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回煞雞2

四郎一見二哥回來了,轉身進廚房端出來兩碗早就煨好的羊肉芝麻羹,加上一疊烙得噴香酥脆的蔥花烙餅。

聽了老把頭的話,四郎笑著接茬:“是啊,我們今日打算去轉山。”

老把頭掏出自己的旱煙袋,吧嗒吧嗒抽起來:“兩位壯士好膽量,兩個人就敢去轉山。如今山裏可不太平啊。”

四郎就說:“我們也不走進去,就在林子裏撿些蘑菇,順便打點野豬來做火腿。”

旁邊一個敦實的山民就說:“今年天氣怪,明明山外頭大旱,山中的雪卻落得這樣早,聽說臨濟宗已經以落雪為由,提前封山了。山裏那些大戶人家有的走了。有的還留了下來,等著明年開春,世道好一點的時候再出去。不過,這些人在這裏,今年的田租又漲了幾分。有的人還圈了一整個山頭,不許獵戶去打獵。可恨著哩!”

“那可不。這些人明明是外來客,卻霸占著山林,不許我們進去那些地方打獵。”

老把頭皺著眉頭:“也沒有不準你們去打獵。隻是如今剛入冬,那些世族大家都要冬獵祭祖,所以封了自家圈的山頭。滿山的野味呢,這些貴族公子哥能打多少去?等過一陣子再冷一點,這些人也就都貓在自己莊園裏不肯出來了。到時候我們再去打獵,誰又能怎麽著你?”

山民沒有多少尊卑觀念,在他們眼裏,大山是屬於所有山裏人的,沒道理要讓著這些外來客。

四郎以前在青崖山住過一陣子,挺樂意和山民們聊天:“昨天落了雪,恐怕不好打野味吧?”

有個夥計咬一口大饅頭,晃著腦袋說:“老板有所不知,如今才正是打獵的好時節。積雪剛落,白天被太陽一照就消融,早晚一冷又凍成薄冰。蹄小身重的野豬一類,一踏雪地就陷,肚皮磨著冰麵,哪裏還跑得快呢?這時候,隻要靠著獵犬圍咬,就能把一群野豬一一收拾掉。嬌生慣養的貴族們也就這時候能出來秀一下自家的騎射本領了。若是憑真本事,你看他們打不打得到東西?”

四郎把早飯擺好,和陶二對坐,就著烙餅吃羊肉湯。湯裏不僅有切得薄薄的羊肉,還有黃豆做的片粉,以及山藥,蘑菇等配菜。旁邊放著用芝麻和花生磨粉,炒製而成的芝麻醬,還有一些醋,鹽,辣椒油等調味碟子。

外麵雪霽天晴,室內烤著炭盆,四郎喝了一碗熱乎乎的羊肉湯,就有些發熱,忍不住把帽子圍脖都卸了下來。然後把蔥花烙餅撕碎了,泡進湯裏去。一邊吃,一邊笑眯眯的聽著山民們說些大山裏的事情。

老把頭是有見識經曆的人,在外麵的世界走過一圈,知道庶民和士族的分野,手下這些山民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山裏不比以往,若是放任他們的話,沒準哪一天就會給自己一家甚至整個村落招來殺身之禍。

見有些人越說越不像樣子,老把頭就喝止了自己手下的夥計:“好了。吃你的飯把。大白饅頭還塞不住你的嘴?士族也是你們能夠閑話的?仔細被大鞭子抽一頓就老實了。”

說著,老把頭又轉過來對四郎,笑嗬嗬地說:“進林子撿蘑菇,最怕的是遇上山裏的怪物和迷山回不來。這位壯士雖然高大威武,最好還是找些有經驗的山民結伴同行,山裏的事情可說不清哩。”

四郎很感興趣的問道:“莫非山裏還有什麽古怪?”

