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雪花肉7
四隻洗淨切碎的鮮香櫞加水在鐵鍋裏煮爛之後,加上五勺冬白蜜,然後與千山白一起煮沸後停火,放入細口美人聳肩瓶中,密封貯存一個月,就成了醇香可口的藥酒香櫞醴。
四郎回到廚房,一打開細口瓶上的軟木塞,就有一股植物奇特的芬芳伴著酒香飄散而出。
胡恪聞香走進廚房,他聳著鼻子仔細分辨:“好香啊,是香櫞。唔,還有千山白的味道。”
四郎點頭:“對啊,表哥鼻子真靈!這是我上個月釀的香櫞醴。”
胡恪聞言沉默了一下,才說:“香櫞醴可以治療久咳,是給那位姓陸的客人準備的吧?”
“對啊,一下子要叫陸大叔戒掉酒也難,所以我就用他最喜歡的千山白做了藥酒,這樣既有食療的功效,也不至於讓他一下子戒酒,唯一的缺點就是男子喝可能甜了點。”說著,四郎舀起一勺金黃色微微發黏的酒漿,舉到狐狸表哥的嘴邊:“表哥,你嚐嚐看這味道可還入得了口。”
狐狸表哥嗅了嗅空氣中彌散的酒香,微抿了一口後,半晌點點頭:“味道不錯,雖然未必十分對症,但是也的確有些止咳嗽,補肺氣的功效。隻是需要再貯存一段時間,藥效才能更好地發揮出來。”
聽他說有用,四郎便眉開眼笑,喜滋滋地把那壇子酒漿再次封存起來。“表哥,你說這總咳嗽的話,得的究竟會是什麽病呢?”
胡恪心裏不喜陸天機,隻說:“咳嗽的原因有很多。若是虛勞而咳嗽,病人常有胸背徹痛,咳逆、吐血的症狀,是髒腑氣衰,邪傷於肺故也,以肺腑調和為主。若是陰虛而成癆,癆症大抵伴有發熱的征兆,陰火銷爍,即是積熱做成,治法又有不同。若成了肺癆,則有五老、六極、七傷的說法,是從肺,心,胃一路勞損,過胃則不治。脾胃為精與氣生化之源也,故而治療這種病症倒不在補益肺氣,而已調和脾胃的食補為主。……所以雖然症狀都是咳嗽,卻也不可一概而論。有的需要補肺氣,有的需要補血氣,有的以養胃為要,有的卻要扶正祛邪。”
盡管胡恪大約已經盡力說得淺顯易懂,可是所謂隔行如隔山,四郎這個半文盲雖然很努力想要跟上狐狸表哥的思路,依舊聽得暈暈乎乎,不知所雲。好容易等狐狸表哥說完,四郎才期期艾艾的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那……那我這做的這些藥酒藥飲究竟有無妨克呀?
“你做那些正常人都喝得。我看那個姓陸的客人成日酒杯不離手,估計仗著自己是修道士從來不吃藥。既然如此,有什麽妨克的?”
四郎聞言,麵露擔憂之色,他低著頭仔細用麻繩捆好酒壇子,隨口吩咐旁邊的槐二:“我做了荷葉飲和秋梨白藕汁,以後每次陸大叔來了就用藥飲代茶代酒送上去。你給山豬精說一聲,讓他給做個方便攜帶的小葫蘆,等過段時日藥酒釀好了以後,用這小葫蘆裝好叫陸叔掛在腰間,這樣呢,說不定就能改變大酒鬼不良的生活習性了。”
槐大在旁邊嗤拉嗤拉的炸年糕,聞言不由得在心裏歎息,這大概就是父子天性了吧?可惜小主人的想法還是過於天真了——
像陸天機這樣年紀的修道士,如果他不想死,有的是辦法活下來。之所以沉屙難愈,不過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而已。然而,陸天機畢竟不是囿於小情小愛的男人——他在所愛離去之後,便過起了清心寡欲的生活,將全部的生活重心放在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和人生理想之上。
想到陸天機替自己選擇的結局,雖然槐大一貫對道士沒什麽好感,也不得不在心下歎服。
即使是對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也會有不同的看法。因為四郎母親的事,胡恪對陸天機一貫沒什麽好感,加上他隱約知道一點那位大人的計劃,所以自然不願意四郎和陸天機太過於親近。
聽四郎陸叔長陸叔短的,胡恪就不動聲色地恐嚇自家小表弟:“上麵我說的這些也都是凡人常見的咳嗽病因。姓陸的既然是修士,他咳嗽或許便也不是這些因由。更大的可能是招惹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導致蠱蟲相染或者傳屍之症,這些都是有很毒辣的,而且會傳染旁人,便是修為高深的神仙也難以幸免。更常有修士死後複傳同伴,乃至滅門的慘事並不鮮見,所以表弟你最好還是離他遠點。否則得了病可是自己受苦。”
四郎有點驚訝的抬起頭,很奇怪一向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居然會說出這種幾乎算是刻薄的話來。
“表哥,你很討厭陸公子吧?”
