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錚醒來的時候感覺頭有些痛,完完好好的睡在房間裏,外衣都脫掉了搭在床頭的椅子上,被子也蓋得嚴嚴實實。他努力回憶昨天晚上的事情,似乎隻記得和眉朵喝著酒涮著暖鍋很是開心,最後是怎麽回房怎麽睡覺的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正努力回想的時候,門被敲的嘭嘭響,“呆子!呆子!”眉朵的聲音清清楚楚的響起。
林若錚趕緊應道:“幹嘛?”
“你沒事吧?”
“沒事!”
“沒事就趕緊開門!我要進來!外麵冷死了!”眉朵叫道。
林若錚猶豫了一會,一骨碌爬起來去拉開門栓,然後又飛快的鑽回被窩裏。
眉朵裹著一身風雪闖了進來,臉上凍得紅撲撲的。
“一大早的你幹嘛去了?”林若錚好奇的看著她滿身的雪花和手裏拎著的食盒。
“去給你買芝麻餅啊!想不到這裏也有這麽好吃的芝麻餅!”眉朵一邊拍打著身上的雪花一邊說道。
“給我買?”林若錚有些受寵若驚。
“不然呢?”
林若錚有些奇怪的望著眉朵,“我昨天是怎麽睡到**的?我怎麽沒有一點印象?”
“還好意思問!豬都沒你這麽沉!”
“那衣服也是?”林若錚問道一半住了口。
“廢話!”
林若錚不好意思的騷騷頭,“都說了我不會喝酒嘛……非得讓我喝……”
“那是誰最後哭著喊著還要再來一壺的?”眉朵嗔道,“要是再來第四壺,怕是吐得一塌糊塗了!”
“難道是我嗎?不大可能吧?”
眉朵看著一臉不可置信的林若錚,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真是沒用,一點酒醉成那副樣子。”
“頭疼嗎?”
“有點。”
“我看看。”眉朵說著走了過來。
“別別別!你又不是醫生!”林若錚下意識的縮到床裏邊。
“不給看算了!疼死你!過一陣子想叫我看也沒門!”眉朵氣呼呼的說道。
“公主呢?”林若錚打著馬虎眼。
“起來了,也吃過東西了,在房裏發愣。”眉朵快速說道,“還想問什麽?”
“沒有了沒有了。”
“沒有了就趕緊起來,你要是喜歡冷了啃硬的,那也沒關係!”眉朵語氣又生硬起來,起身往門外走。
雪整整下了三天。第四日天終於放晴了,三人才重新開始上路。
眉朵回頭望望延州城,真希望這雪永遠下個不停,可惜陽光明晃晃的提醒著她,這條路將直接通往西陽城了。
新下的雪,官道上行人也不多,積雪沒膝,馬行走不快,正如眉朵所希望的那樣。
林若錚心裏想著西陽城以前的樣子,家裏以前的樣子,雖然在瑾王那裏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懷念這個讓他家破人亡的地方,但逐漸接近生他養他之處時,依舊生出一種濃鬱的思念,急切的希望能進城去看一看,哪怕這城裏再沒有一個人認識他,或者願意認識他。或許對西陽城來講,他已經是個外人了,盡管他整整十五年的時光都是在此度過的,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這真是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三個人各自想著心事,一路都沒有說話。
晚上,三人沒有趕到住宿的鎮子,天色將黒的時候來到一處破落的村莊,像是經曆過戰火,四處殘垣斷壁沒有一個人影。三人找了一處兩麵還算完整能夠遮風的牆根,好在村子裏剩的幹柴禾倒是不少,林若錚抱來一大摞,生了一堆熊熊的火。三人啃了一些幹糧,就這麽相互依靠著休息。眉朵自然的靠著林若錚,後來幹脆把頭枕在他肩上。公主一開始離得有些遠,後來困了之後實在覺得冷,又有些害怕,也忍不住靠了過來挨著林若錚。三人就這麽呆呆的望著跳動的火焰,臉孔都紅紅的,不久之後都沉沉睡去。
第二日,雪化了一些,路相對好走,三人一直趕到距離西陽城隻有五十餘裏的小鎮落腳。休整一夜之後,天色繼續晴好,空氣清冷,三人一早便整理好行裝馬匹準備出發。
“今日我們便可以進京城了。”林若錚跨上他的胭脂馬,言語中有一絲興奮。公主也上了馬,臉上帶著些期待。洛朝的京城是什麽樣的,她也很想去瞧瞧。
眉朵一聲不吭的撫摸著鐵花豹的腦門,拖拖拉拉的不肯上路。
“嗨!走了!”直到林若錚第三遍催她,她才磨磨蹭蹭的上了馬。
馬兒這幾日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今日似乎也感覺到了主人的心意,四蹄輕快,一氣奔出了二十餘裏,一路上公主和林若錚有說有笑,並轡而行。眉朵騎了鐵花豹遠遠的落在後麵,林若錚見她神色不太好,又不敢去多問,兩人隻得走走停停的等她。
遠遠的對麵家丁模樣打扮的三騎迎麵奔來,林若錚和公主正待避讓,三騎卻在兩人麵前勒住了馬,為首一人拱手行禮道:“敢問公子可是姓林?”
