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雪花肉1

正月時節,有味齋裏沒有什麽客人,偶爾稀稀落落幾個,也多是些往來於各個村鎮趕場子的社戲雜耍藝人。

也許是時辰尚早的緣故,天空有些陰沉沉的,有味齋裏四處點著大蠟燭,反倒照出一地暗幢幢的影子。

院子裏的兩顆槐樹綠的有些蹊蹺,槐大正在樹底下那個大笤帚掃落葉,雲層中偶爾有有一隻鳥孤零零的飛過。

四郎起了個大早,他打開房門伸了個懶腰,看見槐大在院子裏忙碌,還心情很好地和他打招呼:“早啊!”

少年手腳修長,清俊的身姿像一棵生機勃勃的小鬆樹,而伸展四肢的樣子如同一隻幼獅。經過一夜的修煉,四郎身上的氣息更加凝實,突破第四層隻差臨門一腳。

“早!”槐大抬起頭回了一句,然後欣慰地看著自己如同芝蘭玉樹般的小主人,心中與有榮焉。

然而,這顆芝蘭玉樹剛伸展開枝條,昨晚被使用過度的部位就發出了抗議。四郎隻好像個縱欲過度的猥瑣中年人那樣,欲哭無淚的揉著酸痛的腰哀嚎了一聲。

“哈哈,少年人真是活力啊。隻是小主人習練采戰雙修之術時,也不能不注意自個的身子啊。”槐大語重心長的說。

四郎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都怪二哥!他氣哼哼的想著,爹都還沒個影子呢,整天就催著自己快點練到第四層,甚至不惜……不惜……哼,總之就是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真禽獸。

槐大不知道他心裏轉著什麽大逆不道的念頭,一個勁在哪裏念叨著:“廚房裏蒸得有前幾日做好的餃子,趕山市賣剩下的魚包子、魚皮角、團圓餅我也熱過了,大冬天裏保存得也好。小主人若是餓了,可以先去吃點墊墊肚子。”說完,槐大繼續低著頭掃落葉,掃了一堆埋在樹根處。

院子裏的積雪已經被清掃幹淨,但昨晚下了一層薄霜,看上去地麵好像浮動著微微的銀色光芒。若用腳一踏,那些光芒就消失了,園中小徑上隻剩下一個淺淺的腳印。或許那並不是霜,而是經冬而凋的草木妖靈無意識的聚集在了這園子裏,吸收冬夜間土地中逸散的天陰之氣。

萬物有靈,人死之後有鬼魂,妖怪死去之後有妖靈。人的魂魄受了傷,需要元氣去修補,而妖靈受了傷,就需要天陰之氣來修補了。槐樹至陰,所以這些蜉蝣般春生冬死的木魅便尤其喜歡聚集在這園子裏。

沿著後院的石子路走到廚房屋簷處,四郎站在台階上回頭一看,自己留在稍遠地方的足跡都消失了,園中小徑上隻剩下階下積雪上孤零零的一個腳印,顯得突兀又寂寞。

地麵好像有一汪銀色的水,緩緩沒過那個腳印,等四郎再看一眼的時候,簷下積雪閃著銀光,那裏什麽也沒有了。

槐大掃完槐樹下的枯葉,拿著一個大笤帚在院子裏轉悠,仔仔細細把其他樹木的落葉也分門別類的清掃著到一處,然後埋在樹根下。看到哪棵大樹在寒風裏冷得發抖,槐大就去給圍上一層穀草毯子。對待樹木,槐大永遠都有用不完的細心體貼。

正在心裏感慨的時候,四郎忽然聽到遠山裏傳來幾聲淒曆哀婉的鳥鳴,這鳥鳴聲有點奇怪,乍一聽好像女人的低泣,幽幽劃破清寒的空氣。四郎站在屋簷下,好奇的仰著脖子,豎起耳朵仔細聽。

天上壓得很低的層雲裏似乎有一個黑影飛過。

“滴答,滴答。”

