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過後,式粼便抱著五飽六撐的尺玉出了遊止葉的帳篷,淡淡的醉意在晚風中徜徉,身與心皆有一種無拘無束之感。

他抬頭望向滿天星鬥,想到坊間男女談情說愛,總要做些風花雪雨的浪漫事,尺玉心智雖尚未成熟,但倘若耐心引導,總會朝他靠過來的。

拍了拍被塞到衣襟裏的肉團子,式粼隨口將忽而萌生的念頭說了出來,“小午要不要跟哥哥爬到樹上看星星?”

“不要,大晚上不睡覺爬什麽樹啊,風怪吹人的。”不解風情的尺玉困倦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用前爪揉了揉眼睛說,“你是喝多了吧,喝多了回去躺著多好。”

“哦,這樣啊……”式粼稍微有些掃興,但轉念一想,坦誠也未必是壞事,“既然小午著急與哥哥睡覺,哥哥就抱著我的小午早早歇息吧。”

式粼調轉腳尖,往下人收拾出的帳篷走去。

“你先等等!”尺玉一臉嚴肅地用肉墊堵式粼說錯話的嘴,“我覺得有必要更正一下,是著急睡覺,不是著急被你抱著睡覺,明白否?”

作為一隻高冷的貓貓,尺玉需要絕對的自由獨立,他不會依賴任何人,也不會像狗狗那般刻意討好。

對他而言,即便是決定留在布莊百年,也並非是為了陪伴式粼,或是得到式粼的陪伴。

留下來,是因為相處舒適,長久些也沒關係。

式粼聞言眸底劃過一絲“愁得慌”,他轉了轉臉,將軟乎乎的肉墊從嘴唇正中間挪到不礙事嘴角,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反問,“有分別嗎?難不成小午今夜打算睡在椅子上?”

“當然有分別啊!”尺玉斬釘截鐵,“是你覬覦我的美色,我對你沒啥興趣!!”

“你確定?”式粼非但不惱,反而被傻乎乎的小貓逗得發笑,“這荒郊野嶺可不比布莊的屋子暖和,小午若是睡一晚冷椅子,恐怕第二天要淌鼻涕泡的。”

“你才淌鼻涕泡呢,現在又不是大冬天!”尺玉氣鼓鼓地給了式粼一貓掌,補充道,“而且大冬天我也不淌鼻涕泡的好嗎?我是妖族,少拿那些弱不禁風的獸族與我相提並論!”

“好,我明白了。”式粼衝嘴硬的小貓咪點了點頭,“既然我的小午今晚要睡椅子,那哥哥幫著把圈椅搬到燎爐邊上好了,這樣即使小午不蓋被子,應該也不會冷的。”

式粼掀開簾子鑽進帳篷,言出必行的單手拎起方桌邊的紅木圈椅挪到燎爐邊,跟著將尺玉從懷裏掏了出來,放了上去。

尺玉四爪開花式著地,滿腦門子都是問號。

“燎爐燒得還挺暖和,早點休息。”式粼拍了拍發蒙的貓頭,轉身後壞壞地半勾嘴角,兀自往床邊走去,“小午要是嫌椅子硬,哥哥用衣服給你墊著。”

“你什麽意思?”尺玉揚著的眉毛落下後擠在了眉心,“我說的是不冷,不代表我要睡椅子的。”

睡過床的小貓咪哪可能甘心在椅子上過夜,再說萬一晚上睡到忘乎所以,被火燎到毛怎麽辦?

尺玉撅著貓腚從圈椅蹦下,大白尾巴不高興地以平直的姿態支棱在身後,他來到床邊,後腿蹬地,噌地竄了上去。

除去外袍的式粼應了聲“也是”,見尺玉跳上了床,光速鑽進被窩將被子盡數裹在身上,沒留半點餘地給尺玉見縫插貓頭。

“小午想睡哪裏便睡哪裏,哥哥怕冷,今晚就不給小午留被子了。”式粼憋著笑裝柔弱,“如果可以的話,麻煩小午把燈熄一下好嗎?哥哥喝了酒,光太刺眼了,頭疼。”

尺玉眼神要多惡狠狠就有多惡狠狠,比看遊止葉還要凶地看式粼,過了半晌,也沒得到些別的反應,尺玉粗粗地喘了口鬱氣,罵道:“大騙子……”

罵完也不給熄燈,一屁股坐到了式粼臉上。

“不晃眼睛了,睡吧。”

尺玉就差氣到把爪爪夾在胳肢窩了,大白尾巴不斷抽在床頭上,發出啪啪地悶響。

反正他睡不了,式粼也別想睡。

式粼怎麽也沒想到尺玉會把他的頭當板凳坐,不過若是思維正向一些,便不會產生屈辱感。

他的貓貓在還沒徹底長大的時候,就把小花花和小鈴鐺毫無保留地“交托”給他,真是件非常令人感動的事!

