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炸毛成小獅子的尺玉,莫名戳中了式粼的笑點,他架著軟乎乎的胳肢窩與頭頂冒火的小炮仗麵對麵,嘴角的笑愈發收不住。
尺玉皺著粉鼻頭,貓嘴介於撇和咧之間,兩顆不高興的犬牙外露著,凶萌凶萌的,一看就是十包小魚幹都哄不好那種。
盡管半空中的貓拳還在拚命揮舞,式粼的心髒依舊受到了可愛暴擊,瞬時化成了一汪水。
他重重地親了一口貓頭,又把小炮仗緊緊摟回懷裏,“怎麽辦,氣鼓鼓的小午哥哥也好愛。”
式粼用頭蹭尺玉,語罷擠進小懷抱大口呼吸。
甜言蜜語對正處於氣頭上的尺玉徹底失去了作用,他再也不會相信大騙子的話,全都是忽悠貓貓的,一點都不真心。
尺玉扭動著貓軀試圖掙脫式粼的懷抱,無奈式粼箍得他很緊,他隻能勾起後爪用肉墊大力蹬踹式粼脖子。
“放開我,你煩不煩啊——”
式粼頓時停下吸貓的動作,單手捂住了那塊護在頸上疤痕的方巾,他仰頭死死盯著天空,過了好半天,見風雲未有變幻,才緩緩吐了口氣。
尺玉錘打他哪裏都無所謂,唯獨頸上蛟龍爪痕碰不得。衫青與他締結血契時說過,此生無論何時何地,若是遇險,隻要以頸間血點額,喚出衫青二字,定有飛龍穿雲而下。
衫青乃知恩圖報的善妖,湧泉相報的心意他當年收下了,但卻不必打擾飛升為龍的衫青,人有人的命數,更何況飛龍一旦穿雲而下,屆時他與妖之間的牽絆便藏不住了。
抱著尺玉坐回大石上,式粼單手整理了下脖頸上的方巾,轉移話題說:“好好好,哥哥不吸貓貓了,我的小午吃肉肉吧。”
式粼摘下串在木簽的鴿子肉,放在嘴邊一通吹,而後喂給橫眉豎眼的小凶貓。
尺玉看著吹好的香噴噴的肉肉,沒有像往常那般用嘴叼過來,這一次,他不要做好哄的小貓咪了,好哄的小貓咪不被人珍惜。
出了片刻神後,尺玉毅然決然地推開圈著他的手臂,噌地跳出氣味熟悉的式粼的懷抱,一路朝狩獵場外圍奔去。
他要離開式粼,他不要跟大騙子培養什麽奇奇怪怪的感情,他……
尺玉想著想著鼻腔酸得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這種感覺應該就是話本裏說的難過吧,比丟了獵物還讓貓心裏難受。
他邊跑邊咧咧著我才不稀罕吃你家飯呢,心髒有點小痛,是那種被冬天幹硬的樹枝刮到的感覺。
直到白色的小身影閃電般消失於視野,式粼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匆匆將手裏的烤鴿子塞給一臉懵逼的遊止葉,跟著順尺玉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具體什麽原因拱出這麽大的火,式粼不是很確定,可天黑之前必須得找到尺玉,否則結下什麽隔夜仇,日後再翻小腸就麻煩了。
從火堆追到帳篷,一路都沒見到雪團子的影,式粼掀開簾子與尺夏對話過,又是一陣愁歎。
尺玉賭氣回城的概率要比逗留在狩獵場大,可一想到歸途極有可能路過式峰舅舅的宅院,和鐵籠裏不知為何的猛獸,式粼的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
解開拴馬樁上的韁繩,式粼飛身躍上馬背,馬蹄踏著沙浪風馳電掣,將候在馬車邊的阿泰,以及那句“貓先回來了”遠遠甩在了身後。
阿泰見主子打道回府,便省去了無用的丈二和尚時間,駕著馬車,載著貓踏上了莫名其妙的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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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玉目睹式粼黑著臉獨自離開,放下趴在窗子上的前爪,悻悻地坐回座位。
“騎馬回去更好,我還不愛和你坐一輛馬車呢。”
“我隻是搭個順風車而已,又不是給你台階下。”
“等回到城裏我立刻就找個大戶人家,你還別不信,就我這顏值在哪兒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再說我還有銀子,夠花一年呢。”
“有種你別去花樓接我,誰稀罕你抱著回去。”
“你孤獨終老吧,我不給你養老送終了。”
……
尺玉嗷嗚嗷嗚了好半天,末尾使勁兒地哼了一聲,調整了一個相對舒適的癱坐角度,鼓著腮幫子發呆。
馬車窗子上隨風飄動的布簾十分礙眼,看得他煩死了,他索性把眼睛一閉,趁著歸途漫漫打個小盹。
隻是沒人看見,他合眼的刹那,一顆不算大的淚豆滾落後藏進了毛毛裏。