好像落雨一樣,天空濺下來一滴小小的水珠,砸在簷下沒有掃幹淨的積雪裏,四郎蹲□一看,是一滴暗紅色的血。

雖然黑影掠過去的速度很快,但是四郎在剛才那一瞬闖還是捕捉到了一個古怪的殘影。

有點奇怪啊,怎麽那隻鳥看上去好像個簸箕一樣?而且還在流血,是受了什麽傷嗎?四郎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一點,可是大鳥已經不見了蹤影。

“怎麽了?”陶二端著一屜冒著白氣的小蒸籠,一碗八寶粥,幾樣水靈靈的小菜從廚房裏麵走了過來。他比四郎起得還早,現在已經吃過早飯了。大概他自己知道昨晚上是過分了一點,看樣子是想把早餐給媳婦端到床邊賠罪的。

“剛才飛過去一隻怪鳥。身子周圍有一圈腦袋,真奇怪。”四郎本來打定主意要冷暴力二哥的,結果臨到見了人,這年頭就被自然而然的拋諸腦後了。實在有些記吃不記打。

二哥除了自己的大鳥之外,對其他鳥興致缺缺,再說了,奇形怪狀的妖怪他見得多了,並不覺得很多腦袋的飛禽有什麽稀奇。

“哦,最近山裏生了幾個頭的異禽來了很多,你說的哪一個?”

說話間,他把托盤往四郎跟前放了放,看似漫不經心地問四郎:“吃個包子?”

包子是二哥早起親自蒸熟的,他忙活大半天,蒸壞了許多,才得了這麽一籠火候恰好,軟硬適中的成品,就有些微微得意,甚至還有一種獻寶般的幼稚心理。

可是四郎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一心掛念這剛才見到的怪鳥:“青崖山上的鳥兒都很正常啊,也沒見多張幾個腦袋麽。”四郎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四處張望。

因為四郎提前醒了,二哥白辛苦一早上,卻享受不到在**溫香軟玉投喂自己小媳婦,順便耳鬢廝磨的樂趣,本來就有點不高興,於是二哥一把將仰著頭東張西望的小媳婦攬到身邊,有些粗魯地拿出一個羊肉餃子送到四郎嘴邊,冷冷地命令道:“快吃!”

語氣冰冷的好像在喝令四郎服毒自盡,如果附近有小孩子的話,說不定會被直接嚇哭吧。

二哥的確不太會照顧人,羊肉餃子有點燙,他笨手笨腳地一下子杵到四郎嘴唇邊,四郎被燙得縮了一下。

二哥趕忙移開了手腕,輕輕撫弄著四郎的唇,問他:“疼嗎?”

四郎伸舌頭舔一舔唇角,搖頭:“麻麻的。”

二哥的眼神募地一暗,冷冷道:“別嬌氣。”

“才不嬌氣。”四郎也怒了,昨晚折騰我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就不見人,見麵後還這麽凶。四郎有點怕殿下,可是一點都不怕二哥,於是就齜起尖利的虎牙,小狗一樣去咬二哥的手。

雖然生氣中的四郎咬得毫不留情,可是對於皮糙肉厚的饕餮而言,根本不痛不癢。所以在二哥眼裏,媳婦鮮紅的小舌頭像調皮的魚兒一樣劃過自己的手指,簡直是紅果果的勾引啊!

媳婦太**/**了,一大早就這樣勾引自己,再不動手不是男人!於是二哥微微用力攬住四郎,一低頭噙住了那條小魚。有些心疼地輕輕舔舐著剛才被餃子燙傷的部位。

也許舌頭和心脈的確是相連的。雖然麵無表情一臉凶相,二哥的吻卻出乎意料的溫柔。四郎覺得自己麵前好像是一隻不小心傷害到主人的大狗,麵癱著臉別扭地表示著歉意。滿腹的怒氣就像是晨露,被煦暖的陽光一照,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擁吻的兩個人都覺得對方實在可愛,這個吻自然迅速升溫。二哥用大氅包住自己小媳婦,一閃身躲進了門柱的陰影裏,隔絕了外界一切探查的可能性。

好半天,四郎才微微喘著氣從二哥的大氅裏冒出頭來。眼睛水水的,嘴唇比剛才更紅了點。

“哪來的混帳東西,裝神弄鬼到我有味齋頭上了?”華陽拿了幾件衣服,從她住的別院走到大槐樹下,很生氣的和槐大抱怨著。

“怎麽回事?”四郎有些心虛地抹抹唇,從廚房探出頭問道。

“昨晚才洗的衣服,一時忘了收,露了一晚就成了這樣。\”華陽把衣服亮給四郎看,每件衣領和衣袂上都滴了些黑紅的小圓點,看著像是血跡。

四郎接過來,小圓點能夠扣掉,湊到鼻子上聞一聞,的確是腥臭的血液。衣服上莫名其妙出現這種東西,其實是有些詭異。

“這件衣服,怎麽看著有些眼熟啊?”

