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節 禪位(上)

一次日落總覺得特別的淒涼,坐在宮門前向西邊張望空總是燃燒著通紅如血的雲,紅得那麽的刺目,總是無奈的閉上眼,可是那紅還是穿透了眼簾,從眼眸,一直燃燒到內心深處,炙烈的火焰將整個心田燒成一片焦土,萬劫不複。

無論多深沉的夜,總會從最香甜的夢中驚醒,隨後便是冰冷的黑,如同寒冬時從破裂的冰麵墮入水中,漆黑冰冷的水一點一點的漫過脖頸,無論如何掙紮,腳下都是無底的深淵,直掙紮得滿頭的汗,卻沒有岸,唯有一點點的光亮在心中閃耀,那是焦土上唯一的一點溫暖。

“皇上,”總在最困苦的時候被人從惡夢之中喚醒,相依相偎,說話的人總是柔聲細語,一如從前,“皇上,你又做夢了嗎?”

柔膩的絹巾滑過額頭,想要拂去一切的悲哀與恐懼,可是唯一能拂走的,隻有額頭的冷汗,“不用怕,你聽,小若在笑,他真的在笑。”

笑嗎?應該在笑,黑暗中,似乎看見他幼胖的小臉,盛滿了甜蜜的笑,他張著胖胖的手臂,自幽長的走廊那一端歡快的跑了過來,眨著透明的雙眸,櫻紅的嘴唇微微張開,“父皇,抱,抱,抱抱小若。”

眼淚禁不住流來,“不忘,你知道嗎?小若自幼便不喜歡哭,他才出生的時候,產婆提著他的腿,拍了拍,他沒有哭,反而笑了,他們說他是災星……。”

這番話,聽姬無塵說過無遍他心裏,小若仍然鮮靈的活著他會笑、會撒嬌、會用嗲嗲的聲音叫他父皇,他至今不敢相信小若已經去了,他一直都在人世尋找小若的蹤影,即使在東宮麵對著小若,他仍然覺得小若不在那裏。

災星?是小若:生前夏衍月道出的這個預言,它就像一根刺紮在無塵的心裏,令他日日夜夜的疼痛不堪同一劑慢性的毒藥,不著痕跡的侵蝕著他的神智,他怨天尤人,覺得小若的死就是因為那個預言可是小若自出生始,他、嫣然和問風那般的愛他,愛到刻骨銘心、愛到恨不能將心都傾給他,這異樣的愛都是一切災難的開始,否則,怎會那十萬人怎會伏屍荒野、血流飄櫓?嫣然興兵造反及了多少的無辜,這是何等的凶煞?

“不是怎麽可能是災星,他聰俐地善良,”商不忘伸手輕輕撫著姬無塵冰冷的麵頰長的手指感應著麵頰上每一次的震動,他的心隨著那震動而**,他柔聲撫慰著,“你忘了,小若連螞蟻都害怕,他怎麽可能是災星?如果小若是災星,這世間所有的人都是災星。”

“當然,小若不是,”姬無塵聲的否認,仿佛慢說了一會兒,小若便真的會變成災星,“小若一直很乖,他有的時候玩得高興了,便不肯睡,嫣然凶他,他就悄悄的跑到我身後,拉著我的衣襟,‘父皇,再讓小若玩一會兒,一會兒,隻要一會兒。’……”

靜夜裏。聽著他捏嗓子模仿小若嗲嗲地說話。商不忘隻覺異樣地感動。眼淚禁不住也隨之滴落。強忍住悲聲。“無塵。總有一天咱們都要到小若哪裏去。這個時候。就讓他好好兒地玩吧。他一定很快樂地……。”

“不會。不會。”姬無塵固執地搖著頭。“沒我、沒有嫣然。小若不會快樂地。他會孤單。他出去玩得久了。就找不到回家地路了。”

是啊!小地時候曾經聽父親說過。如果離開家離得遠了。就會忘記回家地路。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要離家太遠。可是無論走得多麽遠。自己都不會忘記回家地路。因為這世間沒有自己地家。

“不會。永遠也不會。無塵。小若無論跑到什麽地方去玩。他都會記得回家。因為家裏有你。有嫣然。有他愛著地人。他怎麽可能忘記回家?”姬無塵仰起頭。不讓眼淚落下。“你還記得嗎?問風回來地那一天。他和問風玩得那麽高興。玩得幾乎都要忘記嫣然了。最終他還是回來了。”

“是啊!”姬無塵緩緩地閉上眼睛。“我記得。小若永遠不會離開我地。不忘。你若想哭。就盡情地哭吧。小地時候。娘曾經對我說過。無塵。你若想哭。就哭吧。但是。你不要當著仇人地麵哭。你若要哭。就仰頭看著天吧。這樣。眼淚就不會流下來。”

原來他也聽過。這是父王曾經說過地話。當時。他站在城牆上。向上京地方向張望。他麵上是深刻地悲哀。他對自己說。“不忘。你記住。當你想哭地時候。不要當著仇人地麵。若你真地要哭。那麽就仰頭看看天吧。這樣。眼淚就不會流下來。”

即使真的睡了,他的麵上仍然凝著恐懼,從小若死的那一天開始,這恐懼就從未消失過,他究竟在怕什麽?他早已風雨飄搖的江山?還是死亡呢?抑或是問風和嫣然?

剛剛才閉上眼睛,又從惡夢中驚醒,“不忘,問風和嫣然回來了嗎?”

“還沒有,”商不忘微微的笑著,“他們剛剛離開陽泉山,細作傳來的消息說楚韻歌已經派人送他們出邊越的國境,他們應該沒有危險了。”

“不忘,我還記得娘曾經說過,若是一個人殺人殺得太多,就會迷失,你說問風殺了那麽多的人,他會不會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姬無塵瞪大眼睛,喃喃道:“不忘,小的時候,問風很善良,他最聽我的話,無論我說什麽,他都會相信,當他變成龍皇之後,他漸漸的變了,除了嫣然,他誰都不相信,他殺的人越多,就變得越多,上次我去~山,我幾乎已經認不出那就是問風……。”

何止是他?不僅僅是問風,嫣然也在變,一點一點,不著痕跡的變,再像~山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變得不再像贏嫣然,而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除了姬問風之外,沒有人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