他抬手戳了一下無私貓的肚肚,不正經地說:“我的小午要是不打算挪開貓腚,哥哥可是要欺負小鈴鐺的。”

尺玉嚇得像彈弓上的小石子,piu地飛了出去,這才堪堪免遭於難,他回頭貓頭氣急敗壞地用爪子指向式粼的鼻子,“你再耍臭流氓我就——”

話說半截,式粼用一根手指壓住了尺玉的三寸不爛之舌,“哥哥跟小午說過的,生氣不準離家出走,現在再補一條,吵架不準提出分手。”

尺玉說不了話,哢嚓一口咬住式粼指尖。

隻可惜貓貓上顎的切齒和下顎的臼齒又平又小,咬合力不行,殺傷力不大,威懾力更是一般,式粼抽出卷在被子裏的另一隻手,一把將小貓咪撈到頸窩,歪著脖子親了一口吃撐的肚肚。

“我的小午主動送上門來,哥哥就不客氣了。”

式粼單手鉗製住張牙舞爪的小貓咪,探頭熄了燈,而後拉起被子罩住了自己,以及鼻腔發出怒音的尺玉。

伸手不見五指的被窩內不僅氧氣稀薄,纏絡在一起的呼吸噴在臉上,氛圍變得怪異了起來。

式粼原以為曖昧會緩和之前拌嘴的小小不愉快,但親親落在尺玉臉上,他覺察到了尺玉麵部肌肉起了一絲變化,他下意識用唇碰了碰尺玉眼睛,身子倏爾僵住了。

“小午是在哭嗎?”式粼緊張得不行,抱起蔫頭耷腦的尺玉掀開被子靠在床頭哄,“是生哥哥氣了嗎?哥哥玩笑開過了是不是?”

尺玉不吭聲,也不掙紮,心裏堵著一大團棉花把他的血通通吸幹了似的,他甚至沒用前爪捂著眼睛,便嗚嗚大哭。

哭聲一起,式粼恨不得當場抽自己兩嘴巴,他不知道玩笑開著開著能把小貓咪給氣哭了。

他邊親貓頭邊拍貓腚,主動承認錯誤:“哥哥不是故意的小午,哥哥錯了好不好?”

尺玉吸著鼻子,將頭轉到看不見式粼的方向。

大概是氣到遲鈍了,尾巴根的快樂穴道沒有讓他快樂起來,他甚至懶得打人,懶得哭鬧,懶得與式粼發生任何形式的交流。

他感覺式粼一點都沒讓著他,如果這就是人族所謂的愛,那在他看來連馬糞蛋子都不如,他才不要呢……

“哥哥真錯了,哥哥不該小心眼地報複小午。”式粼再次誠懇道歉,“哥哥就是有點生氣,無論真假,哥哥都不願意聽到小午說對哥哥一點興趣都沒有。”

式粼舔了舔唇瓣,緩緩吐了口酒氣,“哥哥該因此感到慶幸嗎?慶幸我的小午灑脫隨性,等哥哥離開的那天,我的小午也不會感到難過。”

尺玉一怔,不明白式粼為什麽突然要提這個,有些喪氣呢。他收了收情緒,豎著的耳朵聽到了式粼的自嘲聲。

“可是哥哥會有些難過呢,哥哥的時間不像小午那麽多,一生雖漫長,但假使是與小午在一起,依然不太夠的樣子。”

式粼眼眶內流轉的**,在透過帳篷的月光下爍爍閃動,“哥哥會老,也會死,我的小午來得及在這之前給哥哥一點愛嗎?也不用太多,能讓哥哥感覺到就夠了。”

尺玉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麽,天靈蓋被溫軟的嘴唇碾了一下。

“好了,我的小午困了,快睡覺吧。”式粼緩緩將肉團子放下,將被子拉到毛茸茸的下巴,又在眉心添了一個吻,“祝我的小午做個好夢,把壞哥哥打得滿地找牙。”

式粼抿了抿唇,收回落在貓臉的視線,穿上布靴徑直出了帳篷。

當他再次仰頭看向欲賞未賞的繁星,喉嚨不由發出陣陣啞笑,燒刀子真是害人不淺啊……

遊止葉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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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玉在式粼出帳篷後一臉的莫名其妙,式粼的性子其實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沉穩,有時候更像是毫無預兆的山體滑坡,轟的一聲,說坍塌,刹那間巨石滾落一地,不給人留半點反應的時間。

他轉臉看向衣桁上搭著的外袍,心咯噔一下,這是又隻著裏衣便出門了?

尺玉撲棱起身,躥出溫暖被窩的瞬間幻化成人,他一手撈起外袍,剛追出帳篷,但聽一聲不大不小的馬嘶,緊接著一道黑影掠過眼前,朝狩獵區方向奔去。

貓貓徹底無語,也不知是誰在鬧離家出走。

他左顧右盼確認周遭無人,嗖地躍上帳篷,循著馬蹄聲踏風疾行,片刻追進了樹林。

夜幕下月白的赤足在枝葉輕點,細微的沙沙聲被埋進風裏,尺玉眯著一雙幽藍杏眸,細細掃過如蛛網般的林中小徑,很快捕捉到了馬背上衣著單薄的傻子。

他餘氣未消地哼了一聲,揮臂直接將帶來的外袍粗暴甩出。

式粼隻見頭頂一片黑影,回眸的刹那,外袍歪歪扭扭地披在了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