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吃水深了一大截,但終於止住了下沉,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奮戰大半夜之後,大家都疲憊不堪,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夜白站在船首,望著左側漸漸發白的東方,輕輕的吐出一口氣。
“你不休息嗎?”舒瑢靜靜的坐在他旁邊,靠在船舷上雙手抱著膝蓋。
夜白反問道:“你怎麽不多睡會?天才剛剛亮。”
“做了個噩夢,嚇醒了,夢裏全是大浪,海裏全是怪獸。”舒瑢慢慢的說道,似乎仍然心有餘悸,“真不敢相信我們居然活下來了。”
“以後還想出海嗎?”夜白淡淡笑道。
舒瑢轉過頭望著他,“那要看和誰了?有你這個大英雄在,天天泡在海上我也不怕。你看他們對你崇拜的。”
“那是對你。”夜白笑道,“你才是他們的大英雄。”
太陽漸漸升起來了,霞光把海麵映得波光粼粼,“還是活著好。”
舒瑢站了起來,望著遠處明亮的天際,“想不到這麽漂亮的大海,一旦翻起臉來竟然如此恐怖。像不像人的善惡?好的極好,壞的極壞。”
“那道門怎麽看起來還是那麽遠。”夜白怔怔地望著遠處的太陽。
“我們會開進去的。”
“嘉木——”一個滄桑低沉的嗓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兩人轉身一看,正是指揮在艙中進行密封作業的那名頭發花白的東麗水手,身後還帶了另外兩名看起來很精幹的中年水手。
“嘉木——”為首的水手又呼喚了一聲,同時深深低下頭去。
“嘉木?”夜白和舒瑢麵麵相覷,不解其意。
“嘉木——女神的意思。”站在其左首的那名中年水手操作不太熟練的話語解釋道。
“你會說我們的話?”舒瑢驚訝的問道。
那人謙恭的彎下腰去,“會一些,嘉木。”
“我不是什麽……嘉木。”舒瑢跟夜白對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我姓王,叫舒瑢。他叫夜白。”
那人卻固執的搖搖頭,堅定的慢慢說道:“您救了所有人,幫助我們對抗海妖,躲過災難,您就是上天派來拯救我們的嘉木。”
舒瑢聽他說完,淺淺的笑了起來,“可是是他,“舒瑢指指身邊的夜白,“還有大家一起幫助了你們,再說我們也是在救我們自己。”
那人依舊搖著頭,“他是男人。他是聽從了您的吩咐來幫助我們,嘉達。”那人說完對著夜白深深鞠躬。
夜白趕緊還禮。
舒瑢還想說什麽,夜白拉拉她的衣袖,在她耳邊悄聲提醒道,“他們是東麗人,你不記得船老大的話了?”
“我以為他隨口說說而已。”舒瑢小聲回道。
“就順著他們的意思吧,嘉木。”夜白抿著唇,似乎在忍住笑。
夜白最後兩個字沒有壓低聲音,因而三名東麗水手都聽得清清楚楚,立即在兩人麵前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下頭去,和昨夜在甲板上如出一轍。
舒瑢趕忙將三人一一扶起,轉頭輕聲問道:“怎麽辦?”
夜白也恭敬的垂下頭,響亮的答道:“遵從您的意願,嘉木!”
舒瑢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眼前的情況,隻好出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恭敬的回答道:“桑多。他叫旦巴,他叫阿共。”另外兩人聽到自己的名字都點頭給予回應。
“我們還要多遠才能到你的家鄉?”舒瑢問道。
桑多對頭發有些花白的阿共說了句什麽,似乎在把舒瑢的問話翻譯給他聽。阿共聽完之後搖了搖頭。
舒瑢疑惑的望著他。
“尊敬的嘉木,我的家鄉在正西邊,太陽落下的地方。阿共說,我們的航向錯了,到不了那裏。”桑多解釋道。
夜白和舒瑢都仰著頭看看太陽,意識到他們正在往南邊走。
夜白問道:“我們是不是應該去轉動船帆?”
