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拔絲蛹6

遠遠的天水巷那頭,幾個幹瘦的小廝敲著破舊的鑼鼓開道。

尖利的鑼聲在白慘慘的陽光下回**,聽著就叫人瘮的慌。鼓點聲好似捶打在人的胸口一樣,叫人沒來由的心慌。

因為女人被遊街示眾自然不能有顯達的士紳們“鳴鑼開道”的待遇,所以這群小廝敲打的都是些破鼓、破鑼。鑼鼓鏗鏘中夾雜著好似尖利的指甲刮撓鐵皮的聲音。

四郎帶著草帽出來的時候,發現原本空****的天水巷街道上,不知打哪裏冒出來許多看熱鬧的男人。各個都追逐著陣陣幾乎刺破耳膜的銅鑼聲,簇擁到街麵上來看熱鬧,仿佛是江城男人的集體狂歡。然而敲鑼打鼓的一群人並沒有走進天水巷,反而一拐彎去了別的巷陌。

四郎聽到有人問女犯是誰,街坊裏沒有幾個錢,卻納了兩個妾的殺豬劉嘿嘿一笑:“還能是什麽正經人,不就是那個賣酒的小寡婦麽?聽說和個妖怪勾搭在了一起,不知怎麽的,連肚子都大了起來。哼,要不是她身邊的丫頭告發,險些就被這小娘皮遂了意。”

四郎扶了扶自己頭上的草帽,好在今日太陽大,他戴個草帽並不怎麽突兀。因為耳朵還沒有消下去,所以四郎並沒有湊熱鬧的打算。他倒是想要去救小文君呢,可是按照當時的律法,小文君的確還算是李家媳婦,他拿什麽名義替人家出這種頭呢?再說,四郎剛才遠遠看了小文君一眼,她頭上黑霧罩頂,轉過頭結合夢裏的昭示,恐怕小文君的確是命裏該有此劫了。四郎並不願意插手別人的人生,沾染上凡人間糾纏不清的因果。

於是四郎在街麵上看了一會湧動的人頭,被頭上的大日頭曬得有些發暈,便打算回有味齋裏去了。誰知他剛一轉身,撞上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

“這位就是胡老板吧?久仰久仰。”中年男人朝四郎笑的十分和氣。不知道為什麽,那笑意總好像浮在臉上,並沒有到達眼底。

中年人穿著繡萬字的光麵綢緞衣裳,挺著個大肚子,長相十分富態。

四郎看他有些眼熟,略微一想便記了起來:“原來是望江樓的劉老板!我才是久仰您的大名了。”說著,四郎便把客人往屋裏讓,笑道:“劉老板想要吃點什麽?今日可別是來打擂台、挑場子的吧?”

李大富環視有味齋一圈,目光落到店裏稀稀落落幾個客人,以及他們麵前的酒碟子上頭,然後臉上便露出微微些輕蔑的表情來。

這個表情一閃而過,再說話時,李大富又是一副樂嗬嗬的樣子了:“哈哈哈,其實我今日是特意約了客人的。不過,既然胡老板這麽說,不如老夫便鬥膽來考一考你吧?”李大富說話的動靜完全是前輩指點後輩的口吻,槐二在一旁聽了,忍不住輕輕嗤笑一聲。

李大富並沒有聽到這聲嘲笑,他昂頭挺胸,想了一想才說:“但凡廚子做菜,無一不是講究用料的。而真正的高手卻是無論用什麽食材都能作出可口美味的佳肴。比如魚鱗和蟲卵這樣看著便叫人難以下口的東西,若是做得叫人垂涎欲滴,才算是真本事。聽聞胡老板手藝絕妙,不如今日的原料就用這兩樣食材吧。”

盡管李大富說話的口氣和方式都有種讓人很不舒服的東西在裏頭,但四郎沒有多說什麽,記下菜色後匆匆去了廚房做準備。

槐二也被四郎拉到廚房裏,幫忙收拾前幾日得來的柞蠶繭,他一邊剖開蠶繭取出蠶蛹,一邊抱怨道:“這姓李的看著就招人煩,果真不是什麽好東西!”