老把頭歎氣:“以往有大大小小的寺廟鎮著,山裏還算平安。可如今入山的人多,有些稀奇古怪的髒東西也跟著進來了。最近這場雪落得這樣早,何嚐不是山神老爺發了怒,要攆走惡客呢。”

盡管有許多寺廟,但是人類的活動區域畢竟有限,所以綿綿太和山,雖然因臨濟宗而聞名於世,但其實還是飛禽走獸的世界。

什麽老虎,野豬,猞猁,麅子……真是應有盡有。連許多山海經裏傳說的動物,也偶爾會從莽莽蒼蒼的密林裏對著進山的鄉民探頭探腦。

對於陶二哥來說,所有的動物,都是他的好獵物。他目光獨到,沒回打來的野味隻需四郎簡單料理一下,就鮮美的讓人恨不得吞掉舌頭。

惡客……說得不會是我和二哥吧?四郎聽完有點汗顏。

“怪物我倒不怕,就怕迷山。”

旁邊一個山民見四郎言語可親,雖然長得像個貴族少爺,但是幾句話下來,也有了些親近之意。聽他這麽說,就笑著打趣四郎:“小娃娃一看就是富貴人家裏出來的。沒見過怪物,不知道那些東西的厲害!山裏狼啊虎啊都是小事。最可怕的是遇上了人羆。這種怪物渾身白毛,站起來有你兩個那麽高。它平時埋伏在雪凹子裏不動,等你走進了就猛然起來,給你一掌,這一掌就能扇掉人半個腦袋。不過,若是遇到細皮嫩肉的小美人,這人羆就會忽然跑出來舔你一口。可別小看這一口。人羆舌頭上全是倒生的肉刺,一舔能舔掉你一片肉。好好一個美人兒就被毀了。

對了,還有種古怪陰森的棺材獸。長得四四方方像個棺材盒子,背後有一條尾巴,時而拖在身後,時而搭在背上。棺材獸奔跑的時候,遇到大樹都能推到,四蹄帶起來的石頭轟隆隆滾動。若是遇到你這樣的玉娃娃,它就會偷偷安靜的潛伏下來,好像一個石墩子,然後在你不注意時,它的尾巴就會嗖一聲變長。別人嘛,也就是被他勒死吃掉。小娃娃說不定會被棺材獸拖回洞裏去做小相公咯。哈哈……”

山民是個粗豪大漢,說話行事簡直稱得上是粗俗。說完這個一點都不有趣的笑話,他就自顧自的哈哈大笑起來。

正在喝湯的陶二抬頭,如刀鋒般的目光往山民身上一掃,那人就感到一股寒氣撲麵而來,口中笑聲便猛然間中斷了。

“好了好了,任老狗你瞎說什麽哪。棺材獸什麽的哪裏有人見過?不過是人雲亦雲而已。人羆也不過是長得大一點的熊瞎子而已,不要故意嚇人。小娃娃你也別擔心。迷山並不可怕,隻要你別慌,也別瞎跑亂轉就行。迷了山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趕緊往山下走,隻要找到河流,順河往下走,準能找到人家。”

被嗬斥的山民剛才不知怎麽背後涼颼颼的,現在緩過神來,也不敢再多說。山裏的東西都有靈性的,聽到有人總說起自己,沒準就來找他了。

不過,他不說,隊伍裏也有人說:“老把頭,你這話就不盡不實了。棺材獸我沒見過不敢亂說,但人羆可不是黑瞎子。黑瞎子會不吃人隻舔人臉嗎?”

四郎很感興趣的問:“真的有人遇見過人羆嗎?”

青年見自己被四郎詢問,很是得意:“今年夏天的時候,旁邊墨鬥山上的連雲寨,不就有個小媳婦遇到人羆?那女人被人羆舔了一口,就舔沒了右臉的眼睛耳朵。如今不僅緲了一目,因為臉上的皮沒了一塊,鼻子和嘴都跟著東歪西倒。好好一個美貌小媳婦,如今真是醜得像個鬼。也虧她丈夫受得了。”

老把頭臉色沉了下來:“積點口德吧。一個婦道人家遇到這樣的事情已經很慘了,再者,聽說她還是為了上山看他丈夫才遭此慘禍。”

那青年嘀咕幾句:“那也是她輕狂,離不得男人似的……”

