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魚咬羊5

荷香送走獵戶,心裏鬆了一口氣。

剛轉身回房,就聽見王阿牛哇哩哇啦在哭,一邊哭一邊模模糊糊喊著“哥哥、哥哥”。丈夫王岩麵色蒼白地躺在**,有氣無力地問她:“讓你買的壓歲果買了沒?”

荷香來回折騰了半天,到現在還沒顧得上吃一口飯喝一口水。家裏桌子上隻擺著兩碗冰涼的冷稀飯,上麵還有幾隻蒼蠅繞著飛。也不知道天寒地凍的,這些蒼蠅都是怎麽活下來的。

王岩見妻子沒回答自己的話,提高聲音又說了句:“快把壓歲果拿來,那是保命的東西!”

“醃臢東西,你怎麽還不去死?”荷香心裏頓時湧上一陣委屈,她咒罵著擀開蒼蠅,氣急敗壞地把包了壓歲果的油紙包摔到丈夫被子上,轉身去廚房做飯。

今日臘月二十九,他們家曆來是要在這一日團年的。這幾日家中事多,荷香壓根沒有精力準備年節事宜,家裏自然日日都是冷鍋冷灶,沒什麽好飯菜。今日總算安穩下來,再怎麽說也要團團圓圓過個年。

荷香炸了一疊小貓魚,然後就用殺豬的毛大哥送來的兩斤肥豬肉配上大蔥、蒜苗、薑、蘿卜剁成餃子餡。毛大哥和他們都是一個山村裏出來的,平素對他們一家十分照料。

正在剁餡,聽到兒子又在外麵跑來跑去,臥房的門把他弄得吱嘎直響。荷香頓時心頭火起,用更大的力氣把菜板剁得梆梆直響,這聲音大得蓋過了兒子一陣陣亂跑的腳步聲,蓋過了鄰居在牆那邊不悅的咳嗽聲,也蓋過了丈夫在房間裏喊冷的聲音。

荷香臉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她一隻手按著菜,一隻手握著刀,麻利地剁著餃子餡。很快就剁了好大一盆餡料。剛伸手想要放鹽,發現前幾日才裝滿的鹽罐子居然又空了!

一定是王阿牛這個敗家子兒幹的!荷香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扔下菜刀就往外走。此時已經是下午時分了,冬天半死不活的斜陽照的院子一片昏黃。

荷香皺了皺眉,她原以為是兒子在院中亂跑,進進出出帶著門響,現在一看。院子裏一個人都沒有,隻有兒子生病前住的那間北屋房門不知為何吱呀一聲關上,然後又吱呀一聲打開。

走過去關上門,荷香回轉身往自己臥房走,才走出幾步,就聽背後又傳來吱呀一聲。回頭一看,老舊的木門再次無聲無息的打開了。荷香走回去用勁關上門,還拿一個木棍支上,這一次她站在原地等著,果然,房門沒有再被吹開。荷香長出一口氣,轉身回了主臥。

而在她的背後,廚房裏依舊傳出“咄咄咄”的切菜聲,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調皮地握著那把菜刀,在繼續幫她做事。

“荷香,我好冷啊。”才進屋,就聽到丈夫呻/吟著說。走過去一看,隻見往常高大偉岸的丈夫縮在厚厚的棉被中,隻露出一張青白的,好像死人一般的臉。枕頭邊還落著一層細細的麵粉灰,一個壓歲果已經摔到了床下,像凍硬了的冰塊一樣,摔得四分五裂。

荷香擔心丈夫看到了又要叫自己花錢去買一個回來,就想要從旁邊的油紙包裏再拿一個放過去,然而,她拿起油紙包,發現裏麵空空如也。難道被兒子偷吃了?荷香有些疑惑。

就在這時,荷香忽然聽到一陣小孩子的笑聲:“嘻嘻嘻,荷香,那女人叫荷香……”轉頭一看,屋裏安安靜靜的,並沒有絲毫異常。

荷香背上出了一層冷汗:難……難道那東西還在家裏?她問過那天前來的道士了,道長說冰裏凍得山珍其實就是一隻山臊。聽說這種怪物有著人的臉,但是僅有一隻腿一隻腳,高矮像個小孩子,所以又叫獨腳鬼。

荷香小時候住在山裏,聽人講過很多關於這種鬼怪的凶殘故事,有人說山臊有迷惑人的本事,被它附身作祟的人就會得瘧疾。有人說千萬不能讓山臊知道自己的真名,因為它們會站在你的背後,模仿親人的聲音偷偷呼喚你,若是答應一聲,就會被它害死。還有人說,山臊吃多了人就會進化成一種叫木客的怪物,這種怪物更了不得,能夠調遣老虎去傷害人,還能燒毀整整一個村落的房舍田園。隻有極少數老獵人對荷香說,山臊不過喜歡小偷小摸而已,看見夜宿山林中的人們點燃起的篝火,便湊上去烤炙蝦蟹。還會趁人不防備的時候,偷取人們的食鹽去煮白水蝦。

想起這些關於山臊的可怕傳說,荷香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俯□摸了摸床榻,熱乎乎的。可是丈夫卻一直不停的喊冷。

莫非真是得了瘧疾?