胡恪避開了他的視線,低頭去看山豬精放過來的另外兩個壇子,語氣平淡的說:“也說不上討厭,我又認不得他。不過是看不慣那樣裝腔作勢的架勢罷了。”
要在四郎看來,陸天機真是他來古代之後,所接觸到的讀書人裏麵,學識品德胸襟見識最好的一個。狐狸表哥最愛勾搭書生,這回的反應有點奇怪啊?莫非以前有過什麽過節?還是說連狐狸表哥這樣光風霽月的人也染上了文人相輕的毛病?
四郎摸摸頭,不知道該幫誰說話,隻好轉移話題,指著右手邊的壇子說:“這是我做的荷葉飲,據說治療咯血吐血之症有奇效。表哥你嚐嚐。”
說著,四郎打開那個敞口壇子,壇中貯存著微微黏稠的青碧色汁液,好像是一塊水頭很足的翡翠。四郎抱住壇子微微晃動一下,然後舀出來一勺青碧色的凝汁,加入冰糖化在水裏。
等到白瓷小盞裏最後一絲碧色化開後,就有荷葉清苦的香氣幽幽襲來。
“不錯。色香味無一不佳,雖然不能與茗茶相比,但作為藥飲已是極好。”胡恪搖頭晃腦地稱讚道,大有想要吟詩一首的衝動。
“好香,我也想喝。”小水被餓得咕咕叫的肚子喚醒,揉著眼睛出來找四郎。一聽胡恪這麽說,也吵著要喝。
四郎遞給他一個白瓷盞,特意沒在荷葉汁中放糖。大概是晨起的確口渴,小水一口氣喝完杯子裏微苦的藥飲後,皺著眉頭嘟囔著:“苦苦的。還有股蒜味。”
“你小孩子懂什麽呀。什麽蒜味?分明是主人加的香料。再說了,藥飲本就是這種味道,茶不也苦苦的嗎?”說著,槐二就用手去撲棱小水的頭。
小水護著腦袋,躲到正在削蘿卜的四郎身後。
水蘿卜片被四郎雕成蝴蝶狀,連翩不斷的飛入調好的醬料中。這時節沒什麽新鮮蔬菜,但水蘿卜卻正當季,切片來醬一二日之後,吃起來極為甜脆可愛。
“小水鼻子還挺靈的。”四郎把蘿卜削好,回轉頭笑著說:“荷葉飲是我用一張鮮荷葉洗淨絞碎,加入臘八節時取回來的冰塊,再放進幾瓣大蒜,用木捶一同搗成的原汁。大蒜的氣味霸道,盡管後頭我加了冰片香料和洋糖在裏麵,又裝在罐子裏靜置七八天,到底還是壓不住那股味道。不過若是少了大蒜,雖然味道更好,藥飲的療效卻大打了折扣。”
如今看到四郎這幅殷勤用心的小模樣,狐狸表哥有種自家辛苦養大的小弟上趕著認賊作父的感覺,心裏又是氣苦又是吃味,在一旁撇撇嘴:“醫能醫病不能醫命,我看那個客人麵相生的沒有福氣,嘴唇削薄,耳骨外突,不太像能長命百歲的。能活到現在,說不定都是偷來的福氣和壽數。”
四郎不樂意聽人講陸大叔的壞話,又不想和自家表哥吵架,所以故意裝作沒聽見,不肯搭理胡恪。他接手了槐大的工作,把昨日剩下的那些挾進油鍋裏去炸。而槐大在一旁支起一口鍋,打算把沒做完的蜜三刀生坯都裹上糖漿,這樣更好保存。
炸好一盤年糕,四郎轉頭看狐狸表哥在一旁猶自氣鼓鼓的,又覺得有點好笑,便招呼大家過來吃飯:“忙活了一早上,大家也都餓了吧。快過來吃早飯。狐狸表哥也快過來吃,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白斬雞,用黃瓜絲和蘿卜絲做配菜,加了花椒油,香香的。”
早飯除了幾樣清新爽口的小菜,一道涼拌雞之外,還有昨天做的排骨年糕和蜜三刀作為主食和甜點。
排骨年糕是把打好的年糕捏成長條,然後每根裏裹一小塊已經氽過的排骨,再入醬汁油鍋中,加排骨湯汁煮入味而成的。不論是下飯還是單吃,都十分可口。油炸之後外酥內糯,糯中有香,肉質肥嫩。
