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節 醒悟

為災民安置的問題,接連幾天的早朝,贏天正都被姬情的斥責,其實姬無塵也知道,要將那些災民妥當的安置好,並非易事,更何況還有更多的災民源源不絕的湧入上京,即使換一個人,也不可能安排得天衣無縫、盡善盡美。

“皇上這幾日在早朝因為災民安置斥責了宰相大人,”福安的聲音壓得很低,他確信隻有自己、娘娘和太子殿下聽到,“皇上罰宰相大人跪在朝天殿……。”

朝天殿?嫣心細心的將湯吹涼,“若兒,喝完湯福安陪你到園子裏玩一會兒,娘有事,要找不忘叔叔,你記得要和福安在一塊兒,不要亂跑。”

“好,”太子愉快的衝福安眨了眨眼睛,“靖若記下了。”

與商不忘相對而坐,嫣然知道,如果商不忘此次不出手,爺爺是不可能完成安置災民的,如果爺爺願意退位,商不忘定是最佳的宰相人選。

“不忘,”嫣然輕輕伸手把茶碗送到商不忘麵前,“你應該知道我找你來是什麽用意,如果你不幫爺爺,他這一次定不能全身而退,皇上心裏也明白,爺爺不可能……。”

“嫣然,皇上這麽做是為了逼贏大人離開,”商不忘皺眉喝了一口茶,“你我心裏都清楚,即使這一次我能夠幫贏大人化解危機,還有下一次,更何況贏大人一向視我如仇人,即使我想幫他,也有心無力,你不如勸說贏大人接受我,然後我再幫他想辦法解脫困境。”

接受他嗎?和勸說爺爺離開宰相的位置更困難吧!不知道為什麽,爺爺一直都仇視著不忘,似乎與他結有什麽深仇一般,究竟不忘怎麽得罪的爺爺呢?連自己都不明白,更何況不忘,看他的神情,也一樣的困惑。

“太子爺,園子裏可冷,”福安小心翼翼的把那個隻有自己手掌一半的手爐用錦袋裝好,再放進太子的手裏,心裏估算著時辰,“咱們在這裏再走一圈就可以回去了。”

“福安,我餓了,”太子嘟著小嘴,“我要吃餅。”

“好啊,”福安護著太子走到暖亭中,讓他坐在暖墊中,“太子爺,你在這兒等福安一會兒,福安拿了點心即刻就回來。”

“好。”出亭前。福安頗不放心地回身看了看。太子伏在暖墊上。似乎累得想要睡了。這才放心地走出暖亭。將門關好。

“太子爺。是你最喜歡地水晶餅。”福安滿麵笑容地走進暖亭。“我放在暖袋中。還是熱地……。”

暖亭中空空如也。暖墊正中放著裝著火爐地錦袋。太子卻不見了蹤影。福安驚駭得渾身發抖。掙紮著跑出暖亭。“來人。來人……。”

跪在朝天殿。火爐中地柴木燃燒發出啪啪地聲響。朝天殿內熱得幾乎有些窒息了。可是心卻是冰冷地。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受到這樣地屈辱。自己兢兢業業地為安楚奉獻了一生。現在卻落得這樣地下場。難道自己真地大勢已去。雖然還有心有力?

“公公。”似乎有一隻冰涼地手在輕輕地撫摸自己同樣冰冷地手指。贏天正微微一抖。“公公。是我。”

低下頭。卻驚訝地發現是滿麵笑容地太子。他穿著織錦地棉衣。大毛地鬥篷。風帽上落滿了雪。贏天正顧不得其他。忙伸手輕輕幫他脫下鬥篷。“太子。你怎麽來了?”

“公公坐,”太子沒有回應贏天正的詢問,而上吃力的爬上火爐前的椅子,指著旁邊的椅子,眼睛笑成了一彎新月,“公公坐。”

“臣遵旨,”贏天正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這才起身緩緩坐下,“太子,誰讓你來的。”

“公公不要氣,”太子從身側拉出小小的側袋,從側袋裏拿出一塊水晶餅,攤開手掌,小心翼翼的伸高,“公公吃。”

滿麵笑容的拿起水晶餅,餅保護得好,連外層的酥皮都沒有破損,“是娘娘送你來的嗎?”

“不是,”太子搖了搖頭,“公公不要告訴娘,娘要靖若不要亂跑,可是靖若聽說公公被父皇責罵了,就想來看看公公。”

心中一熱,眼淚幾乎就要流下,贏天正忙伸袖掩住麵,將水晶餅輕輕放進口中,是禦廚特意為太子製的吧,那塊餅小巧玲瓏,放在口中,精細得幾乎無法覺察,“好吃,公公不會告訴娘娘的,老臣請人送太子回去吧。”

“不急,”太子慢慢站了起來,站在椅中,小小的人兒,就像一棵幼小的樹苗,“公公,你累嗎?”

“累,”隻有麵對太子,自己才能說出自己真實的感覺吧,贏天正歎息著,“老臣老了,有的事做不好……。”

“公公,娘說過,累了,就得休息,”太子爬下椅子,走到贏天正麵前,兩隻胖胖的小手捏成拳頭,輕輕的敲了敲贏天正的小腿,他太幼小了,幼小得即使站直了,也隻有贏天正的膝蓋那麽高,“靖若幫公公敲敲,公公就不累了,娘也是這般幫父皇敲敲的。”

“老臣不累了,”微笑著將他抱在懷裏,“太子是

這裏來的吧!累了吧!”

