘芫提著大包小包的蔬菜和肉蛋魚蝦,覺得有點沉,也無心看風景,走得很快。

很快到達公園西門裏,她聽到一個小女孩對媽媽嬌嬌地說:“媽媽,我要玩大象滑滑梯。”

那媽媽嚴詞拒絕:“那個太硬了,會把腿擦破的,我們去那邊玩吧!”

“大象滑滑梯”?什麽?她聽到了什麽?

扭頭一看,一個藍灰相間的水泥大象滑滑梯出現在眼前,長長的鼻子是滑梯,有一個小男孩正飛一般從上麵衝下來,開心地尖叫。

小女孩羨慕極了,仍賴著不走,嘟嘴道:“我就要玩這個,你看那個小哥哥都沒被擦破。”

媽媽被纏得沒辦法,隻得帶孩子去大象滑滑梯。

一個管理員在打盹兒。

周湘芫走近,遲疑地問:“師傅,這兒的海盜船滑滑梯呢?怎麽不見了?”

那人懶懶抬起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哪有海盜船滑滑梯?這裏從來沒有海盜船滑滑梯。”

小女孩已從台階上到大象滑滑梯的最高處,坐在滑梯口,她的媽媽在底下張著手準備接她,並叮囑她:“小心點啊!滑慢點,把裙子往下拉,別把腿劃破了。”

那媽媽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這個滑滑梯雖然是用水泥做的,但滑梯表麵早已被孩子們玩得光滑鋥亮,如同包漿,如同擦了亮亮的椰子油。

這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大象滑滑梯,是他們那代人的童年記憶啊!為什麽又出現在這裏?

她站在大象滑滑梯麵前,風中淩亂,茫然地環顧四周的景物,忽然意識道,有些東西已經悄悄改變了?她並不是沒有走出時空重疊,而是,好像回到了原來的時空?

突如其來的驚喜和巨大的的失落瞬間齊齊襲上心頭,驚喜的是,她終於回來了,她很快就可以見到大樂樂了,失落的是,本來再等一兩個小時,她就可以見到父親了,現在卻不能夠了,不能夠了。

她有點恍惚,夢遊一般走出了銀河公園,

走在銀河西路上,她忍不住朝路邊的店鋪看了看,百裏香餛飩店的招牌不見了,門頭裝飾一新,現在叫聚香園。她一時還沒有從驟然發生的轉變中抽身出來,懷揣著一種莫名的心思走了進去。

現在這個聚香園是個川菜館,貼著劣質的青磚圖樣的壁紙,已經有了陳年的油汙,牆上掛著一些招牌菜的海報圖,吧台上有一隻招財貓擺件正在機械地揮手。

老板娘從吧台裏抬起頭來,笑容滿麵:“請坐!吃點什麽?”

是和她有過相交的那位老板娘,她吃過她的半夜黑店,她們一起躲過反香聯盟的追截,她知道她香菜秘密基地,幫她照料香菜地,她們是有交情的,上次分別時,老板娘說她的店重新裝修改名,叫聚香園。

周湘芫看著老板娘熟悉的麵孔,一時又陷入短暫的恍惚,笑問:“新店開張,生意還好嗎?”

“嗯?”老板娘有點蒙,稀裏糊塗地回答:“開了好幾年了,生意挺好的呀!”

一絲若有若無的失望在她的眼底掠過,她不知在期待著什麽,又故作親熱地說:“你上次說,我來吃飯,給我打七折。”

她不知道為何要說這句話,不知自己對那個時空在留戀什麽,她似乎已經預測到老板娘會怎麽回答,因此自己臉上的微笑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悄悄垮下來。

果然,老板娘皺了皺眉,問:“我們,認識嗎?”

“我啊!我幫你照看香菜地,你不認識我了?”她的聲音虛下來,還是把話說完了,好像是明知道一個夢會醒,卻不肯睜開眼睛,想把夢做完。

老板娘的臉上隱現嫌惡的表情,但不宜對顧客流露出來,克製了,客氣道:“我這小店,小本經營,不掙錢啊!最近沒有優惠打折活動,抱歉啊!你吃點什麽?”