“當然眼熟了,這就是你前兩年穿過的衣服。不過隻穿過一次,後來長高了,就隻能壓在箱底。小水這回來的急,沒帶換洗衣服,周謙之那家夥又看不上凡人的手工,可是以前請蛛娘給做的都不合身了,現做可來不及,隻得先穿你小時候的。”華陽解釋道。

“哪件不滴,非滴這件。四郎以前的衣服,我都收拾在青崖山了,這件不能穿的話,小水可就隻剩兩三套,恐怕換不過來。再一個,叫周謙之看了也不像話。”華陽低聲報怨著,她倒不害怕,隻是有些生氣。

“請蛛娘來新做吧,順便給四郎做幾身輕薄保暖的棉服。她們手快,下午就能取。”二哥不甚在意這些小事,便隨口吩咐一句。

“是了,我得先去把人訂下來。聽說虎族的族長馬上要嫁女兒了,若不快她們一步,恐怕就沒有好蛛娘了。”華陽應一聲,急慌慌地化成一道白煙,向著山裏飄去。

民間傳說裏的狐狸精啦,蛇妖啦好像都是石頭裏蹦出來的一樣,既沒有親戚朋友,也不必操心吃穿住行,銀兩花銷,每日的工作就是害人,勾引或者幫助書生,最後被好道士或者壞道士收走。可是,真實的妖怪日常生活,也同凡人一樣,充斥著各種瑣瑣碎碎、雞毛蒜皮的小事呀。千百年的歲月中,波瀾起伏的時光並不是沒有,不過,更多的還是這樣平靜如流水一樣的日子吧。隻不過,這樣的日子沒什麽噱頭,而且也叫妖精們失去了恐怖感和神秘感,所以凡間的說書人都不愛講。

此時聽了做狐狸精做得特別成功的華陽姑姑這樣嘮嘮叨叨一通抱怨,四郎就有點想笑,然後,似乎院子裏莫名其妙出現的滴血怪鳥也不是那麽可怕了。

忽然想起剛才那隻鳥,四郎走到台階邊,指給二哥看:“喏,剛才那隻怪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傷,飛過去的時候有一滴血落了下來。”

二哥瞟一眼簷下積雪上那滴黑紅的血跡,臉色凝重了些,他自言自語道:“難道是鬼車?也難怪,她本就愛在正月裏活動。”接著,他轉臉問四郎:“看清楚有幾個頭嗎?”

四郎想了想,就說:“它飛的太快,我沒看清。不過最少也有五六個頭吧,身子大概野鴨那麽大,不過因為頭多,翅膀也多,飛起來顯得很大。”

二哥點點頭:“可能真是鬼車。這種鳥又名“夜行遊女”,“天帝少女”或是“鬼車”,世人也有稱其為姑獲鳥的。它本是帝俊的私生女,原來長了十個頭,後來被天狗吃掉一個,剩下九個頭,所以又叫九頭鳥。由於它的頭是被天狗咬去的,所以一直在流血。”

說起姑獲鳥,四郎就反應過來,傳說這鳥是不祥之物,它的血若是滴到哪一家,哪一家就要遭災。而且它還喜歡攫取人家的小孩去撫養。所以人們又叫它做鬼鳥。

青溪走了進門,聽到他們的談話,插嘴道:“傳說未必屬實。凡人還說主公是遺禍天下的四凶之一呢。簡直胡說八道不知所雲。連主公您的身份來曆都錯的沒譜,結果還傳的煞有介事。可見凡人有多喜歡人雲亦雲,以訛傳訛了。”大概是礙著饕餮就在身邊,青溪沒有對四郎這個半妖冷嘲熱諷,隻是輕飄飄地看他一眼,然後繼續說:“九頭鳥原本是能夠扇動楚風的楚國圖騰神鳥。隻是從春秋以降,漸漸喪失神格,當年的九鳳便淪為凡人口中盜人小兒,收人魂氣的不祥妖鳥。”