於是荷香彎下腰,趴在地上往炕裏加炭,打算把火燒得更旺一些。

炕眼裏黑乎乎的,還發出一股牛糞的味道。荷香把手伸進炕中摸索著,摸索著……忽然,她停了下來,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炕眼裏好像有隻冰涼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慌忙用力將手抽了出來,她看到自己的右手虎口處有兩個黑色的指印,抹了兩下,指印宛然。

“壓歲果呢?沒……沒有了?”王岩艱難地睜開眼睛,哆哆嗦嗦從枕頭下摸出一錠銀子遞給荷香:“再……再去買……買……”

“你瘋了,這可是我們壓箱底的家當啊。就是留著給你看病也比去有味齋送錢好。”

“再……再去……買,他……他們要……要爬過來了……”王岩艱難地,一字一頓地說。

荷香沒聽明白他在喉嚨裏咕嚕什麽,隻看見丈夫的嘴巴一開一合,估計是命令自己去買果子。荷香舍不得花錢,再說壓歲果她也會做了。剛才回家時,她就在廚房自己蒸了一籠,此時已經晾得剛剛好。雖然沒有有味齋做的精巧好看,但也似模似樣的。

顧不得看自己手上的指印,荷香風風火火地跑到廚房撿了幾個自家做的壓歲果,翻來覆去看了看,心裏很滿意。轉頭看到兒子在案板邊剁餃子餡,忙嗬斥他:“王阿牛,給我把刀放下,那可不是玩的!”

“王阿牛,嘻嘻嘻,王阿牛……”兒子發出奇怪又刺耳的笑聲,放下菜刀就往院子裏跑。

荷香顧不得教訓兒子,拿著自製的麵果子走進房間,見丈夫閉著眼睛直打擺子,摸了摸床鋪,還是熱烘烘的,就沒再給他加棉被。盡管荷香知道炕中有古怪,可是她實在害怕得很,沒有膽量再趴下去查看了,打算熬過這一夜之後,第二天找毛大哥來幫忙,把炕拆掉看看。

“買……格格格……買回來嗎?”丈夫忽然睜開眼睛問她,牙齒還不停地打顫。

彎腰給他掖被角的荷香被嚇了一跳,趕忙把自己做的壓歲果遞了上去,哄小孩一樣敷衍道:“喏,這不就是。”

王岩如獲至寶地接過去,再次閉上了眼睛。

“你沒事吧?”荷香有些擔心地推了推他。

“沒事,就是今天火炕好像不熱,背上總是冷得慌。你把尿桶提進來,外頭冷。”

荷香聽他這麽說,不知為何有些厭煩,也不想告訴他炕裏冰手的事,麵無表情地正要轉身回廚房,忽然聽到王岩從喉嚨裏咕嚕了幾句:“我的腳好冷!走……走開……劉鵬,劉鵬,別怪我見死不救!”

回頭一看,丈夫王岩好端端睡在**,並沒有絲毫異常。隻是他的腿不時踢蹬一下,因此蓋在他下半身的被子微微有些淩亂,有一塊皺縮著,有一塊又凹陷下去。好像是……好像是那裏蹲坐著一個人一樣。

荷香走過去,捂著鼻子幫丈夫把蓋住他下半身的被子理整齊。被子濕乎乎的,而且異乎尋常的重,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人撒了尿在裏麵,因此給凍上了。

粗手粗腳地理好被子,荷香轉頭一看,兒子蓋著被子,仿佛睡得很沉,一動不動的。

今天倒是乖巧,既沒有亂跑,也沒有哭鬧。這麽想著,荷香忽然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可是也想不出來具體哪裏不對勁。

站在那裏楞了一會兒神,實在沒發現什麽異常,就轉身往外走。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窗欞上隻剩下一點餘暉,斜照的殘陽在地上投下細長古怪的影子。

