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雪花肉17

昨夜一場春雨,淅淅瀝瀝下到淩晨時分,早晨起來之後,空氣就特別清新濕潤,山林間好像隴上了一層薄紗。遠遠看上去,羊角巷的路邊有一團一團鮮嫩的綠色,可是走近一瞧,卻依然是舊年的衰草敗葉。

香椿的嫩頭切細,曬幹來磨成粉,煎豆腐時放一小撮進去,煎得酥黃的小塊豆腐中便自然而然帶上了椿芽獨特的芳香。若是嫌麻煩,直接用椿芽與三寸方丁的豆腐,加了香油調拌均勻,就是春天裏應時的美味。

下過春雨的濕潤土隴上,野芹,野韭,春筍一茬茬冒了出來。天剛蒙蒙亮,有味齋門外就形成了一個熙熙攘攘的早市,推車的小販沿街呼賣玉蘭片,頭茬韭等春令時鮮的聲音透窗而來。

“韭菜怎麽賣?”沿街的一扇鏤空圓窗被推開,有個穿白衣的少年站在窗戶邊,笑吟吟的問道。隔著厚厚的帷幕,看不真切少年的身形。

賣韭菜的老頭推著板車靠了過來,熱絡地說:“五文錢一捆,頭茬韭,可香著哩。這位老板,來一捆啊,今天早晨新剪下來的。”說著他遞了一捆還沾著泥土的韭菜過去。

一隻潔白無暇的手伸了出來,指甲散發著珍珠白瑩潤的光澤,玉石般的手指襯著嫩綠的野韭,顯得韭菜格外的清新可愛。賣菜老頭順著這隻手往上看,不由得在心裏讚歎一聲:斷橋鎮何時多了這樣一個漂亮到不知該如何去形容的少年郎!

四郎把韭菜檢查了一番,心下十分滿意。他也不講價,稱讚兩句就打算付錢,結果摸遍全身上下也沒找見一個銅板。

正想回轉身去找槐大拿錢,老頭卻擺著手說:“野韭山裏隨處可見,小老兒不過花些精力采摘而已,香草贈美人,蒲草能夠被公子這樣的人物垂青,也是他的榮幸。”亂世中儒學衰落,貧學儒,貴談玄。便是山裏一個平凡的賣菜人,可能早年也飽讀四書五經的寒門書生,或許曾經還打算借此謀求晉身之道。隻是生活和理想是兩回事,到了老年,做個賣菜翁維持生計,到底還留著些讀書人的影子,說起話來文縐縐的,沒事就喜歡掉掉書袋。

老頭子約莫是南邊逃難過來的,說話有些口音,四郎沒怎麽聽懂,還以為老頭子教訓他呢。

把人老漢叫過來,翻看半天卻不掏錢買,實在不太地道,四郎就有點臉紅。”砰“的一聲,一個扛著木桶的大漢呆呆的看著四郎,手裏的木桶不知不覺滾到了地上。

被困在那個空間的時候,隨著四郎功力的提升,6天機已經把一部分狐珠分幾次轉移到了四郎體內。醒過來之後,四郎順利突破了參同契第四層,隨之而來的副作用卻也不小,他的天狐血統似乎開始覺醒。

——這實在算不得什麽好事。

“誒,這怎麽好……那這個給老伯。”老伯以賣菜為生,四郎不好意思白拿人家的東西,便從案板上抓起一個椿芽雞蛋大包子遞了出去。想了想,又抓了個卷餅添上,卷餅裏麵夾的是麻油等調味料拌的蔞蒿芽,雞絲和水蘿卜絲。“立春後就該吃春餅卷生菜,取萬物生發的迎新之意。”

老頭倒也沒有推三阻四,笑嗬嗬的接了過去,沒口子的誇四郎:“乖仔,真係乖仔。”

這兩句話四郎聽懂了,他也不知道謙虛,自認也當得這種級別的誇讚,便齜著小白牙笑了起來。

一睡五十年,醒來後除了殿下和槐大,有味齋裏熟悉的麵孔統統都不見蹤影。有味齋的小樓也被修葺一新,就連原本荒涼偏僻的山道口都變成了一座繁華的集鎮。

這變化雖然算不上滄海桑田,卻也著實不算小。加之四郎在另一個空間中待得太久,反而對這個世界充滿了陌生感。

為了盡快熟悉周圍環境,弄清楚自己不在的時候,太和山裏究竟發生了什麽變故,四郎便趴在窗台上,和這看上去飽經風霜的賣菜老頭拉起了家常。

老頭一見這漂亮小公子不僅不高傲,還特別親和,一高興,不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且又送了四郎一籃子他自己做的玉蘭片。這種玉蘭片都是未出土的春筍所製,堅脆柔嫩,簡單烹製一下便有絕好的味道。

接過籃子,四郎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再三邀請賣菜的老頭有空常來有味齋坐坐。少年的笑容好像有魔力一般,圍觀的眾人都不由自主的開心起來。老頭也樂嗬嗬的答應下來。白橋鎮雖然不大,但是也和所有小集鎮小縣城一樣,充滿了人情味。