老把頭轉過頭來,定定的注視著他,青年在老人威嚴的目光中,聲音就漸漸低了下去。

因為老把頭發了火,進山的伐木人都不敢再說笑,隻悶著頭吃饅頭。

四郎把餅泡在湯裏吃完,碗裏還剩下一些羊肉,就推到二哥跟前去。

二哥麵不改色,端起來就吃。清溪從外麵進來看到這副場景,臉色立馬變了幾變,盯著四郎的眼神有一瞬間閃過瘮人的精光。但是,在所有人覺察到之前,青溪已經低垂了眼簾,十分平靜的走到二哥跟前,微微動了動唇。

大概是什麽傳音入密的法門,四郎沒有聽見,他也不以為意,自顧自的站起來給二哥加了一勺麻醬泥進去。不用二哥說,四郎就知道二哥吃自己這碗恐怕嫌味淡。

陶二點點頭,漫不經心的說:“就讓他們從江城過來吧。住處由你和華陽去安排。”說著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麵前的羊肉芝麻羹上。

四郎把吃完的盤子都收拾進廚房。看到青溪也走進後院,就招呼她:“青溪,山裏冷。吃完羊肉湯再出去吧?”說著四郎拿出兩個調味的小碟子問她:“我記得你口味偏重,是要加鮮辣蒜泥,還是要來點麻醬芥末?”

青溪似乎有什麽急事,禮貌而冷淡地說:“謝謝小主人關心。不過,小主人以後在外人麵前,還是該給殿下留點體麵。縱使殿下如今寵愛你,你也該自己收斂一些。你難道沒聽說過彌子瑕的典故嗎?”

四郎可不是包子,好心好意叫她吃飯,被人不陰不陽這麽一說,四郎脾氣再好,對女人再溫柔體貼,也難免會生氣的。

被人惡心了當然要惡心回去。於是四郎笑眯眯地說:“青溪,聽說我們妖族上下尊卑有別,你怎麽能把尊貴的殿下比作衛靈公那種好色無能之輩呢?”

青溪隻是為了諷刺四郎,誰知道往常一直對她的冷言冷語一笑而過的四郎今次居然敢反駁她了。四郎生氣,青溪比他還要生氣呢。心裏隻覺得這個小男寵真是越來越沒有眼色!簡直再也留不得了!

“哼,殿下自然不是衛靈公。可是天下間色衰而愛弛的道理總是不變的。”

早晨的時候,四郎被審美奇特的二哥裹成一個球,而且他還硬逼著四郎穿上土的不能再土的藍布衣。

所謂荊釵布裙不掩國色天香,其實這道理對男人女人都適用。因為天狐一族的血脈在成長過程中漸漸體現了出來,加上修煉玄門功法得當,所以,四郎的人形的確越長越俊美了。現在四郎站在窗戶前,山風揚起他的亂毛,墨色的發絲襯得四郎小臉瓷白好似玉雕,倒給他增添了幾分飄飄仙氣。

也難怪二哥如今再不給四郎穿綾羅綢緞的好衣服,而是拚了命的把四郎往村俗裏打扮。縱然如此,也常有客人目不轉睛的盯著四郎瞧。

因為繼承了來自爹娘外貌上的全部優點,漸漸張開之後,四郎站在那裏不動也不說話的樣子是很能唬人的。但是隻要他一動,整個形象立馬從高山上的食雪蓮而生的神仙變成了凡間的叼著狗尾巴草的小少年。

此時四郎就在執著的和自己被裹成豬蹄的袖子戰鬥,好半天才算把袖口擼了上去,然後微微舉起手給青溪看:“不怕,我現在修煉了參同契,比彌子瑕老的慢多了。你看!”說著,四郎生怕青溪看不見,就把自己變得晶瑩剔透的手在青溪麵前晃來晃去。

要是四郎說什麽就算自己容顏衰老,殿下也一定不會變心之類的話,青溪這樣的實用主義者一定嗤之以鼻。但是現在四郎說自己色不衰,青溪也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了。

因為這可惡的小男寵的確長得非常……嗯,以青溪挑剔的眼光來說,也是過關的。加上如今修煉玄門功法,一隻胖狐狸精身上居然也修出了幾分仙氣。皮膚更是散發著玉石一樣的光彩。加上這狐狸最近習練密宗體術,還長高了那麽一點,越來越有玉樹臨風的樣子了。

