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分道揚鑣
被燕昭踢折的樹幹茬口參差不齊,棕綠的樹皮裏露出淡黃色的木絲。枝杈間除了漸漸幹枯的樹葉,還掛滿淡緋色小紙燈籠似的果子。秋風拂動嘩嘩作響,似聲聲哀歎。
燕昭腰背挺直負著手昂頭看著天邊變幻不定的晚霞,一動不動。瑰麗璀璨的夕陽一寸寸沉下去,幽藍暮色將他的身影染的模糊不清。
雲錦滿麵淚水地站在月洞門外,看著燕昭健碩的背影,心口處悶悶的疼。她的男人即沒有睥睨天下的野心,沒有視蒼生為螻蟻的狠毒,他跟自已一樣隻想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那些人為什麽不肯放過他?
他有什麽錯?
雲錦攥緊拳頭,無語怒問蒼天。可是她心裏也有一個聲音在清晰地回答她,燕昭的存在就是對別人利益的一種威脅啊!
曹雲溪千錯萬錯,可他最後那句話卻沒說錯,天下雖大卻無你容身之處!
四野八荒茫茫人海卻無處可去!堅強如燕昭也會心神黯然吧!
晚霞盡散,院子裏幽暗一片,晚風更急秋意更深……
雲錦靜靜地走進正房,拿了件披風出來,燕昭還站在那兒望著天際出神。夕陽完全沉下去了,隻剩下一縷微若的暗褐色天光,分割天與地。
輕輕走到燕昭身邊,雲錦把鴉青色暗紋錦披風披到他身上,踮起腳尖幫他係領口的帶子,“你要保重身子!受了風寒,我會心疼的。美玉說父母身子不強壯……孩子不也會強壯。”
說起這個話題,雲錦第一次沒有麵容羞澀,晶亮的眼睛直直地瞧著燕昭,“你上奏折辭官吧!從今天開始。你哪也不許去,我不許你離開我!等你辭官的折子批下來,我們就把這裏的產業都賣了。找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改名換姓從新開始過日子。
我們買百十畝地,種藥材種糧食。買處大房子,院子大大的那種,還可以自已種些瓜菜。在房前種些花,每天你都剪一朵替我插在鬢角。等我變成鶴發雞皮的老太太,你也天天給我發間插一朵花。我喜歡有香味的,顏色漂亮的花!在院子裏做個秋千架,將來給女兒玩。再種幾棵高大的樹,將來讓男孩子們爬……”
燕昭垂著頭,眸光深沉地瞧著雲錦。安靜地聽她說著,一個字也沒回應,可眼中沉甸甸的濃墨卻一點點融開。眼波漸漸明亮。伸手把雲錦摟在懷裏,長長舒了口氣。
燕昭身上柔滑的錦緞長袍被夜色染的涼浸浸的,雲錦貼在他心口上,鼻尖冷的發麻。發覺燕昭撫著她臉頰的手也冷冰冰的,完全沒有往日的溫暖,雲錦忍了半晌的淚水洶湧而出。沾在燕昭衣襟上倏地消失不見,隻留下一片暗色的印跡。
燕昭墨青色的袍角被風吹的‘噗噗’作響,翻卷著纏在雲錦腿上,他飛揚的發絲散亂地落在雲錦臉上,被淚水濡濕貼在她頰邊……
“傻瓜!口口聲聲想要當娘,還這麽愛哭?羞死人了!”燕昭柔聲笑著,伸手把頭發一根根從雲錦臉上拂掉。
他左手抬起雲錦的下巴,緩緩地用右手掌心把她臉上的淚水抹幹淨,“錦兒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天元有許多名勝古跡。我知道你一定想去看的。我們可以從京城出發一路向南。走到最南邊再折而向西,逛夠了再慢慢往東邊走。聽說東邊的盡頭是一片汪洋大海,我隻聽說過還沒瞧見過!”
踮起腳尖勾著燕昭的脖頸,雲錦裝出一臉興奮的模樣笑道:“我知道!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
一口氣把短歌行念出來。瞧見燕昭半眯起來眼又笑得像隻偷到雞的狐狸,雲錦突然心虛起來。那位天縱神武的曹丞相好像沒在天元朝留下什麽蛛絲馬跡,她這首詩念的……有點驚才絕豔阿!
“這首詩難道是嶽父大人所作?”輕輕撫摸雲錦發髻的大手開始不老實起來,勾起一縷散亂的碎發輕輕地在指間繞著,燕昭似笑非笑地俯下身,那長妖孽幾乎貼到雲錦臉上。
“那個……也許是吧!”雲錦下意識地往後閃了閃,腰身卻被燕昭扣住帶進他懷裏。雖然不會被人抓包,可雲錦的臉皮實在沒有厚到當麵扯謊的地步,遲疑地補充道:“我在父親的書房裏瞧見的,不知道……是不是父親寫的!”
“唔!”燕昭隨意地應了一聲,心思顯然沒放在誰寫了這首短歌上麵,手指撫著雲錦的唇瓣低聲笑道:“去海邊之前我們有很多時間……要怎麽打發?你方才說的那些秋千阿!高樹阿什麽的,我沒太聽明白,你再說一遍?”
