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夜半時分的醫院裏。

空**無人經過的走廊盡頭,許莓紅了雙眼,正與程放並肩挨坐在一起。

與一身休閑裝的程放相比,她渾身上下穿的極少,即便披著他的外套,但坐在冷硬的板凳上,心下仍然散著股寒氣。

尤其回想起王青青那雙看人時怨毒的眼睛,許莓閉了閉眼仍倍覺後怕,她生怕未來又要發生這種要命的衝突,神色一滯,極不自然的打了個顫。

她知道,大家如今鬧成這樣,按照姑姑這些年對自己不依不饒的性子,她若是厚著臉皮回到許家,不會求得半分原諒,等著自己的隻是死路一條。

想著,許莓心中更是苦澀,但也清楚,自己勢必要與許家做個了斷。

對大家未來都好。

但聽程放說自己是孤兒,許莓瞪大了一雙眼,不可置信道,“怎麽會?”

許莓隻當程放是在說笑,又或者是隨便尋了個理由安慰自己,可一偏過頭,就看見程放眉目深沉的坐在那,隱約間,神色中還有些道不明的沉痛。

她恍然大悟,怔了下,又懊惱的垂下眼簾,覺得自己真是蠢的令人發指。

這年頭,好端端的,誰會咒自己的雙親,說自己是個沒家的苦命人?

程放朝後懶散的靠去,輕笑了下,神色似是自嘲道,“有什麽不會?”

頓了下,他又勾了勾嘴角,“很奇怪嗎,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兒嗎?”

許莓在一旁看的仔細,與平時不同,程放神色凜然,當下一連三問,不像是要她回答,更像是要問自己索要個合適的答案,好為自己增添些慰藉。

大概自己也有不幸的過去,許莓聽的心裏不好受,囁嚅道,“對不起。”

她知道,自己不經意間的掀起了程放心底的一樁傷心事。

她自小就是一路過著沒親人的苦日子,聽到他的過去不免感同身受,不願看到程放將自己困在雙親離去的痛苦中,更不想看到他垂頭喪氣的模樣。

他這樣的人,本該是意氣風發的,未來才能萬事順遂,更是平安幸福。

發覺自己被身邊人盯著,程放蹙了下眉頭,但聽到這聲道歉,忽然表情一鬆,偏過頭看向許莓那雙泛紅的眼,發現這人竟然是在為自己感到難過。

他偏過頭,與這雙紅腫的眼眸對視,有些想笑,“這跟你有什麽關係,是我要與你說的,你又對不起什麽?”

聞言,許莓回望著他,頓時有些哽住,咬了咬唇,不知該怎麽搭腔。

她這人,自小到大被許家人盯著、約束著,一路上朋友少得可憐,不怎麽擅長與他人交際,更不知道該怎麽做,才算是種不經意間的安慰。

一時無話。

程放挑了下眉,見她一副生怕會惹得自己不高興,默然的扯著自己的衣角縮在一旁,時不時的偷瞄著自己的表情,更是小心抿著唇的不講話。

他眼皮子一跳,與許莓相處,見多了這種表情,莫名的眼脹、心也堵。

他自小被母親教導,為人一定要冷硬剛強,才不會吃盡了世上的苦頭。

他記得,所以將自己活成了副冷硬心腸,又受了職業因素的影響,辦多了案子,見多了吵鬧的人,處理了更多的荒唐事,越是不懂得對人憐香惜玉。

他活的規矩,一路上循規蹈矩,更是討厭那種矯揉造作的怯弱性子。

這世道,弱者才會哭,哭的多了,隻會令旁人覺得煩,覺得很沒用。

如果說,女人生來的嬌柔、眼淚是對男人們骨子裏致命的溫柔鄉。

對程放而言,這世上千人千麵,彼此性格截然不同,但為了獲利而故作柔弱的行為,這並不是個人魅力上的加分項,反倒是格外討人嫌的礙眼存在。

男女都一樣。

麻煩得很。

但麵對許莓,他幾次三番的撞見了她的狼狽,會哭,是真的無可奈何。

聯想到她過去寄人籬下的經曆,程放知道,她是受多了委屈性格使然。

並非故意。

所以,與許莓相處,他不覺得這人骨子裏討厭。

又或者,是破天荒的於心不忍。

想多了,程放眉頭一挑,還是想與許莓說些什麽,但坐久了有些累,他稍微調整了下姿勢,繼而長腿一勾的坐著。

末了,他舒展了下,偏過頭,低眸看向她的慘狀,語調輕而緩道,“許莓,還記得煙火大會的那天嗎?”

對許莓而言,那夜並不是什麽好回憶,她怔了下,被問的差點噎住。

她沒勇氣去看程放的那雙眼,半晌,低著頭,輕不可聞道,“記得。”

她當然記得,這是開啟她更加苦難新生活的又一開始,一輩子不會忘。

見許莓試圖逃避這個話題,程放不語,從一側的衣兜裏摸出個老舊的打火機,反反複複的玩著蓋子,默然的看著火苗“叮”的竄起又滅下。

深夜的走廊裏,許莓望著他手上忽明忽暗的打火機,一時間有些好奇。

看起來是個老物件。

許莓坐在一旁偷偷地觀察著程放,隻覺得這東西一出現,顯得他整個人的情緒都有些繃不住。

莫名的壓抑。

半晌,程放眼眉一挑,漫不經心道,“其實你之前也沒誤會,我過去確實是名消防員,不過轉業挺久了,那天是去見隊裏一個老朋友,剛好換了身衣服,就被你給撞見了。”

許莓有些驚訝,未曾想到程放竟然還會有這樣一段的英勇過去,從消防員到律師這個行業上,二者不相及,顯得中間這段路的橫跨度屬實是遠了些。

但當下社會上也曾有過這樣的職業跨度案例,不奇怪,但需格外刻苦。

許莓點了點頭,極其真誠道,“程先生,你這種人,本應該什麽都能做得很好。”

程放一眼瞥去,知道她不是在假意恭維,勾了下嘴角,突然故意問道,“但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這樣做嗎?”

被問著,許莓搖了搖頭,但看著程放,總覺得他的眼裏有著一團化不掉的濃霧,她心有不安,意識到接下來的話不是什麽好消息,突然不想聽了。

但程放沒給她下意識拒絕,試圖逃走回避的機會,很是直截了當。

他問道,“許莓,這些年裏,你有過執念嗎?”

許莓咬了下唇,沒回答。

程放也不在意,淡然道,“我有。”

頓了下,他蹙了下眉,語氣冷硬了幾分,“因為我曾親眼看見我母親死在了熊熊大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