那淚豆,也不需要被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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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馭馬進入漭城西城門後,接連打聽了好幾個行人,才問到黎府的確切位置。
但他的身份在黎府並不招人待見,若是貿然進府必定會打草驚蛇,於是他決定繞府兩周聽聽是否有異響,若是沒有,再做其他打算。
為了不被馬蹄聲幹擾,式粼將馬拴在了巷內的樹上,跟著徒步從黎府前門往後門走去,院內是有聲音的,細聽是做活的下人們在抱怨,說是給表少爺喂什麽東西,很嚇人。
式粼聽到這個,心裏踏實了不少。
當務之急,還是先確定尺玉是否已經回了布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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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玉進城後想直接跳車來著,可又一想他新買的話本還在式粼臥房呢,他撿石頭到妖市上賣,賺得都是銀子,怎能隨便糟蹋……
回到房間的尺玉剛一幻化半人形,險些被脖子上的蛟髯勒死,他咳了兩聲,又縮成了小貓咪。
尺玉行至鏡子前,用爪子將脖子後麵的繩結扒拉到下巴的位置,跟著對鏡子費勁巴力地摳那個死疙瘩。
他突然好恨式粼為什麽要給蛟髯打死結,他爪子哪有手靈活好使,摳了半天都沒摳開,越摳越上火,摳到後來窒息感強到快要死掉了,門砰地被大力推開。
尺玉應聲回頭,隻見式粼氣喘籲籲地奔了過來。
不過,也有可能是怒氣衝衝。
式粼的臉比從狩獵場離開時拉得還要長,一張嘴嗓門大到快把他耳膜震穿孔了——
“鬧也鬧了,哄也哄了,你還想怎麽著!知不知道我多惦記你!!”
窒息的何止是尺玉,式粼也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當他從阿泰口中得知尺玉一直在車上,是乘坐布莊馬車回來的,氣得眼前陣陣發黑。
他冷臉垂視著氣死人不償命的小貓妖,咬牙切齒道:“你都多大了,凡事都該有個尺度的道理不懂?即使有小情緒,找個無人的地方聊開不就得了,犯得著玩失蹤嗎?我告訴你尺玉,再有下一次……”
“你跟我吼什麽啊?!”尺玉嗷地一嗓子。
前麵幾秒他被式粼的氣勢震懾住了,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受委屈的明明是他,不能說人語時也就算了,眼下憑什麽還要忍氣吞聲?
尺玉放棄了脖子底下怎麽都摳不開的繩結,他怒著眼睛瞪式粼,“你說話不算數就有理了?你前腳剛剛說過最喜歡我,後腳便與那姓遊的相談甚歡,鴿子肉都熟了,你都沒取下來喂我。”
“還是我主動提醒你,你才慢吞吞地拽了個鴿子腿給我!”尺玉聲嘶力竭地控訴,“然後你又跟姓遊的聊,聊著聊著就起身不喂了,換你你什麽心情?你的喜歡就跟石頭一樣普通嗎?”
“你還講話大聲,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講話大聲?你別忘了我與你是平等的關係,不是在你家白吃白喝,我是有付出的!!”
“式粼我還就告訴你了,你家的破飯我不吃了!!”尺玉一字一頓吼出了氣貫山河的架勢,末了又狠狠地補上一刀,“漭城的大戶人家掰著手指頭都數不過來,我不是非你不可!!”
“我是!我非你不可!!”
半天沒找到插話時機式粼被尺玉噎得胸悶,吼完這嗓子,扯掉脖子上那塊加重憋悶感的方巾,隨手扔在了地上。
“我什麽時候說過你我關係不平等了,吵架歸吵架,少拿離家出走嚇唬人!如果你是在介意我與遊止葉聊天,那我也告訴告訴你,我與他聊天都是為了你好!”
“式峰是什麽人你知道?他過去為了刺激我,能將我娘親的牌位當柴火燒,能在我床底下藏蛇,能把一隻無辜的小貓當成狗食來喂,現在他的狗落了敗仗,他特意尋來山裏的猛獸對付你。”
“不要說你不怕什麽野獸,萬一他尋來的野獸也是妖族呢?是你的天敵怎麽辦?你當如何,我又當如何?”
式粼紅著眼眶與不識好歹胡亂吃醋的小貓咪對視,實際上他好多年沒有情緒如此波動過了,也許經此一事,他苦心經營多日的溫柔夫君形象會毀得八九不離十,可他憋不住,他要尺玉的腦袋除了吃之外,還有分辨的作用。
不必分辨對與錯,分辨他的喜歡不像石頭那麽普通就夠了。
“天敵就天敵,你當妖嶺日子太平?”尺玉梗著脖子迎上式粼的目光,“我們妖族弱肉強食不講律法,倘若他馴化的妖能置我於死地,那我認了!”
“我不認!”式粼的聲音蓋過了尺玉,“你聽人說話能不能抓住重點?我說的是弱肉強食嗎?”
“那你說的是什麽?!”尺玉扯著嗓子喊了回去。
“我在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