四郎有些奇怪的問:“那這個原本的護國神鳥究竟會不會盜人小兒啊?我聽說荊州地方最多這樣的鬼鳥,遇上有哪家小兒的衣服夜晚晾在外麵,九頭鳥就點上血作為標記,這個幼兒便被它取去了,所以正月裏常有小兒失蹤。但是荊州就是原本楚國的所在地,它不是護國神鳥嗎?怎麽偏偏和自己的子民過不去?”

青溪被他問的沉默了片刻,最終隻是歎氣道:“這件事說起來是很複雜的。其間種種恩怨糾葛,旁人又哪裏說得清。”她並沒有回答四郎的問題,不知想到了什麽,麵露哀戚之色的拂袖便走,甩四郎臉子倒也不稀奇,這回居然連身邊的陶二哥都忽視掉了。

四郎覺得青溪的表現有點不同尋常,但是也不敢追著問她。大約都是大妖怪,以往有過什麽交情也說不定吧。

二哥瞧他一臉好奇的不得了的樣子,倒也不像殿下那樣壞心眼地故意釣著這隻傻狐狸,等青溪的背影消失之後,便低聲給四郎講了一個關於原本的九鳳神鳥墮落為鬼鳥的故事:

“周朝時期,雖然已經經過了巫妖之戰,天道有意扶持人族,建立了人族天庭,可是巫族和妖族的勢力依舊淩駕於人族之上。因此,便有一些巫族成為人族部落的族長或者實際掌權者,又有一些遠古大妖成為人族信奉的圖騰。因為儒道釋三家當時都還沒有興起,因此信奉妖神,尊崇大巫之事在當時並不鮮見。

其中,楚國就一直以神鳥九鳳為圖騰。而與此同時,因為周朝建立之初,武王便死去,留下幼子臨朝,薑子牙和周武王一同建立的周朝便漸漸遭到巫族力量的入侵。可以說,薑子牙時候,從周公開始,周朝的統治中心一直有巫族活躍其中,其勢力甚至一度可以左右社稷傳承,祭祀兵戎。

當然,在那時候的巫族心裏,人族不值一提,他們的心腹大患依舊是與仇深似海的妖族餘孽!既然帝俊已經死了,他的兒子也在巫妖大戰中隕落,唯一一隻金烏的主意他們不敢打,但是身為私生女的九鳳便是最好的複仇對象。於是一個針對楚國神女的陰謀悄悄展開了。

當時的楚國是位於周朝南方的一個桀驁不馴的屬國,也是周王庭的心腹大患。楚國國君癡戀他們的護國女神。巫族知悉此事後,便派人對楚王說,於某年某月某日去王庭的禁地,就會看到有神女洗澡,隻要偷偷將其羽衣藏起來,就能把神女永遠留在凡間,成為自己獨享的一塊禁臠。

癡情的楚王依計而行。九鳳洗完澡之後,找不到自己的羽衣,無法變回原形,正在驚慌失措間,麵前忽然出現了一個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兩人就此相知相戀,九鳳嫁與楚王為後。之後楚國與周王庭交戰,如有神助,就連周昭王率軍親征楚國,竟然死於漢水之中,淪為異鄉之鬼。

周人對楚人之恨可想而知。

之後,九鳳有孕在身。它是元鳳遺脈中的一支,因為血統已經很稀薄了,所以是以產子的方式來繁衍後代。然而,產子耗費了九鳳很多力量,再也無力給楚國提供庇佑。

在朝中巫人的占卜指引之下,王庭發兵攻打楚國,這一位,幸運女神沒有垂青楚國,因為她在為楚王生孩子。而這個幸運到天妒人怨的楚王便順理成章的戰死了。

周人與天庭有很深的淵源,他們深恨九鳳,天庭也不喜歡這樣淩駕於他們的權威之上的遠古妖神,於是兩邊一拍即合,天庭便派出哮天犬,趁著九鳳懷孕體弱,恢複原形之際,咬下她的一個頭。九鳳就此流產。

