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安認為他一直糾纏著她,是因為他覺得林嘉安一直都在用欲擒故縱的手段、從來沒有打消過做秦太太的想法。

但事實上,並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他一直都懷疑林嘉安身份不簡單,一直都懷疑這一切並非因為偶然,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那麽假設一下。

她的身份真的就那麽簡單、這一切都真的是他想多了、他們從一開始就錯會了對方的意。

那麽……

但世爵呢?世爵她又是怎麽知道的?

秦子臻報著那半分信任、半分懷疑,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世爵你是從哪裏聽說的?”

也許是他剛剛好一會兒沒有應承林嘉安的話,所以此刻她險些睡了過去。如今又聽到他的聲音,林嘉安才強撐著睜開了眼睛。

“啊?你說什麽?”

秦子臻又耐心地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林嘉安這次聽清了,她下意識地想回答從小說裏看來的。

但張嘴說出來的卻是:“那家酒店不就是叫世爵嗎?他又住在1688,我聽別人說住在這種房間號的不是什麽大佬,就是酒店總裁。”

“他不是嗎?”頓了兩秒她又說。“應該是吧,他都能拿給我印有世爵logo的手機。”

秦子臻這次是真的沉默了。

幾乎是在林嘉安把這解釋說出來的一瞬間,他就相信了。亦或是從前她多次展示自己的脆弱、無奈和絕望時,他就已經在累積自己的信任了。

隻是一直糾結於這個點,所以不願意去承認、所以牽扯出了後來一大段一大段的複雜糾葛。

從前他糾結了那麽久的事情,如今就化作了這麽輕飄飄的幾句話?

從前他想的那麽複雜的事情,如今解釋起來不過如此簡單?

他覺得很可笑,也覺得很荒謬。

原本那麽簡單的事情,卻造成了如今如此複雜、且幾乎不可挽回的結果,譜寫了一段如此錯綜複雜的恩怨糾葛。

他該埋怨自己太多疑了嗎?還是該怒罵命運真的太戲謔了呢?

“怎麽了,世爵有什麽問題嗎?”林嘉安問。

秦子臻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最後隻說出了個,“沒有,沒有問題。”

“那你和吳家呢?”他問,其實根據前麵林嘉安說出來的話,他已經能猜個大概了,但他還是想親口聽到她說。

“吳家?什麽吳家?”林嘉安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

“就是吳婥子的那個吳家。”

提到吳婥子的名字,林嘉安顯然又不開心了。不,與其說不開心,不如說是嫌惡。

“煩死了,你別說她,她都討厭死了!yue~”這次不是酒精催促著的生理現象,而是他提及到這個名字時外現的抵觸。

“討厭她為什麽還要和吳家做交易?為什麽還要把西裝給他們?”

聽到秦子臻用這樣的話質問她,林嘉安不開心了,又開始大喊大叫起來。“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我什麽時候把西裝賣給他了!我都不知道那是他們!再說了,後來我發現不對勁,不是沒有賣嗎!”她瞪了一眼秦子臻。

秦子臻覺得好笑,繼續追問她。“那西裝呢?現在在哪裏?”

說到這裏林嘉安又有些得意了,她的自豪總是來的莫名其妙,但虛榮又極其容易得到滿足。

“西裝我拿去和他們做交易了!隻是一件西裝,就讓我們家的糕點店重新開起來了,還消了我妹妹的大過哦!”

此刻她滿臉都寫著“我聰明吧”的字樣,仿佛一個剛學會了自己拿筷子吃飯的稚童,如此還要迫不及待地向他人展示。

秦子臻又被逗樂了。

他嘴角微勾,終於對林嘉安露出了一個不帶任何其他意味的、純粹的笑。

“35億呢?”他鍥而不舍地追問著,林嘉安現在過分乖巧,隻要順著她的毛,那問什麽就會答什麽。

“35億啊!”

從小說裏看來的啊!

