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哥嫂在家待了兩日,與親友們聚了聚,就動身返程了。

他們剛走,李隱曜又恢複去單位“值班”的生活,周湘芫也不免微詞:“值班不是輪流的嗎?怎麽就天天都是你在值班?”

“哥他們在的時候,我不是沒值班嘛!”

他自顧出了門。

她送樂樂去上小提琴課。

剛出家門,薛阿姨也從對門出來了,一把拉住她,對樂樂笑笑:“樂樂你去按電梯,我和媽媽說兩句話。”

樂樂走開了。

薛阿姨壓低聲音,是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咬牙切齒:“樂樂媽媽,你可長點心吧!李老師又去了,你是沒看到,那一出門,眉開眼笑的,接電話的時候,一聽就是跟小情人說話——我馬上就來了,別急!你先吃早餐,別餓著了。”

周湘芫有自己的驕傲,絕不能在這個八卦老太太麵前泄了氣亂了陣腳,淡定地說:“他去學校值班了,那一定是給同事打電話。薛阿姨,我還要送樂樂去上課,快遲到了。”

她抬腳欲逃,薛阿姨又拉住問了一句:“你最近怎麽沒上班啊?是不是失業了呀?”

“休假,休假!”她掙脫,衝向電梯。

樂樂學小提琴的地方,在商場的四樓,也就是平行時空樂樂上數學班和美術班的地方。

送完孩子,從培訓中心出來,她打算逛逛商場,買一些嬰兒小衣服、奶瓶之類的東西。

這一層,開了許多培訓機構,她信步走著,看到一個熟悉的門頭,一排玻璃窗,展示著小朋友們稚嫩的畫作,機構的名字也和小樂樂上的那家一模一樣,寫著“潤物”二字。她站在門口,眼前浮現小樂樂虎頭虎腦的模樣,笑鬧時淘氣的模樣,撅著嘴生氣的模樣,想起他畫的那些天馬行空千奇百怪的畫,想起那幅《怪獸巴士》,一時恍惚,仿佛下一秒,樂樂就會從裏麵下課出來,笑臉上抹著油彩,得意地向她展示自己的作品。

“媽媽,媽媽!快看,我畫得好不好?”

耳邊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哎!”

扭頭一看,從少兒美術中心跑出一個和樂樂差不多個頭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幅畫,跑向她身邊的一個年輕女子:“媽媽你看。”

她回過神來,欣慰又略帶苦澀地笑了笑——她相信,在另一個時空的小樂樂,會像這個孩子,會自信,會快樂,會幸福的。

在商場轉了一圈,沒有買到心儀的東西,想到腹中還未出世的孩子,想要給他(她)安穩的生活,難免又反芻起薛阿姨的話來——她記得周湘顏也說過,李隱曜是出軌的老公,也許,薛阿姨說的話,不是空穴來風?

這裏離銀河公園不遠,薛阿姨說,那裏是李老師約會的老地方。

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著,她走出了商場,驅車前往銀河公園。

根據薛阿姨隻言片語透露的信息,李老師和“情人”常在西南角的紫藤花架下約會。她遲遲疑疑地走著,心裏打鼓,自己倒像做賊一般。

糟糕!她忽然感到一陣尿急,孕婦容易尿急尿頻,這幾日已經愈發明顯。

正好旁邊有一個公共廁所,她匆匆走進去,解了內急。

從廁所出來,身體陡然輕鬆,心裏那種焦灼感仿佛也減輕了許多,她啞然失笑,難道心裏的那點疑神疑鬼是尿就尿頻惹的禍?

這時,有人喊她:“師母,您也來了?來找李老師嗎?”

回頭一看,是李隱曜班裏的一個學生,這孩子她有點印象,他也是李老師班裏的四座大山之一,叫蘇什麽來著,從小母親就去世,家裏本來就窮,父親前幾年幹活的時候出事故殘了腿,得了一點賠償,家裏坐吃山空,他幾次要輟學去打工,被李老師勸住了,然而這孩子也並不是讀書的料,常常考倒數,提起這個蘇……,蘇什麽,李老師就頭疼。

“哦,你是蘇,蘇……”

男孩朗聲回答:“對,我是蘇意明,他們叫我蘇蘇。”

她恍然大悟,有點羞愧,原來是這個蘇蘇?

不遠處的一棵花樹下,一個紮馬尾的女孩朝這邊喊:“蘇蘇,李老師叫你呢!說你懶驢懶馬屎尿多,又跑廁所偷懶去了吧?趕緊回來,要講下一題了。”

蘇蘇撓撓腦袋,應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朝周湘芫笑了笑:“師母,我,過去了,我去幫你叫李老師。”

“不用不用,我不是來找他的,我是,我是路過。”她汗顏道。

她記得以前經常有培訓機構的人過來挖李老師去代課,他的數學課在業界名聲在外,是響當當的名師課,許多家長擠破腦袋要讓孩子進他的班,培訓機構缺少這樣的名師,開出的待遇很豐厚,他都不肯去,一說是違反規定,二則認為,老師就應該在課堂上竭盡所能地把知識掏空,把钁頭挖深一點,把井挖深,而不是去外麵使勁,這對上不起補習班的孩子,是一種不公平,雖然他知道很多人這麽幹,但他不能這麽幹。

但是他可以免費在假期給後進的學生補課。這個世界變了,但他始終沒變。

她氣他的與世無爭,又為他感到驕傲。

接了樂樂,她去了趟超市,買了許多菜,又特意多買了一把香菜,到家時,讓樂樂先回家,特意敲開了薛阿姨的門。

“上次我婆婆沒留意裝錯了你的香菜,特意叫我買了給你還回來。”她把香菜和一袋香蕉遞過去:“這個香蕉,是我送給阿姨的。”

薛老太太一介俗人,難辭小恩小惠,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嘴上卻虛與委蛇:“都是鄰居,還什麽還,香菜吃就吃了唄!”