與此同時,周王宣布楚國的王後根本不是什麽神女,而是妖怪,楚國人皆舍她而去。

九鳳在眾叛親離,夫死子喪的時候立下毒誓,要用自己的神格毀滅為代價抵消周王室的氣數,要用自己頸間的汙血詛咒巫族永遠無法得償所願。

九鳳也是天地所生的靈物,又是帝俊的女兒,實力不可小覷,她的前一個毒誓果然應驗,而後一個毒誓似乎也一次次得到了驗證。這之後,她就生生世世徘徊與荊楚之地,攫取楚國後人的子孫。因為她有些瘋瘋癲癲的,高興時將搶來的小兒當成自己的孩子那樣嗬護備至,不高興時就隨意殺了吃肉毫不憐惜。

轉眼又是幾百年過去了,人族興盛的格局已定,釋教傳入中原。而九頭鳥也因為收養了一個小童而不再為禍人間。那個小童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妖物,需要以小兒肉為食,九頭鳥便再次為禍人間,四處殺劫小兒。東來弘法的釋迦聞之此事,就趁著九頭鳥外出之際,把那小童藏匿起來,九頭鳥回來後遍尋不獲,驚怒欲狂,悲歎痛傷。

釋迦便趁機勸化它:‘你失去了兒子便悲痛若此,然而你捕捉他人的兒子,他們父母也是和你一樣的悲慟啊。你隻有贖清你的罪孽之後,才能與你心愛的養子相見。’

此後,我就再沒有聽說過她的消息了,有人說他已經皈佛,去西方成為護法諸天之一,也有人說她死性不改,依舊徘徊在荊楚一地,偷盜別人家的小兒來撫養,還有人說他依舊在上天入地的拚命尋找當初被佛祖藏起來的養子。

因為她是帝俊的私生女,素來與妖族關係也並不親密,所以,關於九頭鳥的事情,我便隻知道這些了。”

四郎聽完這個故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九頭鳥根本不是他想象中打架打輸了的山野小妖,反而正是最適合成為話本主角的傳奇人物啊。就四郎這個土包子看來,九頭鳥從天帝女到楚國神女,最後淪落為妖物,經曆遭逢可算是跌宕起伏,作為母親,她著實有些可憐,作為一個害死無辜幼子的凶殘惡鬼,她的所作所為卻也著實可恨。不過,天下間,有九鳳這樣悲慘遭遇的也罕見,四郎沒有經曆過她經過的痛苦,所以也不敢貿然多做什麽評論了。

看來,話本主角並不好當,倒不如每日雞毛蒜皮清閑度日,做個山野小妖來的輕鬆自在了。

兩個人安靜了半晌,四郎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趕忙問二哥:“那這九頭鳥把血滴在小水的衣服上,是想幹什麽呢?”

二哥卻比他想得更多了一些,畢竟,那些衣服雖然現在是小水再穿,可終究是四郎的衣服。涉及到四郎,因此二哥便尤其鄭重,他沉吟半晌後,方說道:“九頭鳥後來的去向我不太清楚,不過她曆來有些瘋瘋癲癲的大概把小水當成他的兒子了吧。不過,如今佛道兩家對峙,若是這瘋婦貿貿然出現,讓兩家找到一個共同的敵人,都把矛頭轉向妖族就不好了。我得去看看,你先呆在家裏。九頭鳥最喜五六歲的童子,小水對他而言,年紀有些大了,所以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說完這句話之後,二哥就帶著華陽等妖怪化作青煙匆匆離去。走的時候還順手把那盤早餐塞給四郎。意思是叫他不要忘記吃。

聽了二哥最後一句話,四郎略微放下了心:[應該沒什麽大事吧,不過也得看緊小水,也不知道他醒了沒?]

