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荷搖了搖頭。看著沉睡中臉色還是蒼白和不安的慕汐湮難過地道:

“蘭兒你不用管我。我真的吃不下。我真是難過,小姐這些日子以來受了那麽多委屈,卻礙著身份沒有辦法跟我們訴說,這會兒她又傷成這樣,連睡著也極是不安穩,想來一定是心裏很難過和無助的。我想守著小姐,在小姐皺眉不安的時候拍拍小姐,讓小姐睡的好些。

——我們做奴婢的,大約也隻能做這些了。就是可恨,那天殺的沒良心的王爺卻還不回來王府!我真希望,這些事情一結束,小姐的師父可以再向皇上求旨讓小姐趕快出宮,再也不要背負這徒有的王妃虛名!”

語末,香荷突兀悲憤的語氣著實嚇了蘭兒一跳。蘭兒苦笑,提了裙擺屈膝與香荷一起半跪在榻邊,戳了香荷的胳膊道:

“香荷姐你真是不要命了!?平日裏蘭兒看你性格是極好極溫和的,蘭兒也知道你心疼小姐,隻是你這兩日怎的變成這樣?昨兒你對十一皇子大不恭敬,那是十一皇子性格好沒有怪罪。今日你怎敢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又這般張口閉口的說靳家如何,天殺的王爺不是好人?!倘若叫有心的人聽去了,隻怕一旨藐視皇族之罪便會害了你!”

香荷眉目坦然。聽聞蘭兒這話,嘴角輕蔑一揚,眼神飄忽,淡漠地笑道:

“你當我在乎這性命嗎?!自小我便賣給潘府做婢,自小做事謹慎極微小,生怕一步不慎便小命不保,每日每夜都活的戰戰兢兢,極是辛苦。可是自我跟了小姐,才明白,這人生性命不在於活的長久,而是要活的坦然對得起自己的心才好。小姐能為毫不疼惜她的潘存靈努力打算,能為這人情冷薄的皇家妥協,又能為了她的師父義無反顧的拚命,卻從不因為嫁了皇家而活的小心翼翼。我又如何能為了苟且活著,去對那些個沒良心傷害小姐的人卑微言笑?!”

蘭兒窒息,看著香荷眉間提起慕汐湮時的那份神彩啞口無言。

是啊。生和死,不過是來來去去。既是生命,便固有一死。總是逃不脫的,又何必活的委屈和遺憾?!不如,隨了心,讓這短暫的生命活的精彩和絢爛,無愧於心。

帶著牽掛的心渡過時間總是會覺得一時一刻都是漫長的。靳楚天安排好了皇帝的各種吩咐,又仔細的檢查好了宮中禁衛軍的值守安排,便立刻朝王府飛掠而去。他的心裏滿滿是牽掛,牽掛那張蒼白的小臉可是有舒緩了緊蹙的眉,牽掛那顆委屈的心可是在夢裏帶了再相見的希冀·······

但。那素淨清雅的臥房,卻隻是寂靜一片。桌上有幾枝燭火微曳,一個綠衣的婢女倚了床榻迷朦淺睡,白色的紗幔裏女子依舊沉睡。

靳楚天看著慕汐湮已經平和的眉宇終於放心的鬆了一口氣,在床榻邊輕輕坐下。腳邊倚了床榻,用臂肘支了腦袋淺睡的香荷感知有微冷的氣息,猛的清醒過來慌忙地輕喝道:

“誰?!”

側臉看著慕汐湮安好,卻多了一個男人握著慕汐湮的小手,不由得嚇了一大跳,惱怒的慌忙撥開那雙大手,替慕汐湮掖好被子,低聲朝靳楚天怒道:

“你是何人?!捉著我家小姐的手做什麽!”

靳楚天一怔,臉龐滾燙。卻仍是佯裝了淡定淡淡地收回手,起身站了起來。欲說話,又怕驚擾到慕汐湮,抬腳信步出了隔屏站到房間門口,才負手在背冷冷地昂首看著門外夜空輕聲道:

“本王吩咐人好好照顧王妃,你這大膽的奴婢偷懶不說,竟然還敢衝本王大呼小叫!若是擾醒王妃本王定要拿你治罪!”

香荷一愣。看著慕汐湮依舊睡的沉穩,便放心起身跟著靳楚天出了臥房。站到門口雙手疊放在腰間,歪著頭仔細地打量了一身月白衣衫的靳楚天,定定地看了靳楚天冷漠堅毅的臉龐側麵,良久,冷笑道:

“原來你就是清王爺?!好啊。既然王爺想定奴婢的罪,那麽奴婢也不在乎再多加幾條罪名。奴婢此時就大膽了,敢問王爺我家小姐究竟欠了王爺什麽,要王爺這般的羞辱折磨!?”