“不吃了。”她悻然地轉過身。

老板娘覺得被愚弄了,在她出門那一刻,小聲嘟囔:“神經兮兮,套什麽近乎。”

銀河西路的行道樹是銀杏,盛夏翠綠,陽光熾熱明亮,無論是古今,抑或平行時空,陽光永遠這樣熾熱明亮。好天氣讓她的複雜心情變得輕快明晰起來,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接受了這個轉折,她回來了。

走進小區,一切似乎如故,又好像哪裏不一樣了,好奇和期待像潮一樣湧上來。剛剛走到單元門口,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身後傳來一聲大男孩孩子氣又開心地呼喚:“媽媽,我幫你提吧!”

她欣喜地轉過頭,看到她的大樂樂。

十四歲的大男孩,已經和她一般高了,兩個月不見,似乎又竄了一節,他好像剛剛跑步回來,額頭有細細的汗珠,稚嫩又帥氣的臉發著光。

樂樂接過袋子,低頭看了看,問:“沒買我要的冰淇淋啊?”

“啊?”周湘芫遲疑了一下,猜想是周湘顏答應了孩子要買冰淇淋,連忙說:“瞧媽媽這腦子,怎麽給忘記了?”

“咦?”樂樂睜大眼睛又驚奇地問:“你剛才出門穿的是米色的裙子啊?什麽時候換的這個褲子?”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下身是牛仔褲,恍惚想起來,剛才和周湘顏相遇,周湘顏確實穿了一件米色的裙子。

“哦!剛才過去一輛車,給我滋了一身水,我回家換了。”她隨口撒了個慌。

母子倆一同進了單元門,走進電梯,她忍不住拉住了樂樂的胳膊,深情地看著他,由衷的感歎:“長高了,也胖了,真好!”

樂樂被看得一頭霧水,傻嗬嗬地笑:“媽媽,你怎麽了?”

“沒事,沒事,媽高興,今天外公外婆回來,媽媽高興。”一不小心,又說漏嘴。

“外公?”孩子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惶。

“我是說外婆回來了,外婆,是今天回來嗎?”她漏洞百出。

樂樂無奈地撇撇嘴:“冰淇淋忘記就算了,這麽重要的事也忘記了?外婆和舅舅他們今天的航班取消了,改簽了明天。”

她解嘲地笑了笑,想起明日的親人裏沒有父親,目光黯了一下,說:“重要的事怎麽會忘記呢?後天,是外公的忌日。”

樂樂是外公外婆一手帶大,感情很深,提及外公,他也沉默了一下。

電梯到達頂層,他們一前一後走出電梯,她習慣性地從口袋裏摸出鑰匙,習慣性地去開南戶的門,鑰匙插進去,朝左轉了一下,沒打開,一回頭,樂樂吃驚地望著她,一臉擔憂:“媽媽,你怎麽了?”

她一拍腦袋,忽然反應過來,不知如何解釋自己這種愚蠢的行為,忙去拔鑰匙,這時,薛老太太忽然出現在門口,驚詫地看著周湘顏在自家門鎖上鼓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對門的,你幹啥呢?”

周湘芫急中生智,連忙陪笑解釋:“對不起啊阿姨,我喝多了,認錯門了,喝多了!”

老人不聽解釋,劈頭蓋臉就發脾氣:“你開我家門幹什麽?不會是想偷東西吧?上次你婆婆在菜店裝走我付了錢的香菜,這次你想開我家門幹什麽?你們真是蛇鼠一窩啊!”

這話可真難聽啊!又有孩子在側,周湘芫臉上掛不住,臉一紅,不知該如何解釋,樂樂也被氣勢洶洶的鄰居奶奶嚇到了,但護母心切,替媽媽解釋道:“我媽,我媽就是,她就是……”孩子不會撒謊,磕磕絆絆,話也沒說囫圇。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北戶的門嘩地一聲打開了,婆婆跨出門來,一聲怒斥,氣壯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