“尊敬的嘉達,正該如此。”桑多說道,“隻有擁有神靈的護佑才能上到這麽高的地方去掌握航船。”
“尊敬的嘉木,隨時聽候您的召喚。”夜白一本正經的對著舒瑢欠欠身。
舒瑢用力忍住笑,說道:“走吧,嘉達,我們去轉動船帆。”
說罷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主桅底下,跟昨晚一樣如法炮製,夜白上了桅頂,舒瑢爬到了中間,阿共、桑多和旦巴又俯下身恭恭敬敬的叩了個頭,這才起身找來幾名水手一起拉住大帆底部。上下一起合力在阿共的指揮下將鼓漲如球的大帆緩緩轉動到合適的方向,然後又將副帆角度也調整好。
大船緩緩的偏轉船頭,終於朝著背著朝陽破浪前行。
船上的貨物、儲存的糧食和淡水都在風浪之夜扔掉了大半,加上後來陸續救起的落水者,增加的人數達到了近兩百。食物淡水嚴重短缺,加上在海水中浸泡過久,很多水手都染上了腸澼,發燒**上吐下瀉。夜白在觀中耳濡目染也粗通醫理,指揮眾人將病患集中到一個艙室,與其他人分離開來。幸而船上預備的草藥沒有被扔掉,夜白列出藥方,指揮眾人配藥熬汁,筠娘和丁夫人則自告奮勇加入護理患者的行列。
舒瑢也堅持要去幫忙。
“小姐,你怎麽能做這種髒活?”筠娘說什麽也不讓舒瑢插手。
“你們能做,我怎麽就不能做?”舒瑢反問道。
“你是相府小姐,怎麽能做這種下人幹的事情?”
“義母還是皇上親封的郡夫人呢,我這個無名無分的女兒家算什麽?”
筠娘還要堅持,卻見丁夫人笑著遞給舒瑢一條厚布,“什麽夫人小姐,都是過去的事啦,現在大家都一樣,來來來,先把口鼻蒙上!”
舒瑢立即得勝一般的接了過去,筠娘見丁夫人說話了,也隻得作罷。三人都以厚布裹住唇鼻,忍著航髒汙穢穿梭在空氣混濁的船艙中喂病患服藥,丁達也指揮另一些人及時清理掉艙裏的汙垢。
夜白配的方子十分對症,加上眾人的悉心照料很快病患們的症狀便大大緩解,即便最嚴重的一名老年水手也在昏迷了三天後醒轉過來。隻是食物和淡水的短缺卻無法解決,病患們的身體狀況都極為虛弱。所有人都對舒瑢和夜白等人感恩戴德,更是認定她們就是奉了神旨來拯救他們的“嘉木”、“嘉達”。
起初筠娘等人聽到這些水手們恭恭敬敬的“嘉木嘉木”的叫著也是一頭霧水,後來聽了夜白的解釋才明白怎麽回事。筠娘看著跑來跑去似乎不知疲倦的小姐,悄悄對夜白說道:“哎,小弟,咱家小姐貴為相府千金,以前隻覺得她從不端金枝玉葉的架子,想不到連這種髒活也願意做,這些人說她是嘉木,我看一點都不錯。”
“七姐,你也是他們的嘉木哦!”夜白笑嘻嘻的說道。
“你可別抬舉我,我哪能跟小姐比!”筠娘謙虛道,心裏卻是十分受用。
“怎麽就不能比了?我師父說了,這世上隻有師道、孝道、為善之道須得恪守,其他不必拘泥古法。剛沒聽丁夫人說麽,大家都一樣。”夜白一邊檢查病患的脈象,一邊一本正經的回道。
“你師父果然非於常人,這樣的話也敢說。”筠娘說道,“丁夫人那麽說那是她心好,主人和下人,生來就是不一樣的,命中注定。”
夜白奇怪的看了七姐一眼,“在我們觀裏,大家都是一樣的。一樣的練武,一樣的讀書,一樣的幹活。沒有什麽主人下人,隻有師父和弟子。”
“男人女人都一樣?”
“那當然。”
“所有弟子都一樣嗎?沒有任何分別?”
“那自然是有,隻不過……隻不過不像七姐你想的那樣罷了。”夜白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細細想來,師叔們之間、弟子們之間似乎也並不是毫無差別,但具體差別在哪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斷刀自然是不肯幹這種活的,他自認為生來就是個鬥士,隻有武器和酒是他的命。至於是什麽酒,濁酒還是上好的葡萄酒,在哪打架,跟多少人打架,那都無甚分別。舒陽更是不會去做了,甚至認為自己的妹妹自甘墮落,把自己和下人混為一談,簡直不可想象。至於什麽“嘉木、嘉達”,在他看來也是荒唐可笑的,一群低賤的愚民推崇的神也一定是上不得台麵的,他才不要當什麽“嘉達”。陸地上的雷火和船上的雷火完全是兩個人,一個生龍活虎頭腦靈活,一個癱軟無力渾渾噩噩。
因此這三人便湊在一起,其實雷火是被他倆硬拽在船尾,看斷刀如何去抓那種長著翅膀會飛的魚。斷刀用繩子係在魚叉尾端,看準了之後一個魚叉紮去,必然能將那些在半空中甩著尾飛翔的大魚戳個對穿,看的舒陽興奮的大喊大叫。
甲板上好些東麗水手也是抓魚的行家,卻從來沒見過這種新奇精準的捕魚之法,個個瞧的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