靳楚天皺眉。回頭看著廊燈下綠衣素淨的香荷,未開口,香荷又已經接著氣憤地說道:

“又不是我家小姐哭著求著要嫁給王爺的,而是王爺與皇家為了麵子與謀劃不得不娶我家小姐的。我家小姐已經這般委屈,王爺您為何還要在新婚之夜丟下我家小姐害她受辱?!好。丟下也就丟下罷。既然王爺有心要丟下我家小姐,又何不直接求了皇上太後直接放了我家小姐,要我家小姐為著你們靳國皇族麵對這許多,也做這許多?!

我家小姐善良,潘二小姐她能原諒。王爺她也能原諒,要她嫁她不喜歡的人,她嫁了;讓她為皇族朝堂之事殺人傷人,她也忍著淚水傷了,甚至連自己的小命都不保!王爺您知不知道,我家小姐善良的連個螞蟻都不忍心踩到,卻要為王爺的靳家皇族去除治貪官,麵對血腥的場麵!王爺您知不知道小姐傷人之後那晚一夜都睡的不安,連夢裏也流著眼淚!

王爺,您是王爺。想要治奴婢的罪很容易。奴婢也不怕被您治罪。隻是,奴婢真的想請問,做為小姐丈夫的王爺,王爺這般虧待我家小姐,難道王爺就沒有愧疚,沒有負妻之罪麽?!奴婢靜等王爺治罪,隻是要請王爺在給奴婢治罪之前給奴婢小姐一個說法和明白!”

靳楚天一窒。香荷犀利冷淡的話,句句如小錘敲打著他的心,聲聲敲正心坎。看著香荷明亮的大眼睛,靳楚天竟然心裏一縮,急忙轉了身冷冷的麵對廊下玉瓊而立。香荷冷冷地看著靳楚天的背影倔強的站立。靳楚天仰望著漆黑的深空,心裏一萬個亂,腦子裏回想著香荷脫口而出的話,竟然臉紅窘迫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沉默。冷峙。靜立良久。夜色沉沉中,露寒風重。兩個人都已然一身冰冷。靳楚天心緒煩亂,萬千話語,卻不知如何開頭。良久,隻得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轉了身看著香荷淡淡地道:

“你是個忠心的丫頭。本王與你家小姐之前的誤會,本王定會給你家小姐一個交待。你且去休息吧,本王在這裏守著。”

香荷靜靜地站著。看著靳楚天眉間的認真與溫和。心裏幾分猶豫忐忑,卻不知要如何拒絕靳楚天的命令,沉默片刻,才點了點頭,連禮也未曾行一個就慢慢地走開了。

她不怕這個王爺會對小姐做什麽。不知為何,香荷忽然篤定這個王爺並非是傳言中那般的頑劣不堪,她甚至能看得到這王爺眼底對慕汐湮深沉的愛意。那良久的沉默中,她隱約能感覺到這位王爺的掙紮與愧疚,她直覺的相信這位王爺不知是何時看到過慕汐湮,並深深地喜歡著慕汐湮。

——不然。以這位王爺頑劣不堪的名聲。怎會容忍她這一個小小奴婢的放肆,又怎會在滿目的愧疚與憐惜,在這更深露重的寒夜裏,久久的沉默。

晨露微曳。院裏泛著幾縷淺淺的玉瓊花香,清雅微淡,不濃不鬱,令人心怡舒暢。香荷眼圈淡淡的褐色,雙手輕絞不安地在門口跨著。蘭兒晨起送了梅兒出宮,回來一看到香荷神色不安地在慕汐湮的臥房踱步,不禁疑惑地問:

“香荷姐,怎麽了?你怎麽在門口踱來踱去呢?”

香荷一愣。圓潤的臉上幾分疲憊,目光又移向房裏,輕聲淡道:

“清王爺回來了,在守著小姐。”

蘭兒瞬間錯愕。

榻上。蒼白的小臉上,長長睫毛微顫,淺粉雙唇微幹澀。慕汐湮從疲憊的夢裏來,隻覺得渾身酸痛無力,骨頭幾欲斷開,連頭也重若千斤,微微一動便一身浮汗。緩緩坐起來,卻猛地看見榻邊半倚了一個月牙白衫的男子憔悴的打瞌睡,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細看男子清晰如刻的容顏,慕汐湮不可置信,錯愕的瞬間石化。——心裏像是被什麽柔柔一擊,眼淚瞬間出來。——夢裏。這個男子一襲白衣,在江邊迎風而立,氣度不凡。盈盈地笑著對她說,煙兒,我終於等到你了。

難道。這夢還未醒嗎?為何,這夢裏千思百念的人兒,就這般突兀的出現在自己麵前?!指尖輕顫。想伸手去撫,卻膽怯的退步,眼淚迷朦,仍不能清楚這是夢還是現實。

精致的小臉仍有幾分憔悴。茫然迷惑的看著眼前那個長睫微翕的男子,滿目氤氳。嬌小的身子忍不住顫抖,想要痛快的嚎啕大哭————她那麽累。累的經曆那一切,愰然若夢。而夢裏,她唯一的期盼便是想投進這個男子的懷抱痛快的哭上一場!

但,當這個男子在麵前,為何自己竟然隻能這般膽怯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