“嗯,”太子用力的點了點頭,靠在贏天正懷裏,“靖若累了,所以靖若要休息了,公公若累了,也休息吧!”

若是旁人這般說,贏天正隻會懷疑他的用心,可是由太子口中說出,卻令贏天正的心顫動不已,是啊!累了,就要休息,自己已經這般累了,累得幾乎不想動了,為什麽不休息呢?為什麽要守著相位不肯動彈呢?姬無塵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自己讓出相位,為什麽自己要那麽堅持呢?

“太子睡一會兒吧,老臣守著太子,”贏天正柔聲說,“老臣會送太子回去的,而且不會告訴娘娘,太子是私自離開的。”

“公公,”太子掙紮著不肯睡過去,“靖若有的時候玩得高興了,即使很累很累了,也不想睡,可是娘說,靖若睡了,明天一樣可以玩,所以靖若累了,就睡了,明天玩得和今天不一樣,那又有什麽關係。”

明天玩得和今天不一樣?明天玩得和今天不一樣?贏天正在心裏默默的重複太子的話,似乎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對啊,明天玩得和今天不一樣,從前執著的想要留住權勢,似乎那種感覺能夠帶來最大的快樂,可是現在,那種快樂已經變成了痛苦,還有必要嗎?還有必要留下來嗎?也許放棄了,是一番新的天地呢?

“是啊!明天和今天玩得不一樣沒有什麽關係,”贏天正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抬高了,“所以太子現在可以睡了,累了就要休息不是嗎?”

“嗯,”太子輕輕的點了點頭,“靖若累了,要睡了,公公累了,也睡吧。”

“混帳東西,”姬無塵一腳將福安踢倒在地,凶惡得如同要吃人一般,福安從地上爬起,連連的磕頭,一句話都不敢回,“誰讓你把太子留在暖亭中的?”

眼看著姬無塵還要責打福安,商不忘忙上前道:“皇上,此時就是把福安打死了,也不知道太子去了何處?還是派人四處尋找……。”

“不用了,”坐在一旁的嫣然輕輕搖了搖頭,“我知道他去了何處?”

“什麽地方?”姬無塵緊張的追問,“快派人去找他。”

“他去朝天殿了,”嫣然起身慢慢走到宮門旁,“暖亭離朝天殿不遠,三日前我帶他去過,他記得路。”

“王喜,”姬無塵一邊說,一邊飛跑向宮門,“去朝天殿。”

未及阻止,就聽殿外一聲喧嘩,眾人一齊湧出宮門,卻是朝天殿的太監們用暖轎抬著太子回來了,姬無塵不及暖轎停下,閃身進了暖轎,不一會兒,就聽見太子的笑聲。

嗲嗲的笑聲在進入宮門後停止了,一見嫣然,太子就低垂著頭,一副知錯的模樣,嫣然強壓著怒意,“若兒,你去哪兒?”

“我去朝天殿見公公了,”太子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卻不敢直視嫣然的眼睛,躲在姬無塵的懷裏,隻露出左眼的一半,“娘,公公累了,靖若陪他說話。”

莫名其妙的話令嫣然一愣,她心中微微一動,莫非他是去勸說爺爺讓出宰相的位置,兩歲的孩童,會有這般深沉的心機嗎?況且連成年人都無法說服爺爺,想必隻是出於安慰的目的去見爺爺吧!

“餓了吧,”嫣然緩緩坐下,轉身斟了一碗湯,“用晚膳吧!”

乖乖的坐在錦凳上,黑如點墨的雙眸卻不安份的轉動,因為笑,胖胖的小臉上浮出兩個窩,許是因為多心,總覺得他似乎完成什麽大事一般,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娘,今天晚上靖若和娘睡?”

“好啊!”掖出袖中的錦帕,輕輕拭去他臉頰上的飯粒,“若兒和公公說了什麽話?”

“若兒問公公是不是累了,公公說是,若兒就說如果累了,就要休息。”

心頭一震,這簡單的話語中,如同隱藏著什麽更深的意思一般,若是其他時候,兩歲的孩童這般的說,許是無心之語,可是總覺得在這樣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有一些不可思議。

“公公怎麽說?”

“公公說累了,就要休息,”太子又笑了,連他的笑容都覺得意味深長,“公公說靖若累了,要靖若睡覺,靖若就睡了,醒了,就見到娘了。”

梳洗過後,輕輕的拍著太子,哼著小調兒,看他習慣性的咬著錦帕的一角慢慢陷入昏睡中,嫣然不自禁的細細觀察他,他長得多像自己,不僅僅是相貌,還有心機,多奇怪啊,自己兩歲的時候,和他一般模樣嗎?太久了,久得自己都記不起了。

“娘,”睡意朦朧的太子伸出手,握著嫣然的手指,放心的長出一口氣,“娘,靖若累了。”

待他沉沉的睡去,嫣然小心翼翼的收回手指,返身拿起還未接上袖子的棉袍,福安睡在簾外,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娘娘,適才宰相大人上書皇上,請求告老歸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