林若錚一愣,警覺的回道:“你們是何人?”
來人答道:“小的三人乃尚書府護院,奉主人之命特來此迎候林公子。”
林若錚更糊塗了,“尚書?哪一位尚書?”
“新任戶部林尚書。”
“林尚書?”林若錚聲音發顫,“可是林……林之訓?”
“正是我家主人。”
“父親!”林若錚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聲叫道:“我父親……他沒死?”
三名護院奇怪的對望了一眼,不知該如何回答,轉頭向公主問道:“這位想必就是眉姑娘了?”
“不是,她……她姓……”
“小女子姓朱,單名一個顏字。”公主搶先答道。
“恭迎林公子、朱姑娘回府!”三人跳下馬再度施禮。
“父親!哈哈!父親!”林若錚激動的連聲大叫,腳下猛踢馬腹,胭脂馬長嘶一聲撒開四蹄朝著西陽城方向急奔而去。公主正欲跟上,回頭望望眉朵離得還老遠,再轉頭時林若錚已經奔出一大截,終於也一打馬跟了上去,三名護院也上馬尾隨在後。
眉朵孤零零的留在後麵,眼睜睜看著五人五馬頭也不回的相繼離去,慢慢縮成一個小點,最後終於在白色原野中消失不見。
眉朵終於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本來還想著還有最後二十餘裏路,可以拖得久一些,她本盤算著該如何在晚霞布滿天邊的時候跟他說再見,然後回去那個永遠不想再去的地方複命,接下來便是天大地大。曾經她是如此渴望贖出自己的自由身,因而在聽到主人一時沒有找到合適人選的時候自告奮勇攬過了任務,條件就是完成之後還她自由,不再被當做那些官老爺們的玩物,做他們喝酒助興的工具。她甚至願意一直在胡姬酒肆中做一名沽酒女,也不願整天陪著一幫假男人陪著假笑。可惜她身上流淌的隻有一丁點異族血統,不如那些純正的胡姬更能招攬生意,一直被原主人嫌棄的她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被現在的主人看中將她買回來做了舞姬。
然而誰知道僅僅過了半年,到了真正可以離開的時候竟然會生出如此多的不舍,這是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然而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她相信他說過的話,也相信他一定是因為陡然聽到父親的消息才會不管不顧的絕塵而去,但是她依然感覺到了刻骨銘心的難受,瞬間就冰透的涕淚狠狠的帶走臉上殘存的熱量,冰冷的風竄進嘴裏、喉嚨裏,瘋狂撕扯著她原本就零碎的呼吸,直到她窒息到臉孔發紫。
眉朵拚盡全身的力氣呼喊道:“呆子!林若錚!我會記得你的!”
熟悉的西陽城北門就在眼前,林若錚忽然發現少了眉朵,暗叫一聲“糟糕!”就這麽把她丟下了,回頭還不知道得挨她多少罵。林若錚立即調轉馬頭原路返回,為首的護院高聲叫道:“林公子,主人在等著您!”林若錚頭也不回,“我去去就回!你們在這等著!”
朱顏立即跟了上去。為首的護院吩咐其中一人回府稟告,自己和另一名護院緊跟其後。四人沿著來路尋出十多裏,哪裏有眉朵的影子?
“眉朵!眉朵!”林若錚急的扯著嗓子大聲呼喚,“眉姑娘!”朱顏和兩名護院也跟著一齊呼叫。
沒有任何回應,除了路人好奇的望著他們,便隻有冷風吹過皚皚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