剛走到院子裏,荷香就看到本來用木棍支得好好的房門,再一次莫名其妙打開來,露出裏麵黑洞洞的房間。她忽然感到一種冰涼的寒意,心裏總覺得有什麽很恐怖的事情正在發生。慢慢把目光朝地上一看。在夕陽投下的影子裏,門板旁邊分明多了一個小孩子,正在用手將門推過來,推過去,推過來,推過去……

[是錯覺吧?]明明應該跑開,可是荷香仿佛控製不住自己一般,一步一頓地走到過去。她走到門邊,顫抖著雙手想要把門關上。

這一次卻怎麽都留了一個縫關不上,使勁壓,還是關不上,好像有什麽東西也在另外一邊使勁,和她比誰的力氣大一樣。

荷香忽有所感,低頭一看,門板下方卡著一隻青白的小手,然後從門縫裏慢慢的,慢慢的露出一個小孩子的頭。這張孩兒麵正如隔壁嬸娘描繪的那樣,麵色極白,眼珠極黑,就那麽木愣愣從門底下抬頭看著她!

荷香猛地倒退了一步。半遮半掩的房間裏響起一個小孩子跑來跑去的聲音,還有尖利刺耳的笑聲。

“吱嘎”房門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輕柔推開。

荷香瞪大眼睛的注視著那個空房間,卻發現裏麵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並沒有預想中的怪物跑出來。

她不由得微微鬆了一口氣。剛才果然是幻覺吧?

“荷香。”背後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

好像是丈夫在叫自己,於是荷香條件反射地回過了頭……

用嫩腐皮包了蝦肉茸,火腿茸,再挖一勺豬蹄湯凍作餡。最終成品的美味與否都取決於這勺湯凍,因此湯凍要用豬蹄加了調料慢燉,一直燉到皮肉皆煮化為止,然後端出去晾上一天,就會自然而然在肉湯表麵飄出一層浮油。用這層油配上蝦肉火腿,再加水紅蘿卜絲、嫩綠的黃瓜絲一起卷成長卷,切成小段用香油炸好,吃起來便外酥內軟,有蝦肉的鮮美和小菜的清新,十分可口。

做完蝦卷,四郎取了昨日留下來的四寸長銀魚,洗幹淨後除骨取肉,與切得細細的嫩蔥,小黃瓜粒和蝦仁一同拌勻,再加入薑醋橘皮,拌入魚醬,之後視其鹹淡稍稍加些鹽。然後裹入擀好的麵粉皮中,用手捏成瓶兜狀,不必封口,就成了好看又好吃的三鮮燒麥了。

四郎把包好的燒麥煮了一小籠,其餘統統放到室外去上凍。

“這個也裝進去吧。”槐大遞了一碗魚咬羊過來,這道菜是白天四郎特意多做了點,給小山臊們留的。

“真的要去嗎?夜晚的山林可不太平啊……”槐大欲言又止。

殿下,華陽,青溪甚至胡恪都不在。家裏就四郎最大,槐大身為仆人,雖然擔憂,也沒有不許主人出門的道理。

“放心啦,我心裏有數,隻提著食盒在上次遇到它們的路口轉一轉。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去麽。”

槐大沒辦法,隻得說:“那把山豬精和槐二也叫上吧。”

四郎從善如流:“好啊。大家一起去。”

“可是,可是……”槐大還是很不放心。

自從犬戎南下之後,原本被迫站在巫族那邊的滎陽鄭氏忽然反水。鄭將軍帶著朝中精銳憤而北上,支持崔玄微抗擊北狄。聽說巫族一位大祭司被鄭家的三公子用桃木劍刺傷了心脈,至今昏睡不醒。巫族一時自顧不暇。而犬戎南下之勢也終於得到遏製。由於鄭氏的倒戈投奔,宇文閥重新站穩了腳跟,臨濟宗勢力進一步擴張。就在這時,小主人他爹不知為何想不通,帶著便宜師傅蘇夔以及一幫道士,來到太和山砸場子,目前正在和臨濟宗的禿驢們打嘴仗。

目前妖族內部似乎也有勢力蠢蠢欲動,想要借此將佛道兩門一網打盡。然而,似乎還有一股暗中的勢力在渾水摸魚,準備對付四郎。聽說臨濟宗內部也得到消息,打算借此機會抓住四郎,用以威脅妖族和6閥。

這些事,四郎有些知道,有些卻一無所知,槐大當然不敢張口說出自己真正的擔憂,可是不說出那些族中秘聞的話,又怎麽能說服四郎像個小媳婦一樣,乖乖呆在家裏呢?