“他當時問我知不知道泠郊那塊地,我說我知道啊!我都在檾孟讀了三年書了,我能不知道嘛!他又問我多少錢,我怎麽知道多少錢啊?!?!然後就隨口說了一個35億。”

前者是林嘉安內心所想,後者卻是她開口說出來的。

但秦子臻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

他該問的都問完了,林嘉安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巧合得過分,也荒謬得過分。

但這次他相信了。

因著兩分動容、兩分不忍、兩分難言的信任,和四分不知從何而來的篤定。

那份篤定像是要把他洗腦了一樣,在他的意識裏回旋著要他相信。

所以他相信了。

命運弄人。

秦子臻最後也隻能總結出這四個字了。

他沒有再問林嘉安怪不怪?也沒有再問她恨不恨?

他不辯解、不開脫、不說那些事其實不是他做的,不說他沒有想把事情做得那麽決絕、那麽狠戾。

因為即使那些事情是冉紹下的手,但不也正是因為他的縱容和默認,才會讓結果變成現在的樣子嗎?

而且,他做過的事情,不說後悔。

如今的結果,他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好了。

總之彼此放過彼此,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

林嘉安閉上了雙眼,嘴中無意識地嘟囔著,手還在揪著一根頭發,像是不滿上麵威士忌的味道。

秦子臻看到這,又想到了剛剛在包廂當中發生的事情。

局是冉紹臨時組的,因為在他這幾天的出入當中,早已發現了偷偷躲在紙醉金迷對麵的林嘉安。

也在心中明白了半分林嘉安這麽做的意圖。

於是他被叫來了,還在林嘉安麵前放慢著步調、故意出現,隻為等待著她上鉤。

林嘉安也確確實實迎合了他們的心意,上鉤了。

冉紹找的人還是從前的那些人,都是些混不吝的,嘴上什麽下流肮髒的話都能說得出來,侮辱人確實能夠達到奇效。

他知道林嘉安不是什麽溫室裏的小白花,上次那一副乖巧溫順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但他沒有想到她身上的刺那麽的尖銳。

倒在那人身上的紅酒、砸在牆上的玻璃杯、往那人臉上拍的手……這些無一不昭示著林嘉安的真實脾性。

當時他在想什麽呢?也許是在想,林嘉安對他也是確實是有那麽幾分寬容的。

接著他想開口,阻止事態再往不良的方向發展下去,沒想到被冉紹搶先了一步。

想著冉紹曾經說過的那些話,他還是抑製住了自己想要製止的念頭,任由著冉紹去處理這些事情。

於是接下來的幾十分鍾當中,他看著廣鈞和冉紹兩人聯手對林嘉安出老千、看著她拿了一次又一次幾乎無路可走的牌、看著她灌下了一杯又一杯混合的酒。

他的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彼時他質問自己,他真的有得到半分報複的快感嗎?

看著林嘉安因飲盡烈酒而皺起的眉,他真的有感覺到痛快嗎?

其實他沒有。

然後他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有一些怨恨不甘在心中。

他是印晴美的兒子、身上留著印晴美的血、DNA裏篆刻著印晴美的基因。

他到底也不像秦楩一樣自私狠戾,對枕邊人都能使盡手段、用盡心機。

即使他和林嘉安之間隻有一夜風流,但他仍然能夠記得肌膚相觸的溫度和濕度、仍然能夠記得她每一個喘息和哭泣。

這是記性好的悲哀,他承認。

於是乎,他總不能夠狠下心來。於是乎,下定決心想要報複,也隻能不痛不癢地斷了他們家糕點店的供貨商。

那是報複嗎?他覺得不是。

那倒像是一個小小的麻煩。

她說:“我真想和你同歸於盡。”

“可惜我的家人和朋友還在,可惜我和你同歸於盡之後,一切不會一筆勾銷。”

然後她用著那種怨恨、悲傷又絕望的眼神看著他,這讓他整個人的心魂都為之一顫。

在那一瞬間,他想到了他尚且隻有7歲的時候。在那個暴風雨的夜晚、在那個布滿了血色的夜晚,他母親的眼睛。

當時兩人眼裏的情緒如出一轍。

然後也是在那個時候,他再也不能容忍事態如此發展下去了,也並不打算再繼續折磨她下去了。

這不僅僅是在折磨林嘉安,也在折磨他自己。

所以他說:“夠了!”