哼,人形化得再好又有什麽用,原型還不是一隻又醜又胖的白狐狸!如今各族美人即將雲集太和山,到時候有的是男寵供殿下選擇。

“小人得誌。”想起前幾日小朱鹮在自己麵前哭訴狐族的張狂,青溪在心裏暗暗罵了一句。

不過,青溪到底還是沒把這些話說出口。她是自持身份的,不肯繼續和四郎鬥嘴,隻是冷笑一聲,就轉身出門去了。

在門口遇上華陽,青溪也隻是幹巴巴的說:“殿下說讓你我負責安排各族落腳點。”

四郎看著青溪匆匆離去的背影,用手托著下巴,很認真的想著:總找我麻煩,青溪究竟是暗戀饕餮呢,還是更年期到了?哦,對了,也可能是她認為我配不上饕餮。

這麽想著,四郎就垮下了肩膀,他把自己晶瑩剔透的爪子伸在麵前,一根根掰著看,小聲嘀咕道:“手都練成這樣了,還是不滿意我的進度嗎?啊,青溪好嚴格好討厭!”敢情他剛才伸出手,就是指望著青溪能夠注意到自己的努力。

青溪畢竟跟了饕餮這個久,四郎也不想要鬧得大家都不愉快的。所以四郎一直都很尊敬青溪,也在很努力的想要叫對方接受自己。可是四郎不明白,一個人一旦開始看另一個人不順眼,對方就連呼吸都是一種錯誤。

“別理她。這種妖怪最是賤皮子,你越是討好他,他就越是看不上你。你若是日日抽他一頓,他反而覺得你哪裏都好了。”華陽拿著一個信封走了進來,剛好看到這一幕,此時注視著青溪的背影似笑非笑。“我們狐族自從失去了族長之後,一直受到其他強大妖族的欺淩。要不是看在我是殿下近侍的份上,狐族人的境遇必定更加不堪。哪知道後頭你得了殿下的青睞,我們狐族的地位便有了提高。某些小人害怕你追究當年的事情,自然要千方百計的來害你,青溪也不過被人當槍使而已。還自以為聰明呢。”

“當年的事情?”四郎不解的重複,然後有些猶豫的問:“是……是我爹娘的事嗎?”

華陽正要開口,就聽到二哥的聲音在旁邊響了起來。

“怎麽站在這裏了?不是說想要去轉山嗎?我看你很喜歡聽那些凡人說山裏的事,今日雪後初晴,正好跟著他們一起進山。“看了看四郎和華陽的表情,二哥問道:“怎麽,誰欺負你了?”

“沒事,就是練功練得好累。”四郎並沒有趁機告黑狀。雖然青溪越來越煩人,但是四郎其實並沒有把她當回事。

妖族和饕餮的關係,其實並不是凡間的帝王和世家那樣相互製衡的。在強者為尊的妖族裏,唯一一個遠古神獸無論是從力量還是從血統上來講,都是當之無愧的王者。除非遠在昆侖的小麒麟哪天想不開跑回來和饕餮幹一仗,否則,沒有任何妖怪能夠威脅到饕餮的地位。

所以這和凡間的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宮廷鬥爭並不一樣,最關鍵的是饕餮的意向。饕餮喜歡誰,誰就立於不敗之地。對於這一點,呆萌小狐狸不愧是狐族後人,倒是意外的能抓住重點。

陶二哥從門外一閃身就來到了四郎身邊,他身上帶著一種風雪的味道,把剛才落在店裏的狐皮帽子和圍脖給四郎圍好。

四郎看著二哥小心翼翼的表情和挺直的鼻梁,忍不住把頭埋在殿下硬邦邦的胸膛上,用毛刺刺的小腦瓜在人胸膛上蹭來蹭去,笨拙的表示著親昵和依戀。

二哥一臉漠然地握住四郎的腰,把被自己悟的嚴嚴實實的小棉球摟緊懷裏,心滿意足地教訓四郎:“不要總是撒嬌。”說著,他就從自己胸口處摸出一個薄如蠶絲,但是灰不拉幾的手套給四郎帶上,力求把自己的小狐狸遮蓋得嚴絲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