四郎在旁邊炒糖準備做拔絲:“其實越是稀奇古怪的要求,反而越好打發。他這個要求聽上去很荒誕,其實並不難辦到。反而是大量的魚鱗和蟲卵一時難以尋覓。”

魚鱗做的菜是現成的,蟲卵剛好有前幾日得的柞蠶繭。四郎就打算做一道水晶凍,一道拔絲蛹。

拔絲是製作甜菜的一種方法,做這種菜色,炒好糖汁是關鍵。四郎先把綿白糖加水下鍋,之後就不停的推炒,使糖均勻受熱融化,漸漸泛出大糖泡。

槐二把柞蠶蛹料理好送了上來。

四郎仔細捏出一個在手裏,對著天光看了看,方才說道:“還行,先炒熟吧。”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四郎另一隻手也沒有閑下來,依舊不停地推炒鍋裏的糖汁。此時,大糖泡已經漸漸變成了小糖泡,鍋裏的糖汁卻變得稀了一些,糖水顯得更加均勻。

“這蠶蛹不錯,裏頭都是油!”槐二不比槐大穩重,他抄著鍋鏟,匆匆忙忙將炒好的蠶蛹扔了一個進嘴巴裏。

也不知道那個鄉下小童打哪裏采來的野蠶繭,剝出來的柞蠶蛹雖然外表不好看,但是被槐二這麽簡單一炒,立時就散發出一股奇特的香味。吃起來是外酥內嫩,外麵焦黃化渣,裏麵雪白鬆軟,帶著一種近似奶油的口感。

槐二炒好了蠶蛹,四郎鍋裏的糖汁顏色漸漸變深,探入鍋鏟進去攪一攪,已經能夠拉出細絲了。於是四郎立馬倒入柞蠶蛹翻勺,使糖汁緊裹在酥香的蠶蛹上。

魚鱗做的菜色就是水晶膾的一種,最適合夏天吃。四郎前幾日做好,今日就有現成的,都凍在銅冰鑒裏。

熬煮這道水晶凍,備用的魚鱗是越多越好。因為前段時間,槐大常買鯉魚回來做菜,所以四郎就將有味齋裏殺魚後片下來的鯉魚鱗都收集起來,洗幹淨脫去涎水,浸泡一宿。然後與河心水一同入鍋,文火熬煮。熬得湯汁濃鬱之後,再細細去掉鱗片,湯汁放冷裝進銅冰鑒裏,待其自然凝固後即可以取出。

這樣熬出來的水晶膾,外觀晶瑩剔透,滋味軟滑爽口。剛取出來的一大團仿佛果凍,若是用刀切成細絲,就好像是冰絲一樣,但又比冰片來的膩滑,便有好事之人將其比作美女的冰肌玉骨。

不過,要裝盤上桌,還得再加入五辛醋等調料調和,烏黑的調料一撒,倒好像是讓美女蒙塵的意味了。

兩道看似稀奇古怪的菜品很快就做好了。等四郎端出去時,卻看到李大富對麵桌子上坐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羅書謀。而且兩個人似乎在低聲商量什麽。

“他們兩個怎麽會攪和到一起?”四郎心裏疑惑。他端著菜輕輕走的近了些,躲在屏風後麵偷聽。為了聽得更清楚一些,四郎草帽下的耳朵都立了起來。

“羅公子果然信人。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卓氏是我李家婦,不守婦道自然該由我李家處置。”李大富不動聲色把手裏的東西取過來看了看。四郎透過屏風縫隙偷看,覺得那仿佛是一張秀滿了字跡的絲絹。

羅書謀低聲說:“國家有統一的律令,縱然卓李氏做了什麽錯事,也該交由官府處置,豈能妄動私刑?其實李老板對我誤會頗深。我雖然和小文君是舊識,但並不是要阻止李老板動家法。隻是既然李老板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又何必和一個弱女子過不去?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給她一個教訓,日後叫她安安分分的過日子也就罷了。”

李大富聽這話,似乎找到了某種共鳴,於是語氣便緩和了下來:“若是她肯安分,那自然最好。我今日也並不想殺她,不過是讓她浸在水裏祛祛邪氣,也正一正我李家的風氣罷了!敗節之門的名聲可不好聽啊。怪道大家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小文君不過是會些釀酒的手藝,便自視甚高,輕狂無狀了。”

羅書謀聽了這話,點頭同意,並且再次強調:“我將小文君一直捂得很嚴實的釀酒方子給了李老板,也請李老板信守承諾,放小文君一命。”

李大富眉毛一挑:“怎麽?那小泵娘跟一隻狐狸鬼混,連孩子都有了,想不到你還是這麽護著她。羅公子真是個癡情種子啊。”

羅書謀苦笑道:“她總是個弱女子,我是該護著她些。”