他總不能說因為一位主人不在家,另一位主人就不能出門走一走吧?妖界可沒有什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四郎若是個女孩子,這道理還勉強說得通,可四郎不僅是個男的,還是隻公狐狸。

有些話或許隻奉殿下為主的青溪說得出來,可是在槐大心裏,饕餮和四郎的地位是一樣的。

因此槐大猶豫了半天,也知道自己實在沒什麽好理由阻攔四郎的,隻能很沉重地點頭答應,隻是磨磨蹭蹭不肯立即動身。

“你們這是要去哪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殿下終於帶著華陽等一眾大妖怪回來了。

槐大簡直要喜極而泣:老虎你終於回來啦太好了,再不回來,老夫就快要管不住你家猴子了。

四郎暗暗歎口氣:“小山臊算起來也算我們的鄰居,他們家裏大人出了事,小孩又無端不見蹤影,不去看看總是不放心。再說,我修煉至今,雖然沒什麽大本事,但是自保能力還是有的。就算是遇到人羆,也有自信能夠全身而退。”

殿下倒沒認為四郎的處境有槐大想的那麽危險,他聽完點點頭,也沒潑四郎冷水或者勒令他不許出門,隻說:“林子那麽大,你就是去了也多半是白跑一趟。”

“那怎麽辦?”四郎皺著眉問。

殿下脫下大氅遞給槐大,走過來撫平四郎皺起的小眉毛:“聽說臘月二十九的晚上,山林裏的妖怪們都要在林子裏舉辦一年中最後一場妖鬼集。大大小小的妖怪都會去的。那些小山臊如果沒出事,就一定會參加。妖鬼集中,隻要守規矩,就是凡人都去得,並沒什麽危險。正巧明日我也要去那裏辦事,順便還可以一起逛一逛。”

四郎一想,果然這個辦法更好。自己可以在妖鬼集上推一輛小車賣些魚包子,蝦仁球等魚蝦類小吃,小山臊們那群貪吃鬼如果真的去了,一定會自己主動尋過來。就算他們沒來,妖鬼集上三教九流的巫道鬼怪都有,說不定能打聽出一點消息來。

太和山裏的妖鬼集可是大有來頭的。很早以前就有了,傳說中黃帝軒轅氏的墳墓就在這太和山脈中,神農氏也是在這莽莽蒼蒼的太和山某處駕鶴西去的。另有一種傳聞,說此地是開天辟地以來,所有飛升的仙人埋骨之處,及至今日,山間的懸崖之中還有許多已經荒廢了的地仙之宅。

說是地仙之宅,並非空穴來風,而是有根據的——這些傳聞中的神仙洞府多在拔地而起數千米的石壁懸崖之上,懸崖直上直下,陡峭到便是靈猴也很難攀援而上的地步。並且,崖壁上的岩石都是紫紅二色,宛若朝霞一樣。在雲霧繚繞之中,會放出五彩祥光,景色壯觀不已。

偶爾有人在雲霧中看見這樣的祥光,走近一瞧,若是運氣好,就能看到雲海裏隱約出現玉石欄杆,半空中架起飛閣棧道,甚至有時還能看到雲海中有人泛舟。據說如果運氣好,凡人的麵前可能出現一座彩虹架起的橋,沿著這條橋一直走,就能走進仙人們居住的地方,甚至得到神仙的款待呢。

除此之外,這些地仙之宅的附近,還會伴隨著出現幾具懸棺。這些懸棺多是白玉所製,藏在山岩間那些人跡絕對不能到達的地方。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些懸棺裏裝著的,大約就是仙人們的隨侍仆從或者燒火僮子吧。

因為有這種傳說,當地的山民死後也不肯土葬,而是用棺材裝著,帶去當地人稱“萬棺洞”的一個巨大岩洞裏集中存放。當地人雖然崇拜祖先,但是畢竟陰陽異路,他們心裏也擔心亡靈的魂魄回來作祟,便將其放入萬棺洞中,便於山裏的神仙管理,順便還可以沾沾仙氣,福澤後人。

之後又過了幾百年,臨濟宗看中了此地風水,在太和山氣脈匯集的那一處建立山門。

太和山的風水好就好在,這裏是天然形成的一品九龍護玉蓮地貌。

這九龍護玉蓮就是說有高矮各異的九座山依次恰好形成一朵蓮花形狀,而且每座山都是一條大川的發祥地。據說臨濟宗的山門就恰好在這天然形成的蓮花蕊處,所以得天地氣韻,造化神秀。

