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節 拋棄(上)

水聲淙淙,風吹過竹林。發出清幽的聲響,無論什麽時候,陽泉山總是那麽幽靜,執著翰汶的手,慢慢走近那個竹屋,因為修葺,竹屋已非嫣然當日至此療傷的簡陋形狀,而是一個精致的竹屋,竹子做成的家具在月光下閃爍著淡淡的光華。

坐在竹屋中,細心用鐵鉗將焙幹的橄欖核放進紅泥碳爐暗紅的炭火之上,最後放上粗陶的茶壺,這才放下手中的一應用具,對坐在自己身邊的翰汶淡然一笑,“小汶,喜歡香茶嗎?這是小舅舅從安楚帶回來的,茶裏有花瓣,茶香和花香混合,非常的爽口。”

甜笑著點了點頭,這一刻,翰汶的神情和二哥一般無二,眼睛都笑得彎成一條線。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麵前的茶杯,“小舅舅,爹呢?”

“還在山腳,”楚韻歌凝神注視著火色,拈起扇子輕輕的扇動,“一會兒就會上山,小汶渴了嗎?”

“嗯,”翰汶乖巧的點了點頭,眼睛又笑成一彎新月,露出細細的白牙,“小舅舅,你很快要去安楚嗎?”

“我是要去安楚,但不會很快,”水滾了,楚韻歌用竹鉗拈起杯子放在燙水洗淨,放了兩朵花在杯中,再衝入滾水,“好了,這一杯茶是小汶的,不過要等水涼了之後才能飲用。”

等了兩柱香,楚韻遠遲遲未上山,想必是有事耽誤了吧!伸手摸了摸茶杯,水已溫熱,“小汶,可以飲用了。”

看他用小小的手捧著茶杯,一點一點的將杯中的水吸進口中,心中一片溫暖。不知嫣然此時帶著小沅在做什麽,此時嫣然應該已經批閱完奏章,正帶著小沅和姬靖芷在禦花園散步,也許獨孤落日或者寧不凡陪在他們身邊,小沅一向很喜歡他們……。

“小弟,”聽到楚韻遠的聲音,楚韻歌才抬起首,水聲掩蓋了他的腳步聲,如果此時有人前來刺殺,自己和小汶都不能幸免,許是走得急了,楚韻遠滿頭大汗,“小弟,所有的飛虎都已經放出,大哥此時應該已與龍飛匯合了。”

“嗯,”楚韻歌點了點頭,“二哥,你陪小汶說會兒話吧。”

知他有心事,楚韻遠也不詢問,將小汶抱在懷裏,坐在他身邊。輕聲與小汶交談,大戰在即,勝負難定,心情異樣沉重,不時偷眼查看楚韻歌的神情,他神情如常,看不出一絲異樣,他的容貌仍然如同少年一般俊美,五年的時光似乎隻是掠過他眼底的風,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二哥,”他突然開口,手中的香糕微微一抖,抬首時,他滿麵的笑容,“你說繼善此時在做什麽?”

聽他如此詢問,楚韻遠不由愣住了,繼善在做什麽?繼善應該不知道大禍臨頭,按照時辰推算,他應該在批閱奏章,但他突然這般詢問,似乎另有深意,難道他仍在懷疑寒煙?心下猶豫,“繼善應該在批閱奏章,不過……。”

“小汶,”楚韻歌突然提高聲音,“你經常和娘出去玩耍嗎?”

“嗯,”小汶捧著香糕,神情乖巧,眨了眨眼睛。“娘經常帶小汶出去玩。”

心突然一緊,楚韻遠不敢注視楚韻歌的神情,低垂著頭,看著小汶頭頂的紅繩輕輕晃動,“娘常常帶小汶去茶樓喝茶,孔叔叔會帶很美味的點心給小汶。”

孔叔叔?楚韻歌疑惑的轉眼看著楚韻遠,他似乎非常的不安,但一直沒有抬首,楚韻歌靜待片刻,輕聲道:“二哥,這位孔叔叔是什麽人?”

長久的沒有回應,楚韻遠甚至沒有抬首,楚韻歌心覺不妙,但不便追問,隻好伸出手,借著清洗茶具的忙碌掩飾自己的不安和疑惑,孔叔叔?司馬寒煙的幾個屬下自己都很熟悉,記憶中並無人姓孔,二哥如此避忌,想必此人的身份定有……。

“是寒煙在後宮安插的細作,”楚韻遠的聲音很低,如同吹過耳邊的風,轉瞬便消散。完全沒有任何的痕跡,“這個人是我們花費了許多的銀兩收買的,許多後宮的消息都是他傳遞出來的,如果我猜得不錯,繼善要對劉維陽動手,也是他傳遞來的消息。”

內線?收賣?楚韻歌大驚失色,如果此人可以用銀錢收賣,那麽其他人當然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令他出賣已方的消息,楚韻遠低聲道:“這一次寒煙為了獲取消息,花費了很多的心血,最終。那人要了關中的兩州作為他的封地……。”

封地?楚韻歌凝眉注視著楚韻遠,這就是真相?真難以相信,他們為了獲取所謂的消息,輕易的便答應割地封侯?似乎感應到他的不悅,楚韻遠不敢再說話,也不敢再垂著首,隻是尷尬的注視著竹桌上的茶具,目光閃爍不定。

“二哥,此人是什麽身份?”楚韻歌的聲音很低沉,幾如耳語,“你們查證過嗎?”