李大富就在羅書謀沒看到的地方露出一個嘲諷的冷笑。

四郎看他們說完了,這才端著兩個菜轉了出去。

“春蠶到死絲方盡,可見這個春蠶最是深情了。正適合羅公子這樣的風流人物,多情書生來吃。”李大富這話說得不倫不類的,好在羅書謀並不介意。他似乎若有所感,用筷子夾起一顆銀絲縷縷的蠶蛹,麵上神色十分複雜。

李大富嚐了一口拔絲蛹後,便隻管就著玉冰燒吃魚鱗凍。他邊吃邊讚不絕口:“好!好!胡老板手藝果然不凡。”

四郎在一旁聽了,忙道過獎、過獎。

幾人吃酒說話,不知不覺中過了有兩盞熱茶的時間,敲鑼打鼓的遊街隊伍在河市裏轉了一圈,才終於繞回天水巷裏。

李大富眯著眼睛看了看外頭濤濤無聲的洄河水,說道:“是時候了。”說著他放下了筷子,大踏步走出門去。

羅書謀並不動彈,他似乎有什麽傷心事,吃著拔絲蛹,連連灌酒。對身外發生的一切都充耳不聞,似乎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難以自拔。

有味齋裏的幾個閑人終於等來這場好戲,此刻都無比興奮的挨擠在窗邊,各個伸長了脖子問:“過來了沒?在哪裏?在哪裏?”

很快,大日頭下就走過來一對人馬。四個彪形大漢抬著一個圓長型的木板,下麵安裝有四條支撐的驢腿,如同一張普通的條凳。然而凳子上卻五花大綁著一個少婦。

這少婦自然就是小文君了。她穿著一條血跡斑斑的白色中衣,被人抬著在城中遊街示眾。

天水巷有個補鍋的老光棍,又窮又醜,一把年紀還討不到老婆。今天他不知什麽緣故,興奮的全身直打顫。看到小文君居然還穿著一件白色的中衣,又是失望又是憤怒,於是便惡狠狠的罵道:“幹他娘的!**/婦就該扒了衣服遊街。”

周圍的男人都附和他:“這樣敗壞門庭的小娘皮,就該剝光了她!還留一件衣服作甚?”

“對!剝光她”

“抽死這個不要臉的dang婦!”

今日的天氣是動一動就要冒汗的,可是這些圍觀的男人依舊興致高昂。因此各個渾身都往外冒油汗,汗水加上好幾個月不洗澡所散發出來的體味,天水巷中便浮動著一股淡淡的奇怪臭味,但是這臭味反而刺激的男人們更加的興奮起來。

四郎鼻子很靈敏,這麽一來自然受不了,立時便捂住鼻子退了回來。但就是剛才那麽短短片刻,他已經被撲麵而來的熱風熏得直犯惡心——說來也怪,正常男人身上偶爾有些汗味、甚至是體臭都並不出奇,但是那群人身上泛出來的味道卻叫並不十分講究的四郎也難以忍受——就好像是死了很久的老鼠一樣,又好像是放了很久的腐肉。

不知道是因為今天中午離魂的副作用,還是因為頂著大太陽被惡臭襲擊了嗅覺,四郎漸漸覺得有些頭暈腦脹起來。

蘇道士冷笑道:“一群沒雞把的畜生,簡直臭不可聞!”說完,似乎看了四郎一眼,眼神裏頗有欣慰之意。把偷偷揉太陽穴的四郎看得莫名其妙。

天氣炎熱,唯有河邊稍微涼爽一些。四郎不想和那群人待在一起,他揉了揉額角,悄沒生息的走到河邊的大柳樹下。看以李大富為首的那群人的架勢,似乎就要在這洄水邊將小文君浸豬籠了。

洄水邊本來有些女人趁著午後空閑時間,在大柳樹下的青石板邊上,掄起棒槌搗衣。此時被這浩浩****,揚眉吐氣的一群男人嚇得慌不迭端起衣服退到一旁。把空間全部留給男人們。

押解著小文君遊街的男人來到河邊,把她裝進早就準備好的,運載豬隻的竹籠裏,然後在開口處捆以繩索將竹籠吊起來,放到洄水裏淹浸。水剛好淹沒到小文君的脖子,她的頭部依然是露到水麵上的。

有看熱鬧的閑漢表示不解:“怎麽還露出一個頭來?”語氣裏滿是對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居然沒有受到應有懲罰,說產生的不滿。

李大富腆著肚子,有些悲憫地說:“這婦人雖然德行敗壞,但是我念在她也是被一個狐妖迷住,才做出這樣的錯事,便不惹趕盡殺絕。我今日動用家法,並非為了為難她,乃是為了祛除她身體裏的妖邪!”