兩人推脫了一番,周湘芫非要給她塞手裏,她隻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作為回報,薛阿姨又分享敵情:“李老師的事,你調查了嗎?聽說他們學校有個老師姓蘇……”

周湘芫的臉陰下來,正色道:“薛阿姨,這些話,你和我婆婆說吧!我覺得你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我看你最近胖了點,要多鍛煉啊!要不你們約著去跳廣場舞吧!俗話說,管住嘴,邁開腿,我看管住嘴更重要。”

聽話聽音,薛阿姨聽出周湘芫話裏有話,眼珠子黯了一黯,聲音低了下去,心虛地笑了笑,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對,管住嘴,管住嘴!”

周湘芫一進家門,婆婆就埋怨:“怎麽又買這麽多菜?”

她笑笑:“隱曜最近勞累,勞動量大,要吃好點。”

“就在學校值班,天天坐著,勞累什麽?”

“你不懂,李老師是腦力勞動,更勞累。”

“那這些肉啊菜啊也太多了,冰箱都塞不下了。”婆婆一邊整理冰箱,一邊嘀咕。

她理直氣壯:“我懷孕了,最近胃口好。我決定了,新工作我要,這個孩子我也要生。”

婆婆一聽,又開心起來:“好好好,下午我多做兩道菜。”

第二天,是艾肯公司和她約定入職的日子。

她很激動,又有些忐忑不安,不知現實世界的艾肯食品公司,和另一個時空的艾肯公司,是否也有相似?是否也是同樣的同事?是否還會遇到小艾?最重要的是,它會接受一個孕婦嗎?

根據導航,她找到了這家公司,一座獨棟的四層建築,坐落在一個公園旁,和平行世界一模一樣。

一個管人事的主管接待了她,帶她辦理入職手續時,她卻猶豫了,說:“我想見艾總,我還有點事,想和他再聊聊。”

主管打了個電話,才得知艾總有事出去了,問:“艾總有事不在,不過小艾總在,有什麽事找她說也可以。”

“小艾總?”她一頭霧水。

“小艾總是副總,是艾總的女兒,主管銷售。走吧!我帶你去見她。”

主管款款走在前麵,領她來到四樓的一間辦公室,

看到小艾總,她眼前一亮,原來真是小艾,艾原來不是名字,是姓氏。

小艾坐在大班桌前,依然是那樣的巴掌臉,短發,但一改鄰家甜妹風,穿著一身米色波點花紋的連衣裙,流露出幾分成熟穩重的氣質。一見到周湘芫,小艾也露出開心的笑容,脫口而出:“芫姐,你來了……”

下一秒,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又收斂了表情,正色對主管說:“趙主管,你先出去吧!我和周湘芫女士聊一聊。”

主管出去了。門剛關上,小艾就原形畢露,像小女孩一般,鬆了鬆肩膀和胳膊,一臉興奮地問:“芫姐,我們以後成為同事了,你開心不?”

重新回到這個世界,有兩個多月的記憶斷層,讓她剛才不敢貿然相認,現在雖然小艾相認,她也不確定和小艾的相識細節,交往過程,隻能心虛地回答:“開,開心啊!”

“以後你管研發,我管銷售,咱倆就是雙劍合璧,給我爸點顏色看看,讓他整天說我長不大。”

小艾描繪的藍圖很美好,但周湘芫知道,她是來工作的,無論和小艾有怎樣的關係,沒有哪個企業會要一個已經懷孕且沒多久就要休產假的女人,她得實話實說。

“小艾,對不起,我們可能沒法一起工作了。”

小艾馬上站起來:“怎麽了?你找到更好的工作了?還是說,嫌我隱瞞了身份?”

“不是,不是。”

“我之前隱瞞身份,都是為了做臥底,調查水產公司,實現我的記者夢,要不是做臥底,怎麽能認識正直勇敢的芫姐呢?我根本不想繼承這破公司,就是想做一個敢於揭露黑暗的記者。要不是我爸爸現在身體不好,我才不回這破公司呢!”

小姑娘就是沉不住氣,三言兩語把她們的過往就倒了出來。

“我懷孕了,一個多月了。”

小艾一聽,興奮地從座位跑出來,盯著周湘芫的肚子,驚喜道:“真的嗎?這是好事啊!”

“可是對公司來說,未必是好事,沒有哪個公司,願意要一個剛入職就懷孕的女人的。”

“懷孕怎麽了?你現在身體有不舒服嗎?完全不能工作了嗎?”

“沒有,感覺很好,能吃能睡,健步如飛。”

“那不就得了。芫姐,要發揮我們的傳統美德嘛!我太奶奶說,她生我爺爺的前一天,還下地幹活呢!你,堅強的女人,也可以堅持上班到那個時候。”小艾俏皮地挑挑眉。

她被這個小艾逗笑了,扶額小聲嘀咕:“哎!資本家本色啊!”

小艾笑了,拍了拍她的肩:“開玩笑的啦!我肯定會罩著你的,而且,我們公司有明文規定,你看——”

小艾指了指牆上的規章製度,有一張叫做《禁止歧視管理製度》,裏麵寫得清清楚楚:“公司禁止任何形式歧視女工,尤其是孕婦。”

“來吧!我們公司還有一項福利,一層有個小小的托育所,就是我們公司辦的,到時孩子可以放在那個幼兒園,你多省心。”

話已至此,周湘芫心裏的大石頭落了地,鬆了一口氣,伸出了手:“小艾總,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小艾伸出手,與她相握。

“請問,我的工位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