這話問的……實在太曖昧!
雲錦臉騰地一下子紅了,暗中磨了磨牙,看他情緒低落才扯出那些願景安慰他,怎麽倒成了她色心大熾的證據?這家夥果然不能搭理……
“要不我們回房,你慢慢講給我聽?”扣住雲錦腰身的大手稍加了些力道,燕昭把那個嬌小的人影整個按在自已懷中,一臉奸笑。
回房之後~~~~~還能慢慢談?
“你……”雲錦雙頰緋紅,還沒想好怎麽應對,眼角就瞥見一個矮瘦的老頭從客廳衝出來,扯著嗓門怒氣衝衝的大叫,“你們叫了席麵又不吃!站在院子裏你濃我濃的,等著放涼阿?老子等不急了,你們不吃算了!老子要先吃了!”
雲錦驚疑地回頭,瞧見皇甫昆侖叉著腰一臉鄙視地瞪著燕昭,他身後緩步出門的美玉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著自已,還在腰身上重點掃了幾眼。
天雷滾滾阿!
頭頂瞬間有無數烏鴉盤旋,還沒回過神雲錦就已經鬱悶的要撓牆了!
這倆人什麽時候來的?她居然沒發現!
剛才哄燕昭開心的那些話一定都被他們聽見了,沒臉見人了!
跟捂著臉準備裝死的雲錦不同,燕昭倒是神情自若地掃了台階上神情鬼祟的倆人一眼,然後邁著方步拖著已經裝死的雲錦往客廳裏走。
“兩位前輩出門這麽久,一路風塵勞頓辛苦了!”裝死不成的雲錦十分殷勤地替皇甫昆侖和美玉斟酒、挾菜。
她一臉狗腿的模樣惹的燕昭十分不爽,掃了一眼冷哼不斷的燕昭,雲錦暗地裏磨了磨牙,你還敢有意見?你的本事越來越倒退了,廳裏有人你居然不知道?
仿佛聽見雲錦的心裏話,燕昭挑了挑眉毛,重重地又哼了一聲。眼中的神情分明就是在說,你自已笨不知道廳裏有人,而且還是倆個大活人,能怪誰?
倆人眉眼官司打的熱鬧,皇甫昆侖卻看的不耐煩,一拍大腿怒道:“曹老賊太狡猾,剛到門口了竟然發現我跟小師妹。就這麽讓他跑了真是氣死我了!”
“二師兄的心思實在轉的太快!”美玉也跟著歎了口氣,瞧著燕昭道:“事出突然,他竟眨眼間想到翻出那些陳年舊事擾亂你的心神,我們跟他相比實在差的太遠……”
美玉當著他的麵誇讚曹雲溪,讓皇甫昆侖十分憋屈,一拍桌子怒道:“什麽差的太遠?真刀真槍的比試一場,老子一定不會輸給他!偏偏他總要耍這些上不了台麵的手段!算什麽英雄好漢?有些事跟老子動手打一架!”
燕昭和美玉對皇甫昆侖的怒氣視若不見,雲錦卻咧了咧嘴,她不是害怕而是心疼那些叮當亂響的杯盤。那可都是上好的官窯瓷阿!碰壞了要賠酒樓銀子的!
燕昭端起自已麵前的酒杯,示意雲錦給他斟酒,轉臉問美玉道:“你們什麽時候回來的?”
美玉回道:“三天前進的城!聽說城裏有月氏人行刺,我想著也許二師兄會來找你,沒跟你商量便潛了進來……”
燕昭淡淡地問道:“你們打算在我家裏動手殺了他?”
“是!可惜仍未成功!”美玉輕輕皺了皺眉毛,略有些惆悵。
倆人的語聲都很平靜,事關當朝重臣的生死,而這個重臣跟他們又有都千絲萬縷的關係,可倆人說起來就像熟人見麵寒暄‘你吃了沒有?今天天氣可真好!’似的,完全沒有情緒起伏。
雲錦聽得心驚肉跳,手一抖酒壺中的酒灑到燕昭衣袖上……
燕昭伸手從雲錦那裏接過酒壺,抬眼安慰似地瞧著她笑了笑,低頭替美玉斟滿,又替自已斟滿,舉手敬美玉道:“這杯酒燕某敬前輩!”說完一飲而盡。
從沒見過燕昭這樣恭敬有禮,美玉略一遲疑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燕昭轉臉又敬了皇甫昆侖一杯酒,緩緩放下酒杯才沉聲道:“我先前承諾過兩位前輩的事情,我都已做到。從今往後我跟墨門再無任何瓜葛,你們想殺曹雲溪我不會出手攔著,但也不會幫你們!至於曹雲溪要對你們如何……請恕在下也袖手旁觀……”
燕昭語聲沉重,似乎極力控製著什麽似的話也越說越慢。
雖然先前跟皇甫昆侖他們也不算是親如一家人,可這種公然決裂的話聽著還是讓人心裏不舒服,雲錦暗中抓住燕昭的衣袖,像是在鼓勵他,又像是在給自已打氣繼續聽下去。
美玉眸光突然凜冽起來,手中的酒杯突然‘哢’的一聲脆響,竟被她捏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