正月裏清閑無事,有味齋的夥計又都很勤快能幹,一大早起來就把前堂後院各處打掃得幹幹淨淨。此時沒有客人,四郎又不能出去,大家就都聚集在廚房裏,烤著暖暖活活地炭盆,一起喝茶吃早點,不知不覺中,一盆排骨年糕就見了底。
四郎就站起來重新油炸一盤。旁邊灶台上,煮著糖稀的大鍋緩緩冒著糖泡。灶台上,一口大鍋中熬著澄亮的蜜漿。蜜漿是由飴糖加上山桂花蜂蜜熬製的。
坐在餐桌邊上的小水刨了幾口飯,忍不住抬頭看那口糖鍋,唔,又想吃糖了。不過他現在也多少學聰明了些,知道四郎爹爹不喜歡自己吃太多糖,就沒有直接說要吃,而是打算自己做了自己吃,邊做邊吃。再說了,學會做之後,以後又可以日日吃隨便吃。
於是小水叼著一塊排骨年糕,很積極地要求道:“爹爹,小水不餓,幫忙做蜜三刀。”
四郎忙著手上的事情,並沒有注意到小水的小心思,頭也不抬的說:“行,那你換你槐大叔叔去吃飯。”
看一眼糖鍋,四郎指點小水:“再放點米稀下去繼續熬,一直熬到糖漿中再沒有水的時候,拿起鏟子試一下,能拔絲的話,就可以停火稍微冷卻。”
小水點點頭,他站著鍋邊,著迷的看著冒泡泡的糖鍋,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四郎就在小水的旁邊,自然聽得一清二楚。雖然冒著糖泡的熱糖稀看上去很誘人,可是四郎卻一點食欲都沒有,也實在不能理解小水對甜味的癡迷。昨天吃了太多蜜三刀,到現在他嘴裏還有一股甜到發苦的味道呢。
這孩子大概是前世吃了太多苦,天生就特別嗜甜,吃多少糖都吃不膩的那種怪胎。
想到這裏,看小水幾乎滿臉都寫著“給我吃一點”,大眼睛裏閃爍著渴望,四郎心立馬軟的像是鍋糖稀一般。
忍不住笑起來,四郎隨手拿一根甘蔗,伸進糖鍋裏裹上糖汁,然後遞給小水:“拿著吧。等冷了再吃。蜜三刀的做法你都學會了吧?這鍋糖漿要好好照看著,吃完這根糖甘蔗,就不能再偷吃了。你今天已經吃太多糖了,小心晚上又鬧牙齒疼。”說道這裏,四郎的語氣便冷硬起來。
小水鬧牙疼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時不時就會捂著腮幫子嗷嗷叫一陣,周公子費勁巴拉的給他找些靈藥,好容易不疼了,一開始吃甜食就沒了節製,下回又捂住嘴淚眼汪汪的撒嬌。身為一隻妖魔,連具有殺傷力的牙齒都會蛀掉的話,還是真是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四郎也不期待小水有多大出息,可是繼續這麽下去,就真是反攻無望了。
四郎有點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小水一樣。
小水不明所以,依舊咧著嘴對他笑:“嗯。爹爹最好啦,我就吃一根。”小水重重點頭。
養兒方知父母恩,果然是這個道理。不過,因為四郎的便宜爹娘都是管生不管養的,所以四郎想的就是饕餮和華陽這些把他養大的妖怪。
“二哥最近忙什麽?整天神神秘秘的?華陽姑姑他們也不在……”
槐大吃完飯走過來給四郎幫忙,他聽到四郎的小聲嘀咕,就說:“小主人不必擔心,大人走的時候知會過我,今晚必定會回來的。現在山裏不太平,大人估計實在是脫不開身。小主人你最好也不要離開有味齋半步。外頭危險的很。”
