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三節 龍隱(下)

那粒東西黑沉沉的,毫不起眼,就如同最普通的芝麻一般,隻不過看得久了,才看出那粒東西上的光泛著藍光,楚韻歌抬眼看了看仵作,他四十多歲的年紀,眉粗眼細,皮膚粗糙,一張闊口,未語先笑,正是衙門裏吃公飯的人典型的作派。

仵作從側袋裏掏出一雙銀筷子,輕輕的撥弄著夢還鄉,“夢還鄉並沒有毒,而且是藥。”

“藥?”楚韻歌加重了語氣,“是藥?那麽為什麽你又說我爹真正的死因就是這夢還鄉呢?”

“大人,你別聽這東西名字取得好聽,夢還鄉,其實是有緣故的,”仵作將銀筷子放回側袋,“將這東西熬成水,無色無味,和著五石散飲下,那可是上好的**。”

“**!”楚韻遠驚訝的瞪大眼睛,“五石散不是毒藥嗎?為什麽又會變成**?”

“二爺,夢還鄉是三淼國最普.通的一種野草的果實,它煮成水之後,有一種奇特的解毒效應,五石散本就是**,朝中的文人學士們將它當成寶貝,隻是五石散毒性太重,所以大多數人不敢過多服用,但是有了這夢還鄉,服用得再多,也沒事,所以夢還鄉的身價立時百倍,這樣一粒,大約是十個銅錢。”

沒想到竟然這般昂貴,十個銅錢.這小小的一粒,楚韻歌看著那粒夢還鄉,“這位大哥,你說了許久,都沒有說到我爹是怎麽死的,你說是**,難道與此有關嗎?”

“大人,稍安勿燥,”仵作平靜的回.應令楚韻歌覺得自己太過焦急,楚韻歌耐住性子,靜心聽了下去,“大人,如果生服夢還鄉,幾個時辰之後,就會導致人嘔吐不止……。”

明白了,爹那不是進食過多造成的嘔吐,而是服用.了夢還鄉,爹的死因清楚了,那麽是誰給他服下的夢還鄉呢?也許應該問問常璿璣那個時候在什麽地方。

“大人,”仵作繼續道:“其實我還有一個疑問,就是夢還.鄉需要單獨服用才會導致嘔吐,所以無論它和著什麽東西一同食用,都無法起到效果,楚老爺四肢均無傷痕,所以我覺得楚老爺應該是在明知是夢還鄉的前提下,自願服用的。”

這仵作心思細膩,觀察入細,楚韻歌不由得再細.細打量著他,無論怎麽看,都不覺得他有過人之處,不過山野之中,往往隱藏著高人,楚韻歌收回視線,冷冷的笑,自願服用的,爹這個傻瓜,想必是受了那個女人的蠱惑吧!又是沒有絲毫線索,那個女人後麵一定有一個高人,否則,她不可能做得如此天衣無縫。

“大哥辛苦了,今.日就在這裏暫住吧,”楚韻歌含笑起身,“日後需要倚重的地方還多……。”

“大人,我姓龍,叫龍飛,”仵作淡然笑著,“當年隨國君的開國十二名將中的龍紀是我的先祖。”

龍紀?龍紀!楚韻歌欣喜的看著龍飛,“龍大哥,開國十二名將中,楚韻歌最敬佩的,便是飛將軍龍紀和火將軍關衛陵,龍將軍征戰石城之役,真真稱得上是驚天地,泣哭神,若龍大哥還不困倦,咱們何挑燈夜談?”

盤膝坐在案幾旁,幾碟小茶,兩壺淡酒,楚韻遠雖未從白日的震驚中恢複過來,心神不定,仍然被他們的談話所吸引,他們談論的,正是那場鼎定了開國勝局的石城之戰。

據史書記載,石城是蠻人最堅固的城池,城高十一丈,都是以巨石壘就,尋常的攻城方式根本無用,當時大帝為了攻下石城,想盡了各種辦法,但石城依仗城高牆堅,竟然固守了十三個月,連大帝最寵愛的一個兒子都死於攻城,大帝雷霆大怒,當場便許下承諾,攻下石城者,即刻裂土封王。

雖然許下重賞,但要攻下石城談何容易,隨後又是連續兩個月的陰雨,營中起了疫病,大帝幾乎想要撤軍,就在最後的關頭,有人舉薦了因罪被貶為平的龍紀,後世的史官猜測,大帝在啟用龍紀之時,並不覺得那個瘦弱的文將能夠帶來轉機,他隻是覺得,龍紀隨他東征西討,就是因為私放了幾個逃跑的兵丁就被貶為民,對他過於嚴苛了。

龍紀的到來給戰局帶來的轉機就在一場雨後,他那時剛剛進營,那個時候,因為連日的陰雨,所有的木柴都受了潮,很難點燃,但龍紀卻發現他麾下有一個小兵,很容易就點燃了木柴,所以龍紀就問他,究竟是如何點燃的火柴,那個小兵奉了一包黑色的藥粉,就是後世使用的火藥。