周圍的人便捧他臭腳,說他仁慈大度,不愧是一家之主之類的話。

小文君方才不知道是不是暈了過去,此時悠悠醒轉,聽得此言,立時破口大罵:“呸!我小文君是妖邪?醫治我的神醫是妖邪?不分青紅皂白的禿驢,口蜜腹劍的偽君子,這才是真的妖邪!”

李大富居高臨下站在岸上:“嗬,還在為那個妖怪說話,你真是鬼迷心竅了!既然口口聲聲說冤枉,我就問你一句,你敢發誓替我兒守寡一輩子嗎?”

小文君也硬氣,到了這個地步還是不肯服軟,梗著脖子道:“滾,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姑奶奶好好一個活人兒,被你們騙來江城嫁給個癆病鬼,如今憑什麽要我替個死鬼守寡?男未婚女未嫁,尋求愛侶就是**邪?你們這群男人,一麵自己三妻四妾,一麵又要求女子守身如玉。憑什麽?說什麽三從四德,統統放你娘的屁!”

四郎戴著大草帽,和蘇道士兩個也站在洄水邊,他們旁邊就是那群洗衣的女人。

如今聽了小文君這番話,盡管四郎是個穿越者,也被驚得站立不穩,中國自古就是個男權社會,似乎隻有隨分從時的女人才能算作是聰明,而小文君這樣硬要拿雞蛋碰石頭的,無疑就是個一等一的蠢婦了。

人都是不能脫離自己所處的時代和環境生存的,若是一個現代女性來過十幾年古代生活,說不得也會開始自覺維護封建禮教。誰知道小文君一個古代女人居然有這種覺悟!又肯用這樣一種近乎自殘的方式來反抗來自整個社會的束縛呢?

四郎作為一個現代人,雖然不能說小文君做得對,但是卻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跟有錢有勢,且有社會輿論支持的公公李大富一比,小文君的確極弱勢。不過是不肯生生把欲望憋回去,做個立牌坊的賢德婦人,就被人說成是妖邪。四郎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是貞,什麽又是**了?高門大戶裏的醜事比小文君這幾句話駭人聽聞的多,可隻要蒙上禮教和權勢的麵紗,便又是正人君子、貞烈好女了。

大約是有些事可以想,可以做,但是不能說,不許寫。因為小文君這番話說的太過直白大膽,旁邊那群搗衣服的女人便都皺起了眉頭,對著狼狽淒慘的小文君指指點點:“可真是被鬼迷了心竅啊。這麽些話虧她一個女孩兒也能說得出口!”

有個麵向慈和的媳婦子在旁邊附和:“女兒家的貞烈名聲,自來就是一等一的重要。我家夫君嗜酒如命,所以我也同這個酒娘子打過交道。她以往看著也還好,可見必定是被狐妖作祟的緣故。唉,我聽家裏的老人說過,這狐妖可是害人的東西,慣常最會用些旁門左道來迷惑人,誰若著了道兒,就會生重病,嚴重的還會死。”

一個婆子卻不同意,:“瞎,什麽迷了心竅,這小文君曆來就有些輕浮,不守規矩,她做出來這種事啊,我可一點都不意外。唉,你們知道不知道,聽說她以前和那個姓羅的書生也有一腿呢。”說完,她有些苛刻的看了那個年輕媳婦一眼,年輕媳婦便不敢說話了。

婦人們正在說羅書謀呢,他就打著扇子走了過來,明晃晃的穿著一件白衣,十分打眼。

圍觀的糙爺們有很多都看他不慣,此時就有男人大聲嚷嚷:“這也是個奸夫!李老板可別放過了他!”

“對,幹脆一並沉塘罷。也叫他們去陰間做一對鬼鴛鴦。”

“哎,這卓李氏可就一個身子,又是妖怪又是書生的,這到了地下可不夠分呀。”

立馬就有男人嘿嘿笑道,說起了葷笑話。

也有人嘲諷岸上的書生:“呸!一個撿破鞋的,成天得意個什麽勁呢?”