“哦。”四郎點了點頭,他本來也不是喜歡東跑西跑沒事瞎折騰的性格。既然饕餮希望自己留在有味齋裏,那麽就順從他的意思吧。就算自己很想要和他並肩戰鬥,也等他回來之後,親口告訴他自己的想法。偷偷跑出去,然後被抓被打拖後腿那才是真傻子吧。
妖怪生性喜歡自由,也就是四郎脾氣好,因為重活一世,自製力比較強。若是別的小狐狸,被拘在有味齋這麽巴掌大的地方,還不早就鬧得雞飛狗跳了啊?
因此,槐大有些過意不去,他木雕般的臉上扯出一個勉強能和慈祥搭邊的笑容:“真是難為小主人了。”小主人雖然是隻狐狸精,卻實在深明大義,的確是唯一有資格站在饕餮大人身邊的妖怪。
四郎搖搖頭,並不覺得有什麽難過的。不過,雖然心寬,但四郎並不想做個睜眼瞎,想了想就問槐大:“對了,二哥今天收到一封信就十萬火急的出去了,是外麵又發生了什麽大事嗎?”
除了關於四郎父母和身世的事情饕餮嚴禁眾妖泄露之外,其餘族中要務,饕餮從來不瞞著四郎。
於是槐大自然也是知無不言:“上次有味齋裏不是清出來一塊蛇蛻嗎?大人剛找了蛇族問話,結果昨晚他們的族長就死了。又是被吸幹精元,剖取內丹而死。我看堃多半和那幕後黑手有聯係,現在見我們懷疑到堃頭上,就先下手為強。隻是蛇族不知受了誰的挑唆,一口咬定是一個天狐族族人殺了堃,吵鬧著要去狐族搜查呢。天狐族本就人丁稀疏,在人家行走的一個巴掌就能數得過來。這樣一來,華陽大人就在風頭浪尖之上,自然不好回有味齋。”
的確,蛇族可是說的很清楚,他們看到一個天狐族的美人進了他們族長的房間,然後族長就死了。若是被眾妖密切關注的華陽姑姑回了有味齋,讓大家注意到這裏還有一個天狐族人,那可對四郎沒什麽好處。
說起正事的時候,狐狸表哥也恢複了穩重的賢臣模樣:“是啊,姑姑可記掛著你哩。還讓我看著你別亂跑。主公今早也帶了大批侍衛回來,就散在有味齋門外,所以現在有味齋很安全,表弟你不必太過擔憂。隻是最近我們最好都不要外出,有什麽事情全交給侍衛們去辦。也不是大人要拘著你,隻是那妖物留下的氣息,實在是太過相似。都說像四郎,我看更像是……”最後一句話,胡恪說的很小聲,近乎自言自語,仿佛他自己也有什麽事情想不通。
蛇族一口咬定是天狐的氣息,還說裏麵隱隱有道門真氣,若不是白水姑姑已經死去多年,胡恪都要懷疑是她死而複生,回來報仇了。
狐狸表哥不太會安慰人,他這麽一說,倒讓本來無所謂的四郎擔憂起來,有種陷入重重迷霧中的感覺。於是他低著頭,開始對著油鍋發起呆,額,不對,是沉思起來。
正在沉思中的四郎忽然感到旁邊有一道寒嗖嗖的目光,轉頭一看,除了劉小哥垂頭往灶台裏麵拘柴禾之外,什麽也沒有。
不管怎麽樣精密的保護,也是會有漏洞的。但是,自己絕對不會成為饕餮的弱點。
握著拳頭暗暗下定決心,四郎就感到剛才吃下去的油炸年糕有些膩嗓,於是他端起清香微苦的荷葉飲一口氣喝幹,衝去了舌尖的煩惡。
吃過早飯,四郎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咿咿呀呀的歌聲,還有咚咚鏘鏘的鼓點。
凝神聽了一會兒,胡恪開口給被禁足的四郎解釋:“今日山下的鎮民在路口設了一個祭壇。大概是請了什麽小班子娛神吧。”