接下來的事,便很簡單,龍紀命那個小兵帶領人大量的製造了火藥,然後用火藥炸開了石城的城門,經過七日的苦戰,終於奪下了石將,那個呈上火藥的小兵便是日後的火將軍關衛陵。

石城戰後,龍紀堅辭了裂土封王的詔令,他說他隻是一員武將,過慣了刀頭舔血的日子,真真的要當了王,不出數日便會鬱悶至死,大帝最終收回了成命,也許就是因為他不居功,所以當大帝坐穩了江山,又上演了一出杯酒釋兵權的好戲之後,屠刀落向那些功高震主的開國名將時,他和關衛陵才能幸免於難,能夠終老田間。

但是龍紀和關衛陵離開汴倉之後,便失去了蹤跡,有很多的傳說,一說是他們已經出海,落腳在海外的仙山,另一說是他們離開了邊越,隱居在山林之間,不問世事,無論那一種傳說,都沒有得到最終的證實,沒想到龍紀的後人竟然隱藏在這樣的地方。

“龍大哥,以你的才幹,為什麽要屈居在這樣的小鎮,甘做一名仵作呢?”傾談之下,楚韻歌對龍飛顯然是極為欣賞,“以你的才幹,不輸於當朝任何一名武將。”

“唉,大人,不瞞你說,我年輕的時候真的投過軍,”龍飛麵露尷尬的神情,“我投軍後半年,軍中舉行過一次大校,在那次大校中,我不小心驚嚇了楚老爺,就被趕出了軍中,經此一事,我的心也淡了,就回到了這裏。”

原來如此,可惜了,如果爹當時看出了他的才幹,加以重用的話,自己此時也不會如此被動,自己一直在想組建自己的勢力,可是大哥為人粗豪,不是統兵之才,二哥又過於文弱,而且市井之氣略重,也不統將之才,這龍紀看上去是大老粗一個,但謹慎細致,而且對領兵之道有自己獨到的見解,精於兵法而又不困於兵法,是大將之才。

“龍兄,楚家這數十年來在邊越風光太甚,明裏暗裏結下了不少的仇家,此時大權旁落,楚家的人便岌岌可危,”楚韻歌一臉真誠,“所以我想組建一隊家丁,可以保家護院,你也知道,隱龍嶺方圓百裏,這家丁的人數眾多,所以我想請龍兄到楚家屈就,不知龍兄意下如何?”

“如此,我就不推辭了,”龍飛麵上笑意更盛,“我還有一個朋友,叫關輝宗,他現在是衙門裏的巡捕,不知大人是否可以……。”

關輝宗!當日龍紀和關衛陵同時離開汴倉,想必也同時隱居在此處吧!楚韻歌立刻道:“當然可以,後院還有很多的空房,龍兄和關兄弟的家眷,可以一同上山,也好有一個照應。”

龍飛起身衝楚韻歌深施一禮,“大人,即使在這等荒野之地,我也常聽人提起大人,不拘一格,能夠選用俊才,因為自身的遭遇,我從未相信過那些傳言,直到上山見到大人之前,我並不相信大人,但此時,我對大人真真的是心悅誠服。”

懇談一夜,龍紀天微明時便下山,準備上山事宜,楚韻歌怕有變故,特意命楚淨文安排人下山幫忙,等一切事畢,已是紅日高升,楚韻歌沒有一絲困倦,推窗遠望,隻覺得心胸為之一闊。

“小弟,你覺得龍飛真的是龍紀的後人嗎?”楚韻遠伸長手臂,活動著僵直的四肢,“我覺得此人目光如炬,並非池中之物。”

的確如此,從眼睛便能看出一個人的個性,龍飛目光清澈,眼神堅定,有這樣眼神的人,絕對不是普通的人物,沒想到才回到隱龍嶺數日,便能得此良才,楚韻歌心中大悅,“二哥,我也這般認為,待他上山之後,讓大哥和他們一同下山挑人,咱們就在山上好好的籌謀籌謀如何不虛渡時日吧!”

“小弟,那常璿璣怎麽辦呢?就讓她住在山上?”楚韻遠憂心忡忡,“如果咱們真的要謀大事,她可不能留在山上。”

“這好辦,”楚韻歌伏在窗上,如同一個頑皮的孩子,“我開給大哥的清單中,要他在鎮上尋一座大宅子,大嫂和她將會住在山下。”

長出了一口氣,楚韻遠終於開懷了,連笑容都正常了許多,完全沒有細想為什麽他將大嫂也派下了山,“小弟,你說咱們在這隱龍嶺要住到什麽時候?”

“二哥,咱們在這裏不會住很久,但這段時日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這裏不叫隱龍嶺嗎?咱們就在這嶺上安心的隱居吧!”楚韻歌白淨的麵上露出一絲躊躇滿誌的笑,“總有一天,咱們會離開這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