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消無痕,空氣中仍是寒冷的緊。
三三兩兩的行人都裹著厚厚的冬裝,瑟縮而行。靳楚天棄馬從步,走的一身微微汗意,一顆心卻是暖津津的。出了皇宮沒多久,他便打發了書玄用獨特方式聯係自己的密探,想必在到達丞相府前能確定一些消息。
這幾日子以來也是他任性,幾乎完全將心思放在了如何能請慕汐湮回府的事情上,一天一次的跑去莫愁山莊,或者是處理別的事情,自前夜開始已有兩夜一日多未再召見過密探。昨日一日他更是慚愧自己魯莽,慕汐湮那般清脆動聽的聲音都未曾把他敲打醒來,竟然一直到昨夜臨睡才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衝動可能帶來的嚴重後果。
想著,靳楚天忍不住更是自嘲地輕輕一笑,在冷冷的清晨陽光中略略搖頭。
離望天酒樓不遠的街道上有一家清玉齋,靳楚天路過看到清玉齋早早的已經開了門,心中微微一動,踏進精致清雅的玉閣裏轉了一圈。櫃台上各色琳琅滿目的珠寶掃而眼過後,靳楚天淘得一支通體清翠的玉簪子,順道便向望天酒樓走去。
他原本是想與潘存陽和解之後再專程去見慕汐湮的,此時這清秀靈動的玉簪卻讓他心中按捺不住想見慕汐湮的衝動,神使鬼差地改變了道路方向。
香荷正指揮著酒樓裏的夥計打掃酒樓門前,忽然看到靳楚天頎長略瘦的身影埋在棕色狐毛麾下,一個人向這裏走來,忍不住微微驚訝地輕聲道:
“王爺?!”
靳楚天走近了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看著香荷溫和地道:
“湮兒的傷怎麽樣了?!”
香荷心中微微不高興,明媚的小臉一黯,耷拉了腦袋福個身子低聲道:
“小姐的性子想必王爺也是知道的,身上的傷倒還好,可是心理的傷怕是重的不得了。”
靳楚天略略愧疚一笑,向香荷又問說:
“那,湮兒此時在哪?!本王可是方便見她!?”
香荷心中幾分生氣。可是想想,又看著靳楚天俊秀的容顏上清冽帶著幾分歡喜的笑容,不爭氣地點點頭,用手輕輕指了酒樓的樓上,半是不高興地答到:
“小姐在房間裏。王爺,昨夜小姐為王爺擔心了大半晚上,又安排了許多事情,想必這會兒還沒醒來。王爺要是想見小姐,就先在這廳裏等著吧。待小姐醒了,奴婢便去請她下來。若王爺等不得,那就請王爺先忙自己的好啦。”
靳楚天聽聞香荷有心使小性子的話,又看看香荷微嘟滿滿不樂意的小嘴,忍不住心中幾分笑意。淡淡地站直了身子,挑著眉看著香荷道:
“哦?!本王自然是專程來見湮兒的,當然等得。不過不知道香荷姑娘等不等得,若是本王見不到湮兒,恐怕要與書玄一起前往邊關經年呢。”
香荷的腦袋刷地抬起。睜大了眼睛,看著靳楚天失聲叫道:
“啊?!經年?!那是幾年?!王爺,那,他——”
靳楚天心中噗哧一笑,眼角彎起一道新月。
香荷圓潤的小臉漲地通紅。看著靳楚天臉上浮起的笑意,這才明白過來靳楚天是有心調侃她,忍不住氣道:
“王爺要是見小姐便見啊。您和玄書侍衛想去邊關多少年就多少年,才不關奴婢的事情呢。奴婢,奴婢是——是替小姐,小姐擔心!”
語罷,恨恨地一跺腳。圓潤明媚的小臉上雙眼瞬間微紅,隱約的幾分委屈和欲要流淚。
靳楚天看著嘴角笑意更濃。忍不住溫和地嗬嗬一笑,氣宇軒昂。撫了長麾,狐毛在微寒的陽光底下順風絨飛,容顏如畫,身影在風中清冽如夢。靜靜地歎息一聲,靳楚天才看著香荷那失落微微紅了雙眶的小臉淡淡地笑道:
“本王是來向湮兒請罪的,香荷姑娘,隻怕是書玄是真的要跟著本王前往邊關一年半載了,若是你想見他,午時便自己去趟辛味茶樓吧,他今日午時要在那裏替本王辦事的。”
香荷圓臉更紅。微微羞澀地抬頭看向靳楚天,卻隻看見靳楚天難得清冽溫和的眸子。心中忽然一陣緒亂,竟然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隻是結巴地向靳楚天道:
“呃,香荷,香荷知道了。謝王爺。
剛才,剛才,是香荷放肆。小姐其實早起了,正自己在房間裏習字呢。小姐可能因了昨天的事情還有些煩心,卻是不說,還望王爺能夠讓小姐寬心。”
靳楚天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便自己大步地踏進酒樓,直向三樓。
三樓廊上中間的一間房間裏。清香淡淡,雅氣清幽。慕汐湮出神的伏在案頭,無精打采地支了受傷的肩膀,一筆一劃無心的寫著字。案頭澄泥硯台墨亮如漆,泛著幾縷似有似無的臘梅香,一列筆架上長毫短揮各有,案上白紙如絹,細膩輕盈。
靳楚天輕輕地推開房間門,慕汐湮隱約的聽見開門聲,無精打采地頭也不回道:
“梅姐姐,藥熬好了嗎?!先把藥放著吧,一會兒我再喝。”
靳楚天微微一愣。背對著他映在簾子後的慕汐湮,一襲厚實的寶藍色冬裙,長長飄逸的長發習慣的隻以一條同色綢帶緊束,嬌小的身子無力地趴在案上,竟然頹廢無力的讓他心疼。
緩緩地撥過簾子,站在慕汐湮身後。清晰地看到眼底下慕汐湮白皙的小手在白紙上有一筆沒一劃的亂寫著一些字:
湮雨如暮,楚天之闊。楚天,之闊。汐湮,煙雨。
淩亂的字跡圍著一圈,中間空白之處隱約簡單的抹畫著一個男子麵容。那男子有一雙神采飛揚的眼神,一雙濃眉洽到好處。隱約唇邊淺笑,幾縷不羈和傲然。靳楚天微微一怔愣,忽然看仔細那個男子依稀熟悉的麵容上,左眼角微微多了一道眼紋,使得那雙桃花般的眼睛更多一份俊逸——
忍不住心尖一疼。幾分愕然和明鏡般的清醒。——這樣的眼眸和容顏,除了靳楚天自己還有誰?!