槐二本來是走進來抓一些新做好的蜜三刀,打算出去和山豬精一起吃,順便看門。聽了胡恪的話,插嘴道:“看著吧,過一會兒,又該來我們門口討賞了。”
槐大在一旁笑嗬嗬的接茬:“這山裏最近也真熱鬧。從初一開始,我們門口已經來了五六撥這樣的小班子了。賞錢費了不少不說,單是吃剩下來的糖水雞蛋都有大幾十碗。”
槐二就說他哥哥:“還不是看大哥你給錢給的爽快,又貪圖我們有味齋的果子蜜餞好吃罷了。什麽小班子,做起百戲來,還不如山豬精扭得中看。”
正月裏,這些小班子每到一戶人家,隊裏的歌者就會觸景生情,即興編一些吉祥話,然後整支隊伍載歌載舞向主人家賀年。可這樣的小班子不是白來的,一籮筐的吉祥話也不是白說的。主人家的端出柑橘,糖果,蜜餞果子等正月裏的待客必備之物,請這些上門賀年的客人“嚐甜”。然後表演完了,除了打賞,還要給百戲隊伍裏的人一人端一碗加糖的紅棗雞蛋。
不過,有的人家沒什麽錢,聽完道賀的吉祥話,隻給些爆開的糯穀花吃,然後客客氣氣請這些雜耍藝人離開。再有些凶悍吝嗇的,連一把炒米都舍不得,直接老遠聽見動靜就忙不迭關大門也是有的。
“正月裏頭的,大家都圖個吉利嘛。”說著,槐大還真自顧自去準備紅棗雞蛋去了。
四郎和小水都苦著臉看槐大的背影。待會槐大又會逼他們吃客人剩下的紅棗雞蛋。說來也奇怪,槐大最近簡直比凡人還要注意吉凶一類的征兆,據說能帶來好運的事情,他都要在正月間一一做來,簡直不像個妖怪,倒像凡間看天吃飯的普通老農。所謂求神不如求己,身為一個連雷雨都不害怕的萬年老樹妖,也不知道他最近都在折騰個什麽勁。
“舞獅子咯,舞獅子咯!高蹺隊走的好慢!”一群跟著小班子看熱鬧的小孩子拖長聲音歡叫著,又是拍手又是大笑,聲音夾雜在鑼聲和鼓點裏,十分的刺耳。
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孩子的歡笑聲吸引了注意力,小水聳聳鼻子,也不管他的糖鍋了,忽然蹬蹬蹬跑了出去。
“咚咚鏘,咚咚鏘~”隨著鼓點聲越來越響,有個舞獅子的隊伍先到了有味齋門口。不一會兒,高蹺隊伍也來了。兩隊領班以為槐大是老板,爭先恐後的圍著他又是作揖又是打拱的說吉祥話。
而兩隻小班子也互相競爭一樣,開始在有味齋門口擺開了場子。
這聲音驚動了有味齋所有的妖怪,四郎擔心小水,急忙跑出到前堂,他也不出門,隻站在漏窗前往外看。
有味齋門口此刻可真是熱鬧。高蹺隊有二十多人,除了走在前麵抬鑼背鼓的樂班之外,後麵的男女舞者全都在臉蛋一邊塗一個紅圈圈,身穿戲服,手執彩扇,綢巾,足梆三尺來高的木蹺,在有味齋門前的空地上一會兒繞圈,一會兒轉八字,變著隊形扭來扭曲。
這種程度的表演,穿越而來的四郎不是很感興趣。他移開目光,隻在人群裏搜尋著小水的影子。
倒是另外一邊舞獅子的表演要更加精彩一些。尤其是前麵舉著一個紙紮的花球,扮作小醜的舞者,隻見他忽而跌撲在地,忽而急速躍起,忽而越過案桌,忽而翻著跟頭淩空飛起,逗引著那條八個人組成的布獅子搖頭擺尾地去追逐花球。
到最後,小醜手裏的花球忽然變成一個火球,然後他閃身登上有味齋的台階,獅子跟著他緊追幾步,將火球含進了嘴裏。
“啊,吞下去了。”圍觀的眾人齊齊驚呼。