眾人心知肚明的遞眼色,不約而同的哄堂大笑起來。羅書謀本來酒量就不大,今日又喝的是悶酒,一瓶文君酒下肚,便醉得恍恍惚惚。

在羅書謀心裏,他自然可以三妻四妾,但是也是真心喜愛小文君的。如今小文君和個妖怪被人捉了奸,簡直是把他的真心挖出來扔到地上踩。可是他自認是個憐香惜玉的君子,雖然小文君對他不起,但是還是不忍她被人沉塘,所以便拿出小文君珍藏的釀酒秘法來,找到李大富想要救她一命,從此便兩不相欠。

如今醉酒後,又聽到眾人的嘲諷,羅書謀忽而起了滿腔的怒火和委屈。他大吼道:“我羅某的未婚妻是死去的孝女彭家姐兒。可別什麽屎盆子都往我頭上扣!真真是豈有此理!”說完便憤然一甩袖子,東倒西歪的走了。

小文君泡在水裏,雖然天氣很熱,可是她的臉卻是青色的,印堂裏籠著一團黑氣。估計是前段時間大病一場的緣故,本來苗條的身姿都瘦的脫了形,大眼睛深深凹陷進去,全然沒有了往日的風采。此時她發髻散亂,頭發一束束,小蛇一般蜿蜒在臉上,遮擋住了圍觀眾人或惡意或戲謔或同情的視線。

周圍有婦人她指指點點,挖出些陳年往事證明她的確咎由自取,還有男人朝她吐唾沫,並且辱罵她,言語極盡下流。小文君卻沒有絲毫反應,看不出來害怕或者羞愧。看到羅書謀出現,小文君眼中倒是浮出一點期待,等羅書謀轉身而去,小文君眼裏那點期待也平息下來,反而顯得她整個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這種固執的、不肯合作的態度激怒了圍觀的審判者們。

眾人撿起泥巴就往她身上砸去。小文君的衣服被水浸濕了,白色中衣穿了和沒穿並無分別,渾身曲線畢露。有的男人特別下流的,還故意把泥巴往小文君那挺拔豐滿的胸部上擲去,看著河中的女子痛苦的皺起眉頭,這群男人便比自己真刀真槍的幹了一場還要興奮。

“哎喲喲,倷篤可真是給江城塌台!也不怕天打雷劈?”有個年紀大的街坊老嫗看不過眼,操著一口吳儂軟語,指著那群瘋狂狀態下的男人罵了幾句,然後便搖著頭走了,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聽著周圍鬧哄哄的罵聲,四郎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疼。

小文君一躲閃擲過來的泥巴,但是豬籠上有兩根大鐵釘將她死死盯住,讓她一動就痛不欲生。盡管如此,小文君依然扯著嗓子尖聲大叫:“我沒錯!我沒錯!李大富,別打量著我不知道李家那些男盜女娼的破事!你們每一個都比我該死!就算我死了,也要把幽魂化為厲鬼,讓世人看看你們的真麵目!”

李大富厲聲道:“反了反了!給我把她的嘴堵起來!給我堵起來!”立時就有一個仆人從地上團了一把泥土,下到水中曬到小文君嘴裏,然後又把小文君的往水裏頭摁。

小文君激烈的掙紮著,然後水中忽然出現了一絲絲血水。血越流越多,最後幾乎是從小文君的□□大股大股噴湧而出。從小文君肚子裏忽然傳出來一陣陣嬌嫩的嬰兒啼哭聲。

“是鬼胎!是鬼胎!這婦人真的懷了那東西孽種!”岸邊有婦人大叫起來。有膽子小一點的立時就害怕得退了開去。

小文君似乎也被自己兩腿間的溫熱嚇了一跳,這樣多的血跡,不太可能是忽然來月事,最有可能就是婦人小產。可是,小文君知道自己是沒有懷孕的。

岸上眾人對著那汪血水和突如其來的嬰兒哭聲竊竊私語,麵上都帶著一種興奮和驚恐混雜的猙獰表情。四郎轉頭一看,覺得這些人的臉在陽光下麵,都泛出琥珀色的油光,好像是被烘烤得往下滴油的幹臘肉。

小文君自己也愣了片刻,忽而厲聲大笑起來:“蒼天啊,你何其不公!真正的惡魔和披著人皮的惡魔都還活的好好地,為何遭罪的卻總是無辜者?這世道,千夫所指處就能顛倒黑白!無孕的病人也能說成是懷孕的產婦!活著你們不肯信我,那我就剖開肚子給你們看個清楚明白!”說著,她原本被縛的牢牢的手不知怎麽脫了出來,隻見她手掌一翻,五指成爪狀,硬生生直奔自己肚皮去。

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勁道和狠心,岸上的審判者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小文君居然已經自己把自己開膛破腹了!