鼻尖一酸,氤氳滿目淚水。
靳楚天伸出白皙的手指,輕輕地從慕汐湮背後將手撫在慕汐湮昨日受傷的肩膀上,輕聲哽咽道:
“湮兒,。·····”
慕汐湮忽然被嚇了一跳,驚地直從案頭跳起。身子一時不穩,竟然扭頭撞進身後人的懷裏,撞得靳楚天一晃,毛筆也掉在了地上,同時疼得兩個人齜牙咧嘴——靳楚天傷在肩膀和腰間,慕汐湮傷在相反的肩膀。這一撞剛好碰到彼此的傷痛,如何也忍不住的都齊聲輕嘶。
慕汐湮一看是靳楚天,心中一愕,略略站穩了身子,才慌亂無措地耷拉下小腦袋輕聲嘟噥,帶著微微的委屈和生氣道:
“你,你怎麽來了!?”
靳楚天眼底幾分霧氣朦朧,定定地忍了疼,伸手輕撫向慕汐湮的肩膀,慕汐湮微微顫抖了一下,卻仍是沒有避開。這細小的動作讓靳楚天心中微暖,心裏一陣輕鬆,輕輕溫柔道:
“湮兒,我是向我的湮兒道歉來了。”
這聲音溫柔磁性。儒氣真誠。
瞬間被這溫柔磁性的聲音氤氳滿眶淚水,慕汐湮噙著淚水仰頭向靳楚天委屈地倔強道:
“湮兒又沒有如何,哪裏要王爺道歉。”
靳楚天酸澀地一笑,看著慕汐湮越發清瘦蒼白的小臉眼淚忽出。伸手輕輕地攬著慕汐湮的肩膀,靳楚天心中滿是心疼,一字一句清晰堅定,溫柔地道:
“我的好湮兒。是我錯了。這一生,無論我是靳楚天還是靳之闊,都隻是湮兒一個人的夫君。”
慕汐湮的眼淚瞬間下來。忍不住輕輕的啜泣,想轉身躲避。卻被靳楚天扳著身子無法轉過,隻能倔強地看著靳楚天小臉幾分氣憤,想說什麽,半天又說不出來。
靳楚天看著慕汐湮明亮的眸子映在水墨案頭,滿滿的委屈和無可說起,知道慕汐湮的大概想法,便微微一笑,定定地含著淚看著慕汐湮認真道:
“湮兒,昨日是我太輕狂任性與潘將軍那般動手,惹得你受傷難過,真的很抱歉,真的很對不起。但是湮兒你放心,楚天既然要做湮兒的夫君,便絕不會做一個配不上湮兒的懦弱無能男兒!
昨日之事,我已經決定了今日要認真的親自去向潘將軍道歉。但是卻忍不住還是想要先見你一麵。喏,”
靳楚天說著,忍了疼痛艱難的用手將小小的錦盒從麾下隱蔽的地方掏出來,遞給慕汐湮溫柔地道:
“這是我經過清玉齋時看到的一支玉簪,覺得這色澤清透又簡潔玲瓏,甚是適合你這飄逸長發,便買了下來先送給你。待你收下了,我便去向潘將軍道歉。我知道你心中擔心昨日我們兩個人那般任性胡鬧,會引起一些人圖謀不軌危及邊關,也知道這是我任性不夠成熟必定會闖下的禍,所以一定會將它處理好。湮兒,你先看看,這簪子你可是喜歡!?”
慕汐湮鼻尖酸澀。
清澈如泉的眼睛裏氤氳霧氣,粉唇微微嚅,輕輕地從靳楚天打開的長條錦盒裏拿起那支通體清翠玲瓏的碧色玉簪,微微的還帶著幾分溫熱,定是靳楚天溫熱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