剛這麽想著,就看到小水揉著眼晴,因為今天醒過來,周丞相沒有來伺候更衣,小水自己找了一圈,找不到衣服穿,就及拉著鞋子跑出來找四郎。

四郎給他找了一件自己前幾年的舊衣服,小水穿著,除了褲管和袖子略長一點外,其他倒也還合身。四郎看他穿好衣服,又像個好哥哥一樣,仔細給整理好衣領,挽好袖口,然後牽著他去廚房吃早飯。

後門處有幾株野梅花,好像連冰雪也沾染上了那種淡淡的幽香,香味傳近廚房。

“住在山裏,雖然不夠熱鬧,不過也有許多好處啊。”四郎打開窗戶,吸一口山裏清澈得發甜的空氣,舒服地歎口氣。

小水也學著他的樣子,爬到窗邊的暖炕上,對著窗外伸懶腰。然後兩個人就並排靠在窗戶台子上,對著窗外白氣浮動宛若仙境的山景開始啃包子。專注的樣子好像兩隻靠在一起吃魚的小貓咪。

左一口右一口,魚肉和羊肉的味道混雜在一起,鮮美的香味帶著熱氣滑進胃裏,全身很快就暖和起來,別提多舒服了。

“香香的。太好吃了。”小水滿足地說:“周丞相什麽都好,就是手藝比不上四郎。如果我回到蜀國,一定要讓四郎做我的丞相。”

四郎就故意逗他:“那我做了你的丞相,周公子怎麽辦?”

小水皺著眉頭想了想:“周丞相,唔,關起來!”

“關起來?”四郎有點驚訝了。

小水嚴肅的點頭:“關在我的寢宮裏伺候我,給我穿衣服洗臉梳頭!唔,做我的……我的……嗯,禁臠!”

話還沒說完,小水就被四郎按著腦袋錘了一下。“誰教你這個詞的?”

小水很委屈:“那我昨天聽有個姨姨和一個小哥哥說四郎就是大怪物的禁臠麽。聽不懂意思,就去問狐狸哥哥,狐狸哥哥說禁臠是豬下巴上的肉,是以前隻有皇帝才能吃的好東西,別人都不能碰的。我就是皇帝啊,我要吃掉討厭的周丞相!”

聽著小水一番雜七雜八的話,四郎沒吭聲。

禁臠雖然不是什麽好詞,常常用到男寵身上,但是這個詞最初的最初,也的確是用於比喻那些珍美的,不容別人分享和染指的東西。

小水雖然說話不是很有條理,聽著感覺有點傻,可是越是這樣沒有經過大腦隨口說出來的話,越能代表說話人真正的想法。也許他一直錯了,就算在尚且不知情為何物的時候,小水已經對周謙之產生了獨占欲。而獨占欲,正是愛情和其他感情最大的區別。

看來,這回不放手也不行了。四郎不由得在心裏歎口氣:可見兒大留不住啊。

這麽想著,四郎不舍又愛憐的摸了摸小水的頭:“待會我帶你去後門采梅花吧。”

能夠和四郎爹爹一起,不論做什麽小水都特別開心,所以也不計較剛才被他錘了腦袋,很高興的說:“好啊好啊,一起采梅花!”說著,他就樂顛顛的去提籃子。

看小水提了一個籃子又一個籃子,四郎趕忙阻止他:“夠了,一個籃子就夠了。唉,盡給我幫倒忙,你還是去窗戶邊來,把這些小食都吃掉吧。”說著,四郎站起身將剩下的魚包子,羊肉餃子撿到一個盤子,把一疊拍黃瓜,一疊八寶菜和幾頭糖蒜趕到一個小碟子裏。然後就將剛才吃剩下的盤子和碗收拾好。

“哦”小水點了點,聽話的回到炕邊坐好。到底是長大了一點,不如小時候好哄,隔一會兒小水就坐不住了,又沒話找話地問四郎:“采梅花做什麽?”

四郎一邊收拾灶台,一邊回答他:“準備夏天做暗香湯用。”知道小水接下來要問暗香湯是什麽,四郎接著說:“暗香湯就是用梅花花骨朵兒點出來,冬天的時候啊……”

話還沒說完,小水忽然跳下炕床,走過來扯著四郎衣服,小小聲說:“爹爹快看,外麵屋頂上好像有隻怪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