許多白橋鎮上山來祭神的村民都站在有味齋門口看,大人小孩圍了一圈。古時候娛樂活動少,雜耍班子的表演在山民們眼中已經是精彩紛呈,因此各個都看得如癡如醉。
小水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四郎沒找到想找的人,卻發現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在圍觀的人群中。是昨日哭哭啼啼穿著孝服的荷香,她手裏提著一個裝的滿滿當當,蓋著青布的小籃子。懷裏還抱著一個眼圈紅紅的瘦小的男孩兒。
四郎覺得男孩兒有些眼熟,仔細想了想,終於記起來是和九頭鳥待在一起的那個生魂。
荷香也看到了四郎,她走過來隔著窗戶和四郎打招呼。
“今日上山的村民可真是多啊。”四郎感慨道。
大概是受到周圍氣氛的感染,家中方遭大難的荷香也有了些笑模樣,她給四郎解釋道:“胡老板不知道嗎?正月初八日傳為諸星下界的日子,依慣例,鎮民在集體拜完太歲之後,還要去山上的寺觀裏布施,祈求保護。而和尚道士也要為附近民家贈送果餅。若是多添幾個香油錢,道觀寺廟裏的大師們就會將小兒的年命星庚記在法碟上。晚間開壇時,給這麽善男信女點上一盞命燈。如今世道這樣亂,隻有把孩兒的命交托給菩薩保佑,我們這些做父母的才能放心啊。”
“不要去道觀,不要道士,要阿血!要阿血!”荷香手裏的孩子忽然掙紮起來,她險些沒抱住。手裏的籃子掉在了地上,一雙男式布鞋以及一張繡帕掉了出來。
荷香匆匆忙忙把孩子放了下來,手忙腳亂的去撿地上散落的東西,軟軟的罵了一句:“不聽話的小王八蛋。”
小男孩哧溜一聲鑽進有味齋,抱著四郎的腿小聲哀求道:“大哥哥,我……我家有怪物,怪物纏上我娘了。你幫我找到阿血好不好?”
荷香收拾好東西,趕忙追進來,把小男孩抱起來,很是歉意的對四郎說:“對不住啊胡老板,小孩子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四郎不甚在意的搖搖頭,然後就暗暗打量荷香,見她除了氣色比往日還好一些之外,實在看不出什麽異樣,更沒有妖氣纏身的征兆。
小男孩還在胡鬧著要去找什麽阿血,又哭鬧著不讓荷香上山。荷香被他折騰的滿頭大汗,終於忍不住擰了他一把,罵道:“殺千刀的妖怪,害得我兒成了這樣。這回非叫道長將你打來與我吃肉不可!”說完又訓斥小男孩:“你這樣不聽話,一定是被妖怪迷住了。我今日上山就找道長給你驅驅邪。”
小男孩有點被嚇住了,不敢再開口。
四郎見狀,就遞了一大一小兩個裝了蜜三刀的油紙包出去:“今日穀神節,我這裏也沒什麽好東西,這包糖果子就勞煩娘子幫我帶上山,不拘哪個寺院地布施一些,也算是與那裏的大師們做功德。小的這包就給這孩子甜甜口。”
荷香一聽,眉開眼笑起來,她正愁自己今日上山布施的東西不夠用,難免在道長跟前失了麵子,如今真是才瞌睡就有人遞枕頭,趕忙答謝著收下了,抱著小兒匆匆離去。
“爹爹,那個女人可能回不來了。她身上有木傀儡的氣息。”小水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忽然對著四郎這麽說。
“是嗎?我怎麽沒看到?”四郎疑惑的問旁邊的山豬精和槐二:“你們看到那個女人身上有哪裏不對勁了嗎?”