“這個人應該是宮裏主事的太監,”聽他語氣溫和,楚韻遠似乎鬆了口氣,語聲也恢複了鎮定,“寒煙派人去查過,他的身份不假,而且這五年來,他傳來的消息每每都很及時,而且更關鍵的是他的消息幾乎無人知曉……。”

無人知曉?楚韻歌覺得自己恍然大悟,他放下手中的茶壺,“二哥,你們受騙了,這個人,定然是劉維陽安排的,劉維陽背後,當然就是繼善……。”

轉首看了看月色,此時月近中天,再過盞茶的時光各路人馬便會發動攻擊,唯一幸運的是自己預先做了準備,所以即使這真的繼善和劉維陽布下的局,也無關大局,隻不過能夠解開自己心裏的疑惑,也算是一個額外的收獲。

“小弟,你是說在我們才到汴倉,就已經被繼善發現了嗎?”楚韻遠麵上有明顯的疑惑之色,甚至連聲音都充滿了懷疑,“繼善怎麽可能容忍我們……。”

“這本就是一個局。”楚韻歌淡然道:“繼善應該已經發現了你們,他之所以一直隱忍不發,隻是因為他並不知道你們有什麽圖謀,在我回到汴倉後,繼善立刻就發現我回來了,他也應該猜我回到汴倉是有所圖謀,出於試探的目的,他特意借那個已經取得你們信任的細作放出了假的消息,我想暗中繼善已經做好將我們一網打盡的準備,隻不過他不知道我們掌控了軍隊,他以為他隻要掌握了兵部便萬事大吉。”

看著楚韻遠平靜的臉和閃爍不定的眼睛,楚韻歌知道他仍然懷疑自己的猜測,淡然笑道:“二哥,若你要取得敵人的信任你會怎樣做?”

躊躇良久,楚韻遠點了點頭,“我也會放出一些真的消息來獲取他的信任,但是我堅持不了五年。”

“五年?隻要能夠達成目的,五年算得了什麽?”楚韻歌微笑著將再次滾開的水倒進茶杯中,再伸手將茶杯移到小汶觸不到的角落,“二哥,你還是不了解繼善,他對我的防範遠遠超過防範燕衛和安楚,我不在邊越時,那枚棋子也許無關緊要,可是我一旦回到邊越,那枚棋子就是刺入我們身體的利劍,你想一想,如果繼善真的要對劉維陽動手,這五年之中有多少的機會,為什麽他偏偏要等到我回到邊越之後呢?”

“小弟,你不在邊越,很多的消息我們都沒有傳遞給你,”楚韻遠又猶豫片刻,猛然抬首,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這五年我們過得並不輕鬆,寒煙為了獲取有價值的消息,耗費了許多的精力,我們也不是一開始就對孔祥全盤信任的,寒煙用了許多的方法來證明他的身份,初時在獲取消息之後,我們一直觀望,浪費了許多的機會。”

看他的神情,並不是因為自己的懷疑而憤怒,他隻是在為司馬寒煙付出的心血而遺憾,真不明白那個女人什麽地方吸引了二哥,讓他如此的沉迷,“那麽當你們真的開始相信孔祥之時,是否他傳遞來的消息與你們不相信他的時候有了微妙的區別?那些消息雖然是真的,但是重要性卻降低了,尤其是那些非常關鍵,涉及到內政或者軍隊事務的。”

接過小汶,小心翼翼的將水吹涼,看他一點一點的飲下,不時抬首對自己展顏一笑,楚韻遠一直沒有回應,他應該在心裏一一印證自己的猜測,他此刻的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小舅舅,小汶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小沅?”

“小汶想見小沅嗎?”楚韻歌從懷裏取出絹巾,小心翼翼的展開,“你看,這就是小沅。”

“啊?”小汶驚訝的瞪大眼睛,“小沅這般小,他能陪小汶玩嗎?”

柔聲與小汶聊天,眼角的餘光卻不時掃過楚韻遠,他麵上的神情變幻莫測,隱隱帶著一絲悲憤,“小弟,也許我們真的被繼善利用了,但是我們要起勢的消息,從未向外人透露過。”

還未回應,隻見天空閃爍著血紅的光芒,楚韻歌抱著小汶起身,仰頭看著夜空中閃爍著的六朵血紅的煙火,開始了,今夜便是自己奪取邊越和燕衛江山的開端,自己終於邁出了回到嫣然身邊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