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殘陽如血 第二章 第一節 百日(上)

門關得很緊,陸正風與姬問風已經麵談近一個時辰,贏天正手中的書一頁未翻,他覺得正在進行的談話與他的將來有莫大的幹係,偏偏自己被摒棄在談話之外,他的心情隨著陽光的移動而變得越加的煩躁,他推開書房的窗子,正是夏濃之時,屋外水塘裏的荷葉田田,隨風而舞,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透過矮牆向遠處眺望,陸正風已舉步離開,正滿麵笑意的與姬問風告別。

掐算好時間,待管家將陸正風送出大門,贏天正立刻派人將他傳到書房,管家滿頭大汗,一臉的疑惑,他顯然不明白贏天正為什麽傳他傳得如此焦急。

為了避免引起管家的懷疑,贏天正籍著飲茶的時機強壓著內心的焦躁,眼角的餘光卻在打量垂手而立的管家,待他喘息漸平,贏天正伸長手臂將茶碗放回書案,“陸先生走了?”

“是,他與二皇子談過之後,便走了,對了,他臨走前留話,說孫小姐的百日他會再次造訪。”

又是這一句,贏天正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轉念一想,既然陸正風特地來為嫣然批命,那麽不宜有太多的人在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輕拈胡須,“既是如此,那麽除了相熟的同誼,其他的……。”

“老爺,”管家輕輕施了一禮,“陸先生說孫小姐的百日越隆重、人越多越好。”

人越多越好?贏天正的心一沉,怎麽回事?難道嫣然的命格與自己的臆想截然不同,他不由覺得深深的失望,又不便在管家麵前表露太多,隻得勉強的點了點頭,“那你下去辦吧,少爺擬好了客人的名單,先讓我過目後再發出。”

心情鬱悶難當,贏天正離開書房徑直向花園走去,剛走到花園門口,就聽見嫣然的哭聲,尖銳的哭聲令贏天正越加的煩躁,他循聲而去,贏鄭氏坐在樹蔭下,柔聲的哄著懷裏哭鬧不停的嫣然,正要武開口責斥贏鄭氏,姬問風遠遠的捧著一碗水跑了回來,因為跑得太急,碗裏的水幾乎灑了一半,“好了,好了,水來了。”

放下水碗,姬問風伸袖拭了拭額上的汗,轉頭看見贏天正,對他微微一笑,“贏大人。”

快步趕到的贏天正滿麵笑意,對起身向他行禮的贏鄭氏點頭,示意她繼續喂嫣然,走到姬問風近前,贏天下整肅了衣冠,依照禮儀對他施了大禮,彎下腰時,贏天下心念急轉,隻是尋思如何從姬問風口中探出適才談話的隻言片語。

“二皇子,今日為何未進行午課?”贏天正聲音柔和,不急不徐,就像一杯溫開水,聽在耳中,異樣的舒適,“陸先生……。”

“嫣然,”姬問風顯然心不在焉,突然高聲叫,“蝴蝶,看見沒有,昨天告訴你的蝴蝶。”

這般一來,贏天正的問話無法進行下去,直到晚間,贏天正都在尋思姬問風午間是否刻意將話題引開,免得將陸正風與他談話的內容泄露,可是幾歲的孩童,許不會有那般深沉的心機,可是無論如何的自我開解,贏天正都覺得忐忑不安。

轉眼姬問風已在贏府居住了半月,太後沒有半點將他召回宮中的意圖,反而將姬問風所用的事物源源不斷的送至贏府,當然,為了免得招人話柄,一切都在暗中進行,贏天正正常的上下朝,刻意的越加糊塗,一任佘鼇在朝中呼風喚雨。

到了嫣然的百日,宮中早就傳下恩旨,免了贏天正朝會,自天色初明,宮中送賞賜的車馬站滿了贏府外的一條街,贏府上下喜氣洋洋,贏天正卻覺得意興闌珊,這般的盛極,是否是昭示著衰敗的初始?這般的想,連贏天正都喜歡不祥。

傍晚時分,到賀的賓客紛至遝來,贏家上下迎來送往,獨獨不見姬問風,贏天正吩咐贏仲在府門迎客,萬不可輕待任何人,他快步返回姬問風居住的閣樓,遠遠的看見閣樓前的珠簾晃動,眨眼間,就見姬問風一身輕衫,滿麵慢笑的從樓中走出,身後跟著穿戴整齊的贏鄭氏,滿麵喜氣的抱著嫣然。

“還沒到時辰,你出來做什麽?”冷眼看去,姬問風顯是為了等待嫣然才晚出,但實情是否真是如此?贏天正不便細問,隻得匆匆向姬問風行了禮,轉身輕聲斥責贏鄭氏,“此刻暑氣未消,嫣然如此稚齡,不便……。”

“沒關係,”姬問風搖著手,“你看,我把皇奶奶賞我的冰綃給嫣然作了衣服。”

冰綃?隻是名字好聽,對消暑無半分的功效,贏天正無法解釋,暗中苦笑不已,隻得堆滿了笑,“既然如此,那麽就趕快到前麵去吧。”

華燈初燃,整個院落坐滿了人,卻不見陸正況的蹤影,贏天正心下越加的忐忑,可是來道賀的,具是朝中數得著的官員,萬不能冷落其中任一人,隻得堆著笑,勉力應酬,到得司星監算出的吉時,院中響炮三聲,眾人一齊起身正要道賀,卻聽一陣狂笑突來,佘鼇身穿新賜的淡黃袍出現在院中,遠遠對贏天正施了個半禮,“宰相大人,佘鼇可來得晚了。”

心下雖不悅,贏天正仍然笑容滿麵的對佘鼇還了全禮,待他起身,佘鼇已到了近前,“宰相大人,佘鼇一介魯夫,不事做官之道,今日到賀,僅備薄禮一份,還請笑納。”

說完,佘鼇大手一揮,幾個下人匆忙送上一個木盤,盤中盛著一套孩童的衣冠,這份薄本無可厚非,但佘鼇偏偏送的是男孩兒所穿的虎頭帽和虎頭鞋,顯然是在譏諷贏府長男誕女,舉座嘩然,贏天正也變了顏色,正要發作,姬問風冷冷一笑,“佘大人,可是近日炎熱,你有些糊塗了,此刻正是炎夏,你送的禮物怎會是冬日所穿的衣裝?”

“殿下,”佘鼇又對姬問風施了半禮,“臣可沒有糊塗……。”

“你不糊塗?”姬問風長眉向上一挑,“你說你不糊塗?”

佘鼇紫漲了臉皮,顯是極怒,眾目睽睽,卻不便發作,心裏暗恨,但也隻得勉強賠了笑臉,“是,臣糊塗了。”

“既然你糊塗了,就在地上爬一圈裝狗兒逗嫣然一笑吧,”一言既出,舉座鴉雀無聲,眾人麵麵相覷,均道自己聽錯了,讓權傾朝野的佘鼇學狗兒在地上爬,這可是一等一的禍事,姬問風卻說得好輕巧,“趕快……。”

明亮的燈火中,佘鼇的神情從驚愕漸漸變成忿恨,他的手掌慢慢的緊握,坐在下首的人,清晰的看見佘鼇拳上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