槐二笑著說:“不對勁?我看是春心**漾了吧?說是上山布施,結果籃子裏居然放著一條鴛鴦繡帕。”
山豬精也搖頭:“除了麵犯桃花之外,的確什麽都沒有看出來。”
小水皺著淡淡的眉毛,有些著急地分辨說:“爹爹,我說的都是真的!真的有臭臭的味道。”
外麵的小班子表演的正起勁。
“獅子要噴火了!”圍觀的小孩子歡呼道,他們跟著看了幾場,早就把整個流程都摸熟了。
果然,也不知道獅子大頭裏是不是藏著什麽機關,搖頭擺尾地吞下火球後,舞獅子的八個人就急急往後退,獅子在有味齋門口來了個大擺尾,朝著天空噴射出熊熊火焰,霎時煙霧彌漫……
“不好!”四郎猛然間拉著小水往後退。
這煙霧有些不對勁,圍觀的鎮民忽然齊齊到了下去,兩個雜耍班子的成員甩開身上沉重寬大的戲服,朝著有味齋裏竄過來。滾滾煙霧中,四郎隱隱約約能夠看清這些人瘦的皮包骨頭,眼睛翻白,看著好似一具具幹屍,盡管還隔得很遠,四郎終於問道了小水說的那種臭味。那是一種屍體半腐爛時特有的惡臭,但是又被一種香料的味道掩蓋住了,就混合成一種奇怪的臭味。
“龍象伏魔大手印第五式。”一個聲音在四郎耳邊輕輕說道。這一式是整個手印中聲勢和效果最強的一招,使用後會有帶著施術者獨特氣息的金色卍字或者蓮花圖形浮現在天空中,特別拉轟。四郎雖然已經將這套手印融會貫通,但是卻從來沒在實戰中使用過這一招。
此時,四郎又要拉小水又要閉氣,手忙腳亂間壓根來不及細想,下意識結出一個手印。他剛要對著窗外的黑影拍出去,忽然回憶起二哥臨走時的叮囑。於是四郎便果斷決定收回起式。可是這一招威力極大,自然反噬的力道也大,要不是手上的銅鏡替他擋了一下,四郎的氣脈非受損不可。然而,即使有銅鏡擋掉了一部分反噬的威力,四郎也體會了一把氣血倒流,□□的感覺,並且還忍不住噴出一口血。
不能用修士的術法,體內沒有狐珠用不了妖術,額,打手二哥也不在,四郎無奈之下,隻好自己擦一把淤血,端起了店裏的條凳。
好在那群幹屍看著可怕,戰鬥力卻不太強,連有味齋被二哥強化過的結界都闖不過。
雖然神器條凳沒派上用場,四郎卻著實鬆了一口氣。拉著小水往後退去。
胡恪不知道在後院被什麽拖住了,這時候才姍姍來遲的到達前堂。他掠到窗戶邊,一揚手放倒了一個幹屍。
摟著小水站在大堂內的四郎有點奇怪:這群幹屍這麽弱,怎麽敢來襲擊有大妖坐陣的有味齋呢?
“那是什麽?”槐大忽然驚怒交加地跑了出去,對著天空揮出一道綠光。
窗外,一個巨大的手印散發著金光,招搖過市般掛在了有味齋上空,仿佛在向所有知情的人類或者非人類昭示:既會妖法又會玄門功法的殺人凶手,就在有味齋裏!
忽然想到一個報社的結局:四郎受傷甚重,他爹也死了。然後饕餮拿著四郎的混沌鍾開辟新世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