*

等他在腦海中把這些過完一遍的時候,林嘉安已經沒了聲響。

她剛剛的醉鬼模樣真的就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秦子臻一問完話,她就立馬醉死了過去。

臉上還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眉頭痛苦地皺在一起、整個人捂著胃蜷縮成了一團。

秦子臻意識到了不對勁,他開口催促著司機。“還有多久能到?”

司機接收到了他的焦急,油門又踩得多了些。

行駛了那麽久,路程原本就所剩不多,加快了速度之後沒幾分鍾就到了。

秦子臻坐在位置上思考了幾十秒,還是把痛苦難忍的林嘉安打橫抱起,送到了醫院裏麵。

他心想,最後一次了。

*

林嘉安睜開眼睛,發現入目又是那一片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她就知道,自己又進醫院了。

不知道查房的小護士是不是已經認得她了。

不過她轉念又一想,不是一個科室的,小護士估計也不是同一個。

如此她才放心下來。

這莫名其妙的想法過了一遍之後,昨夜如潮的記憶才向她湧來。

令人羞恥不堪的記憶,速度總是快其他的記憶一步,故而她第以個想起的不是其他,是她重重地磕在了秦子臻的嘴上,還舔了一口他的傷口。

是她耍酒瘋時大聲無畏、不顧對象地喊了一聲寶貝。

她很慶幸此時另外一個當事人不在,否則她必然要羞愧的以頭槍地。

這尼瑪也太羞恥了一點吧!

緊隨這個羞恥的記憶的,是她像個命名為林嘉安的百科一樣,有問必答、有答必真。

秦子臻問什麽她就說什麽,真是毫無保留。

她在病**翻了個身,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的頭,不願意麵對那一段羞恥的記憶。

她想,也許對於喝醉酒會耍酒瘋的人而言,斷片不失為一個好的事情。

‘世爵你是從哪聽說的?’

忽然之間,她的腦海當中響起了這樣一句話,是昨晚秦子臻趁她喝醉時的某個詢問。

她呆滯了兩秒,霎那之間福至心靈,像是一道白光閃過,而他快速地抓住了那麽零點零幾秒的靈感。

“世爵!?”她不禁喃喃出聲。

然後她和秦子臻相識至今發生的所有事情,就像走馬燈一樣,一幀又一幀地在她麵前重新閃過。

重重疊疊的過往,最終隻歸納到了一句話。

是在她見到秦子臻的第一天、在那個陽光炎熱而又刺眼的中午。彼時她和秦子臻站在樹下,彼時她還不知道秦子臻從書中來到了現實生活。

熬了一整晚的她,在聽到與小說男主相同的名字時,順嘴在那一大堆光鮮亮麗的身份中加了一個“世爵總裁。”

她記得,然後秦子臻就暴怒了起來,用著幾乎可以捏碎腕骨的力氣攥住了她的手,質問她是誰派來的。

彼時她掙紮憤怒,不知道問題到底出現了哪裏。

後來她也以為秦子臻隻是誤會了她對他的情感,誤以為她在對他死纏爛打。

而後發生了那麽多事情,誤會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她都把原因歸結於霸道總裁和常人的腦回路不一樣。

完完全全沒有想過,是不是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完完全全沒有想過,是不是兩個人從一開始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她顫抖了一下身體,然後迅速地在自己的腦海中過了一遍小說的情節。

她當時能順嘴說出‘世爵總裁’四個字,是因為她已經把小說看了一半,默認了他這個身份。

但她當時卻沒有來得及想到,世爵是秦子臻在海外暗地開的公司,當時的情節點還遠遠沒有到世爵進軍國內的時間。

一個差點有了一夜情的女人,知道了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如此巧合的事情怎麽能讓人不懷疑呢?

所以,這根本就不是單純的情感上的糾葛,而是更深一層次的恩怨。

她的身份和目的從一開始就已經被懷疑了,所以秦子臻才會一直追著想要尋求個真相。

那些林嘉安以為的死纏爛打,都不過是他想要探一探她的真實身份。

那麽從一開始就被懷疑是探子的她,後來還對秦子臻下了藥、還語秦子臻的對家合作……這樣的她又怎麽可能不會得到報複呢?

林嘉安開始渾身顫抖,她覺得這原本這玄幻的世界,又添了許多荒謬不真實的色彩。

命運就真的如此捉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