自從四郎探出頭去之後,原本熙熙攘攘的集市以這扇窗戶為起點,漸次安靜下來,吆喝的,稱斤兩的,討價還價的人一個接一個的轉過頭來。最後這條街上的人紛紛忘記了手中的事,全部目瞪口呆的看著少年。

老天爺,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

旁邊米店的屋簷下,站在一對避雨的主仆。那瘦高的公子哥目光熾熱的望著這邊,眼睛不住在少年探出窗戶的半邊身子上來回打量,看著那美好的腰臀線條,見慣殊色的男人也不由得心中一**,隨後眼中便閃動著**邪而又癡迷的光芒。

殿下剛才出去拿件披風,把四郎一個人放在廚房裏,走的時候特意檢查過門窗都是緊閉的,又特意放下了四邊的帷幕。誰知道一回來就看到自家小狐狸扒拉開窗戶,對著外麵笑的一臉明媚!活像朵已經攀爬上自家圍牆的紅杏!

想起6天機那封所謂的家信內容,殿下的目光沉了沉,大步流星走過來,把小狐狸提溜進來,然後一揮衣袖,窗戶就砰地一聲關上了。隨著關閉的窗戶,還順手飛出去一塊碎銀子。

“唉~”窗外傳來失望至極的齊聲歎氣。

“哈哈,如今正是該嚼蘿卜絲春卷,咬春,咬春。”賣韭菜的老伯在眾人嫉妒的目光中走到了一處屋簷下,慢悠悠咬著春餅。

那個瘦高的公子哥目光熾熱地看著少年消失的方向,好半天才轉頭吩咐身邊長隨:“去查查看,這少年究竟是什麽來曆。”

“是,老爺。”長隨恭敬的應了一聲,獰笑著朝著老頭走去。

房間裏。

殿下把自己的小奴隸抓回去後,兜頭給他穿上自己的一件黑色大氅。

“我不冷。”眼見著已經過了立春,小狐狸不是很樂意穿的這樣臃腫。

殿下撲棱他的腦袋一下,□□獨斷地說:“穿上。”嘴上說的不客氣,動作卻很溫柔自然的幫四郎係好大氅的帶子:“以後出門都必須穿嚴實點。”

“不要,我又不是醜得不能見人,又不是深閨裏的大家小姐,為什麽出門還要把自己遮嚴實。不穿!”胖狐狸覺得殿下真是不可理喻,於是鬧起了脾氣,扭來扭去不肯配合。

“你這樣傻,萬一被人拐跑了怎麽辦?”殿下低沉著聲音說道,因為懷中掙紮不休的人,音色略帶喑啞。若不是看在這胖狐狸剛得回一半狐珠,此時雙修於相對弱小的一方不好,殿下早就將其就地正法了。

“不傻,我現在可厲害。才不會被拐跑呢。”四郎不服氣地反駁。

的確,雖然因為剛才沉眠中醒來,身體還有些酸軟無力,不聽使喚,可是四郎現在的確已經突破了參同契第四層,便是遇上青溪一類的大妖怪,也有一戰之力了。所以他並不擔心自己會被拐跑。

自從醒過來之後,殿下就怪怪的,總不肯直視自己。嗯,**也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旁邊的護衛侍女似乎心有愧疚,都不敢抬頭看他。加上剛才探出頭去,四郎也覺察出外麵街道上的氣氛有些詭異,總有幾道奇奇怪怪的目光在打量自己。

“我頭上長角了?還是臉上忽然多了一撮狐狸毛?”四郎很認真的檢討著。

“好了。”殿下終於把大氅的帶子給四郎係好了,他憐愛的刮了刮四郎的鼻子:“小醜八怪。”

6叔也這樣說!

四郎平時也不怎麽在意自己的容貌,從醒來到現在,每天半睡半醒時就有侍女姐姐幫他擦臉淨麵,所以他到現在還沒有照過鏡子,有點懷疑自己在心魔幻境裏練功練出了岔子,變成了一個醜八怪。

男人的外貌不重要,四郎摸了把臉,感覺五官都還健在,也沒歪鼻子斜眼,就把這個想法放到了一旁。

“我有內在!”小狐狸很認真的反駁道:“唔,我練功的進步速度越來越快,我……我還會做菜。”

“哦,哪裏有內在?”殿下挑了挑眉,摟住了麵前的少年上下其手。

四郎覺得很癢,傻乎乎的笑了起來。少年嫩紅的唇角輕揚,眉梢眼角俱都靈動起來,蘋果肌露出健康的微紅,透出陶瓷一般的光澤。

殿下微微移開了視線,以他的意誌力和見識,如今每一次麵對四郎,都有目眩神迷之感。感覺到少年信任溫順的蜷縮在自己懷裏,隔著衣服似乎也能感受到皮膚柔膩的觸感,殿下好像又回到了年少青蔥的歲月,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心中充滿了綺思,幾乎控製不住想要推倒身上人的衝動。

