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瑤接過一個小太監遞來的白玉托盤,上麵是禦醫為皇上提前準備好的增壽丸與服藥的茶湯,還配著漱口水、擦嘴帕之類的物事,然後隨丁躍進去了。
剛進天銘殿,她垂著頭,卻覺得一束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抬起一側眼睛悄悄望過去,一襲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禦前的丹墀下。
是元謹。
與乾寧帝正在談公務的,竟是他。
封王後的男人一身紫袍,窄腰係著玉帶,比起昔日,儀態更多了幾分威嚴駿朗。
此刻,他似乎並不意外溫瑤會過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十分專注,就算再乾寧帝麵前,也並沒什麽忌憚。
溫瑤一頓。
莫非她今天能夠來天銘殿給皇上服侍用藥,是他的建議?
不然哪會這麽巧?
她被他看得後背滲出細細密密的熱汗,生怕被皇上看出什麽端倪,收回眼神,跟著丁躍走上前,拜見天子。
丁躍低聲:“該服藥了。”
乾寧帝放下手裏的奏折,看向丹墀下的女子。
溫瑤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乾寧帝本人,但這一次,算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了,不敢直視龍顏,隻垂著頭:
“奴婢來伺候聖上進藥。”
乾寧帝嗯了一聲:
“溫掌藥這一身女官服,比當醫女時看著更頗有幾分綽約風姿了。難怪烏蘭人點名讓你聯姻。也難怪……”
下意識意味深長地瞥一眼元謹。
剩下的話,沒明說。
可懂的,都懂的。
溫瑤第一次與皇帝對話,沒料到皇上第一次跟自己說話便這麽直接,更沒想到皇上也猜到了她與元謹有些什麽,一時,有些尷尬。
也不知道乾寧帝隻是調侃,還是另有意思。
捧著藥,垂下頭,也不敢輕易說話。
乾寧帝兄奪弟妻,占有了美麗的弟媳,又對利惠妃的賜死,讓她對龍椅上的這個天子,還是有些膽寒的。
這位天子的脾氣,顯然是變化莫測,深不可量的。
回答的每一個字,甚至每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有錯。
若乾寧帝不讚成她與元謹有任何幹係,她此刻也不能隨便亂回答。
元謹看出她的緊張,在一旁淡淡:“皇上在同你開玩笑。行了,快去伺藥吧。”
氣氛這才鬆弛下來幾分。
溫瑤見元謹給自己打了圓場,忙默默上前,將托盤放在案台上,伺候起乾寧帝用起增壽丸。
乾寧帝服下藥丸,又喝了茶湯,溫瑤才端著托盤退下去,在丁躍的示意下,先出去了。
元謹見乾寧帝剛服完藥,道:“皇上剛用了藥,不如先休息會接著談朝務。”
乾寧帝卻不置可否,隻用絲帕擦了一擦嘴角,頗有深意地看向他:
“平邑王果然對那醫女心思格外不同。”
剛才生怕那小醫女下不來台,護犢子護得跟什麽似的。
元謹垂眸,並沒否認,卻也沒多說一個字:“皇上笑話了。”
乾寧帝頓了頓,試探:“聽聞朕賜給你的兩個姬妾,死了一個尤氏,如今隻剩一個秦氏了。你雖還未娶正妻,但畢竟身為郡王,年紀也不小了,如今新開衙建府,後院空虛無人,多納幾個妾也是正常的,若平邑王有心,朕倒是可以——”
卻聽元謹還不等乾寧帝說完,提前不緊不慢:“皇上有心了。臣現如今一心耽於國事,暫無心顧及兒女事。”
一邊的丁躍不禁暗中吸口氣。
能夠直接這麽打斷皇上的,滿朝文武,也沒兩個。
平邑王算一個了。
還有,看得出來平邑王對溫掌藥是有些心思的,既然如此,皇上主動將溫掌藥賜給平邑王為妾,平邑王又為何要拒絕?應該是巴不得才對啊。
想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
平邑王並非不中意溫掌藥,而是不想讓溫掌藥當妾侍。
想到這裏,丁躍不禁越發呼吸一頓。
不想讓溫掌藥當妾侍,那想讓她當什麽?
難不成當正妻王妃?
丁躍能猜想到的,乾寧帝自然也想得到,神色也明明暗暗了一會兒,最後才扯回話題,沒再多提:“既然如此,那就談正事吧。”
……
天銘殿外。
回廊轉角處的柱子下,溫瑤端著托盤,在原地等著。
按照規矩,等丁躍出來了,她才能回尚食局。
今日日頭猛烈,氣溫比較高。
隨著日頭逐漸高升,太陽也越來越大。
雖然站在回廊邊的梁柱下,溫瑤還是有半邊身子站在陽光下,有點熱,忍不住以手當扇,扇了扇風。
剛扇著舒服,一瞬,手臂被一隻手抓住,一拉,扯進了回廊裏頭,整個人落入了一片陰霾中,沒了太陽的照射,清涼了不少。
她一抬頭,正看見元謹不知幾時從天銘殿出來了,下意識兩邊一看,掙開他的臂彎,退後兩步,福了福身:
“平邑王。”
元謹習慣了她的謹慎,每次都生怕被人瞧見,也沒咄咄逼人:“外麵熱,站裏麵來點。”
她卻沒往前挪步,仍舊站在原地:“那不合適吧,不能亂了規矩。”
他見她執意如此,也沒強求,隻緩步上前,走到她麵前,身軀一轉,堪堪擋住陽光射在她身上的方向。
她覺得眼前陰下來。
他抬起手,撫了一把她被太陽曬得發燙的烏黑頭發頂。
她下意識身子一個彈動,屏息:“……平邑王自重。這是在宮裏。”
這可是光天化日啊,皇上就在幾步之遙的大殿裏啊。丁公公也可能會隨時過來。
這男人,到底膽子是什麽做的?
他見她像個受驚的小貓似的,薄唇微揚,似笑非笑,也不再嚇她,落下手臂,隻低聲戲謔:
“溫掌藥膽子這麽小的嗎?”
溫瑤禁不住唇一撇。
他可是新晉紅人,又是天子之侄,生母還是……
與皇上談個朝務,都能被皇上賜座禦前,當然有底氣不怕。
她區區一個小女官,哪能陪他瘋?
若是在密閉無人的室內空間,倒是還能隨性一些。
此刻在大庭廣眾下,……算了吧,還是保持點距離。
她平靜回答:“奴婢沒吃過熊心豹子膽,膽子自然就那麽一點。比不得平邑王。”
他見她語帶諷刺,愈發是唇邊勾勒出幾分笑澤,卻顯然大度並沒任何介意,話題一轉,問起了她近來狀況:
“進尚食局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