驀地,那種嬰兒隱隱約約的哽咽聲變成了哇哇大哭,聽起來叫人毛骨悚然。這聲啼哭仿佛召喚地獄道眾生的號角,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熱風,風裏帶著暑氣和濃重的腥味,吹得人站立不穩,渾身冒虛汗。

四郎頭腦暈暈沉沉的,看到這幅具有衝擊性的畫麵,立時睜大了眼睛,左手捂住右手腕便急忙後退。

“快走!”蘇道長和四郎動作幾乎同步的往回跑。

四郎轉頭一看,隨著河中小文君的身體噴湧出大團大團的血水,原本明晃晃的陽光忽然變得慘淡起來,江麵上不知何時浮起一層黑霧,張牙舞爪向著岸邊人群撲過來。

“是百鬼借道!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快跑!回自己家中躲起來吧!”蘇道長大聲說道。

四郎的法術是從他那裏學來的,兩人幾乎動作一致的揮動袖袍,首先就把街上一些反應不及的路人遠遠送了出去。

[對了!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把臨濟宗的和尚和有味齋眾妖都引到一處,地獄爬出來的厲鬼們才好順利實施自己的計劃。雖然蘇道長幫了他們一把,可是,那群參與此事的凡人,縱然多少有些無辜,最後隻怕也還是會凶多吉少了。]聽到蘇道長吼出百鬼借道那四個字後,四郎忽然意識到這一點,於是他再也顧不上越來越疼的頭,腳下不敢稍作停留,施展身法,和道士一同迅速跑回有味齋裏!

哐!

大門被四郎和道士使勁頂上,黑霧彌漫開來,明亮的日光似乎忽然間暗了下去,然而,那種酷烈的炎熱卻依舊沒有半分退卻。門外隱隱約約響起了嬰兒細弱的哭聲。

街道上有凡人慌亂的哭號,然後,四郎似乎聽到風聲裏傳來一聲聲慘叫,接著就是嬰兒吸允母乳般的咂嘴聲。一種奇怪的沙沙聲和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鐵鏈拖在地上滑動的聲音離有味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院中的大槐樹忽然瘋狂的生長起來,整個樹冠撐開來,把有味齋籠在裏麵。

四郎手裏的銅鏡也大放異彩,發出來的光芒前所未見。幾乎籠罩住了整個天水巷。

“結陣!”蘇夔大聲說道,雖然隻有兩個字,四郎卻奇異的明白了他在說什麽。

這種道法是蘇夔教導過四郎的,雖然從來沒有實戰演練過,可是事到如今,四郎也不得不趕鴨子上架了。隻見四郎以手中佩戴的銅鏡為媒介,閉上眼睛,調動體內隱約流動的先天之氣,手裏結著名為“定礎”的複雜手式。

蘇道士踏著七星步伐,在院子裏擺出“方圍”的式,兩個人配合得極為默契。

片刻後,四郎睜開眼睛,一個“結”字幾乎是從他的胸腔裏迸發而出,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磅礴的混沌之氣注入到蘇道士擺出的陣勢之上,宛若活物一般,生生流轉不息。

結界一成,便有絲絲縷縷白氣夾雜著點點灰光從有味齋裏冒出來。這些白氣仿佛有自我意識一般圍繞著有味齋,在與黑霧的拉鋸戰中漸漸擴大到整個天水巷,很快便形成了一張綿密的防護網,而本來彌漫的黑氣和黑氣中數不勝數的鬼怪們便被阻擋在了天水巷和洄水之間的沙地上。

這一刻四郎心裏並沒有任何雜念和想法,既沒有替天水巷裏的凡人擔憂從而產生救人的善良,也沒有因為對所處環境的恐懼,從而產生對自身命運的焦慮和關注,反而陷入了一種奇怪的,仿佛一切渾不在意的虛空之中,甚至連對二哥的眷戀都被層層落葉掩埋在識海深處。

這就是參同契的精髓和至高境界!而四郎誤打誤撞間居然提升了境界!

此時四郎真正做到了心無雜念,隨著境界的提升,一直練不成的結界四式忽然間便都清楚的浮現在了識海裏,然後被四郎行雲流水般的外化出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境界提升和四郎肉體的強悍度並不匹配的緣故,結陣的過程中,四郎的頭越發的疼了,可是他一直在咬牙堅持。直到陣勢一成,四郎覺得心中仿佛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然後便脫力一般,直直往地麵栽倒。

多出來的兩千多字送給那些買了v文沒能看的讀者。其實這文暗藏蘇爽屬性,所以四郎不會一直那麽弱雞的,雖然也不會立馬變得超級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