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七節 防備

已然過了立春,皇城仍然陷落在厚厚的雪層中,連長廊兩旁掛滿了長短不一的冰棱,問風沒有帶任何人,隻是踏著一路的冰,跌跌撞撞的走到迎陽宮外,彤雲密布,轉眼又是一場大風雪,可是皇兄隻穿著粗布的棉袍,連大毛的鬥篷都沒有披,他站在台階的頂端,仰頭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天空,眼神變幻莫測。

走得近了,許是聽見了腳步聲,姬無塵慢慢垂下頭,看姬問風緩步踏上最後一級台階,與他並肩而立,“問風,冷嗎?”

“不冷,”姬問風麵上湧起淡淡的笑,“皇兄,你召我來是要送別嗎?”

一陣寒光掠過姬無塵寒星般的眼眸,“問風,你和太後當日在景陽宮的對話我已經知曉了,有的事,我想當麵和你說,就咱們兩兄弟,麵對麵,沒有其他人。”

不是朕,而是我,沉默的注視著皇兄,從未想過這宮裏有什麽秘密可以瞞得住他,太後顯然也明了於胸,直到現在也不明白,當日太後冒險對自己說那番的用意是什麽?

“問風,很多事你都不了解,”姬無塵第一次毫無居心的注視自己的弟弟,他覺得已經足夠大,能夠明白自己的一切苦心,“太後要立你,是因為她知道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她。”

震驚得張大口,簡直不敢相信,皇兄也毫無顧忌的將這般的秘密宣之於口,殺了太後?為什麽?在記憶裏,除了景陽宮那晚,太後永遠都是笑意盈盈、慈愛安祥、賢淑仁德,皇兄為何對她抱有如此的仇恨?難道僅僅是因為太後想立自己為帝嗎?

“問風,有的事,不要看表麵,”姬無塵伸手為姬問風拂去臉頰旁的雪粒,“你隻需記得,太後死不足惜,姬無塵要殺她,不是為了皇位,是為了皇娘,今天的話,我隻說這一次,你要記住,從今天開始,你沒有兄弟,你隻有你自己,因為,姬無塵是安楚的皇帝,做皇帝,就得有做皇帝的模樣,不會再憐惜你,不會再顧忌你是兄弟,明白了嗎?”

明白嗎?明白了,從此沒有兄弟了,隻有自己,連太後都沒有了,因為太後是殺害皇娘的人,坐在馬車中,滿心的悲哀,如同天地都在同一時刻陷落了一般,這般的苦,不知道要對誰說?

“九州王,已經到贏府了。”

九州王?是啊,自己不是皇帝的兄弟,那麽就隻能是王,九州王,多可笑的名號,九州是其他三國同時擁有的,自己稱為九州王算什麽?

眼前地景物一如繼往地熟悉。嫣然在湖邊。歡快地逗弄一隻小貓。那隻貓隻有手掌般大小。渾身雪白。嫣然地笑聲隨風而來。“雪兒。這邊。你看。嫣然在這邊。”

突然覺得這世間也不是那麽悲哀。自己還有嫣然。不。自己隻有嫣然了。滿麵笑意地迎上前去。“嫣然……。”

並肩坐在湖心亭中。看著湖麵上水氣如煙如霧一般地飄渺。“嫣然。你明白嗎?從此。皇兄就不是我地兄弟了。”

胖胖地小手。柔軟得就像沒有骨頭。嫣然仰著頭。白淨地麵頰上沒有憐憫、沒有悲哀。隻是絢麗地笑。“問風。別擔心。等你長大了。你就能找到解決地方法了。”

長大了?自己現在七歲。幾歲算長大呢?八歲?九歲?還是十歲?

不過嫣然說能解決。那麽一切都會解決。沒什麽大不了地?

愉快的乘上馬車,看嫣然和籃中的雪兒玩耍,那麽的無憂無慮,雪兒喵喵的叫著,如同在回應嫣然,忍不住伸出手,“嫣然,給我看看……。”

從未想過,嫣然對自己竟然會湧起提防的神色,她提著籃子,不停的向後縮,仿佛在躲避什麽可怕的東西一般,伸出手僵在半空,嫣然轉過頭,一臉的防備,什麽時候?究竟什麽時候,自己在嫣然心中,已然是一個需要提防的人?

到了山下,漫山遍野的冰和雪,皚皚白雪下,璿璣一身的紅衣,顯得那麽鮮豔奪目,還有文先生、楚先生、風先生和程先生,看著他們,禁不住心中微微一熱,“璿璣……。”

上前數步,才想起嫣然仍在車中,轉過身,她已經爬下了車,伸手把裝了雪兒的籃子用力的抱在懷中,“嫣然,我幫你……。”

麵前的嫣然,緩緩轉過頭,完全忽略自己的存在,她蹣跚著向前走,每一腳下去,雪幾乎把她的身子都淹沒了一半,“嫣然,你踏著我的腳印……。”

可是她已經慢慢的越過了自己,程先生已經接到了她,將她負在肩上,隻聽見她的笑聲,“先生,你看我的貓兒,她叫雪兒。”

茫茫的雪原,隻剩下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文先生和璿璣身邊,一一向各位先生行禮,聽他們溫和的寒暄,“問風,你終於回來了。”

璿璣的笑容明媚無雙,可是心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結冰,禮貌的微笑著,“璿璣。”

一應事物從馬車上運下,璿璣好奇的看著嫣然手中的竹籃,“贏嫣然,你手裏是什麽?”

第二次看見嫣然麵上的防備,她小心翼翼的把竹籃藏在身後,一臉警惕的繞到程先生身後,悄無聲息的表示著自己的抗議。

回到山中,已近正午,在案幾旁坐下,很快,嫣然抱著雪兒慢慢走進,然後她挑了一個離自己和璿璣最遠的條案坐下,連眼神都沒給過自己。

手中捏著肉餅,慢慢走進嫣然的居處,她不知道去了何處,雪兒在軟墊上愉快的追著自己的尾巴,一見姬問風,輕輕的叫了兩聲。

“雪兒,嫣然呢?”慢慢蹲下,把手中的肉餅撕開,“你看,這是新做的肉餅。”

“雪兒,不要吃,”嫣然驚惶的聲音在和身後響起,她急步跑上前,把雪兒抱進懷裏,慢慢的退到一邊,語氣裏充滿了敵意,“問風,你做什麽?”

即使睡熟了,眼前仍然閃爍著嫣然充滿了防備和敵意的眼神,不知什麽時候,自己已經失去嫣然的信任了?是那塊浸了墨的餅嗎?如果是這樣,那麽是自己該死吧,是自己背棄了嫣然的信任。

“雪兒,”嫣然輕輕撫著雪兒柔軟的身體,充滿了愛憐,“你不要相信問風和璿璣,他們都是壞人,還記得我告訴你小鷓鴣的故事嗎?你要小心,他們會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