因為上述種種緣故,曆朝曆代的皇帝,傳承千年的士族門閥也多有葬於此山之中的,雖不是各個都能獲得臨濟宗的準許安葬於此,但是至少隔一代,出名的幾大世家裏都有家主獲準安葬山中。

這些士族或帝王的脾性也各個不同。有的尚簡,抱著自己最心愛的東西就躺進棺中,多餘的陪葬品殉葬品一概不要。有的很神秘,在自己墳墓周圍故布疑陣,用陣法圈得後代都走不進去。有的喜好奢靡,自然要早早就開始築陵工程,甚至還會用活人來殉葬,聽說有個前朝太後喜歡看戲,小皇帝為了表示自己的孝順就坑殺了一個戲班子,當然,小皇帝這麽胡來,很快就被臨濟宗以德不配天的理由拉下龍座。

葬在太和山中,福澤後人等看不見的好處暫時不談,首先一個,有臨濟宗鎮著,基本沒有盜墓之事發生。或者說,隻要臨濟宗不監守自盜,還沒有哪個盜墓賊有膽子來這裏盜墓。再一個,山裏的鬼魂也不用去地獄排隊等著投胎,隻在墓中等待便可。這也是山裏人過年時,能把祖先亡靈真的接引回家的緣故。

因此,這麽多年積累下來,山裏便漸漸形成了一個鬼魂的世界。有販夫走卒,有唱戲賣小吃的,也有老實巴交的農民和獵戶。加上山中妖物眾多,因此,隔一個月總有那麽一天,太和山會舉辦妖鬼集。每到那時,集市上就會出現各種妖魔鬼怪,甚至外地的野鬼都會前來趕集。黑夜中,大山深處燈火通明,無比熱鬧。

太和山中的山市,汴京的盂蘭盆集,江城的百鬼夜行街,東海的海市,漠北的鬼城並稱為天下五大妖鬼集。

因為山市隔月一次,許多道士或者和尚也會乘機來此淘寶。

當然,也有覺悟很高的道長或和尚是自覺自願來這裏當城管的——有時候山市中偶有凡人誤入,有這些凡間守衛者在此,隻要這些凡人守規矩,妖鬼就不敢也不會去侵害他們。隻是,若這些誤入山市的凡人不肯接受以物易物,堅持要客人付現錢的話,第二天白天一數,就會發現賺到的錢有一半變成了冥幣。

久而久之,山市的名頭便在凡人中也偷偷傳開來,成為太和八奇中的一奇。但是在凡人眼裏,山市是飄渺不定的,經常好幾年也不出現一次。忽而在東忽而在西。那些凡人誤入的時間也不一致,

有的是晚上趕夜路的行商,偶然進去賺了個盆滿缽滿,第二次再想去,便不得其路了。

有的是早起趕路的山民,看到山上有人家、集市和店鋪,跟塵世上的情形沒有什麽區別。因此人們又管山市叫“鬼市”。

害怕的山民或者過路客就遠遠避開,從天黑後到雞鳴前這段時間不出門便可。也有膽子大的人想要來妖鬼集上瞧新鮮,發橫財,或者有錢財來路不明的賊盜一流,不敢去外頭販賣贓物,隻能來鬼市銷贓。

無論好壞賢愚,隻要這些凡人守住妖鬼集上的規矩,就基本不會出什麽意外,畢竟,這可是在臨濟宗大門外呢,有這麽多“城管”看著,山裏的妖怪啊,亡靈啊,哪個敢肆意妄為?

而山市上的規矩也簡單,一是不能以次充好。不管你是黑吃黑搶來的,還是飛簷走壁偷來的,或者是盜墓賊挖墳揭墓從死人身上扒來的,在所不論。隻一個,都得先說明了貨物哪裏哪裏有瑕疵,不許騙妖怪和鬼魂,當然,你若是認得清誰是人,要騙人倒也可以。

二是要盜亦有道。若你的東西真的來路不正,被苦主看到了,你就得還給人家。比如你手上的東西是從某個老鬼十八代玄孫家裏偷來的,被人老祖宗看到了,一指認,就得立馬歸還回去,不然,恐怕會有大禍臨頭。

三是不議價,不二價。買東西的不能討價還價,賣東西的也不能賣給這個一個價,那個一個價。一次開市,貨物隻能有一個價格。

歲末這一次的山市,雖然不如往常熱鬧,但是因為凡人基本都在貓冬,很少誤入其中,因此集市上的妖鬼們便更加自在一些。凡人不來的話,臨濟宗那些多管閑事的老禿驢也多半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