想要把麵前的少年鎖起來,隔絕外界一切窺視的目光,讓他的生活中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為自己所獨占。心中有頭饑餓的野獸在咆哮掙紮,已經快要失控了。

殿下畢竟是做大事的,加上心裏將四郎看的極重,絕對不肯傷害他一分一毫,盡管此時他的□已經硬得快要爆炸了,卻依舊艱難的放開了四郎。

為了轉移注意力,殿下背對著四郎走到灶台邊,看了看灶台上的食材,忽然問道:“聽槐大說今天中午吃醡肉?”醡肉就是粉蒸肉。

四郎以為他餓了,安撫道:“別著急,粉蒸肉並不複雜,隻要材料趁手,做起來很快。”說著,就吩咐一個小妖怪:“待會賣肉的屠戶從門前過去的時候,你記得割些保肋回來。”

這日上半天又有些飄雨,劉屠戶的契弟去趙員外家裏探望哥哥。看著天下了些雨,他生怕自家小情兒受了涼,一大早開了鋪子,就擔著半邊豬肉,一筐大河蝦沿路給些熟客送肉,順帶趕去接人。

路過有味齋的時候,他發現常年原本有味齋上空常年籠罩的那層叫過路鬼怪心驚膽戰的煞氣,如今一掃而空。用根冒著黑氣的繩索掛在門口的那隻鬼魂忽然之間不見了蹤影。

劉屠夫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好像真的有哪裏不一樣了。後院裏衝出來一隊騎著高頭大馬的鐵甲騎士,似乎再一次印證了店鋪主人不為人知的傳奇身份。常年垂著暗紅絲綢窗簾被拉了起來,大堂便立刻敞亮起來,從來沒有鳥雀敢停留的青瓦屋頂上,今日忽然落了幾隻蠢笨的麻雀。整日木著臉的跑堂破天荒的對客人和顏悅色起來,來來回回傳菜的聲音也不再像是生怕驚動什麽一樣有氣無力。就連店裏傳出來的飯菜味道,似乎也比往日香上那麽幾分。

生氣代替了死氣,一切又變得生氣勃勃熱熱鬧鬧……

店裏飄出陣陣黃粱米飯蒸熟後的甜香,仔細一嗅,飄過來的油煙氣中混合著頭茬韭鮮嫩的香味。劉屠戶摸了摸肚子,決定先進去打個尖,順便探一下風向。

畢竟,那位大人心情的好壞,可直接影響著他們這些小精小怪的生活水準。

早啊!”一貫沉默的大掌櫃看到劉屠戶在店門口探頭探腦,居然主動和他打招呼。

盡管已經算不得早了,劉屠戶依舊受寵若驚的點頭作揖。“早……早啊。”

雙方也算是積年的老相識,可是劉屠戶作為一個壽數不到五十年的起屍鬼,麵對著這樣的大妖怪,依舊有點氣弱。往年做人的時候,無知無畏,麵對有味齋眾人並不覺得如何,可是如今得了那位大人的恩惠,被練成了屍鬼,才能更加真切的感受到那種強大威壓。尤其近五十年以來,隻要那位大人在,有味齋幾乎日日籠罩在一層如深淵的威壓和黑氣之下,直接導致白橋鎮太平了五十多年。各類魑魅魍魎都不敢輕舉妄動,觸那一位的眉頭。

槐大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問他:“最近可殺了豬?今日這半扇豬新不新鮮?”

劉屠戶砰地一聲把擔子裏的半邊豬摔在青石板上,用刀拍打著豬肉,大聲說:“包管新鮮!都是給自家兄弟留得好肉。”

槐大仔細查看那塊肉,半晌才點頭說:“很好,就勞煩劉老板給我割些肉吧。”

“不敢當不敢當。”劉屠戶麻利的準備好家夥什,抬頭問道:“不知您想要割哪一塊?”

“割來做醡肉,你看著割就行。”

“醡肉自然是項圈肉最好。”劉屠戶沉吟半晌才說。

“那就項圈肉好了。”槐大似乎有什麽急事,不停的朝著門外張望,極不耐煩和劉屠戶磨蹭的樣子。

劉屠戶卻很較真,又問:“不知大人是要頭刀割下來的,還是要二刀割下來的?”

槐大可不知道頭刀和二刀有什麽區別,可是些許小事,也不好回轉去問四郎。想了想幹脆說:“兩種都要。你現有多少今日有味齋便把你家的項圈肉全包圓。”

“這——”劉屠戶有些為難:“因為趙家今日要宴客,小趙員外最喜食禁臠。因此沾了頭刀血的項圈肉早就被我家那位的哥哥訂了下來……”

“那就割第二刀吧。用來和剛才新剪的韭菜一起做肉餡。”有少年的聲音從屋內傳來。雖然說得都是柴米油鹽這類極俗氣的事情,那聲音卻清澈明朗,好像春風一樣拂過,於是連這樣瑣碎的日常小事也歡快生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