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姑娘,昨日見到你父皇之時,你可曾聽到他說過‘出兵’二字?”孫若錚問道。
朱顏歪著頭想了想,道,“好像是說過,父皇說他會考慮的,怎麽了?”
“看來我確然沒有聽錯。”孫若錚喃喃道。“我朝派我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兩國罷兵握手言和,怎麽會在文書中還會提及‘出兵’一事?而且你父皇又說會認真考慮,顯然不是對我朝用兵,那到底是要對誰用兵呢?”
“可能其他什麽地方還有戰事吧?國家之間的事,誰說的清楚呢?我隻盼我們都平平安安的就好。”朱顏道。
“貴國除了與我洛朝和瑾國接壤之外,還與其他國家有交界嗎?”
“沒有了,我看過地圖,東麵就是汪洋大海了,難不成有海盜?”朱顏道,“難道,難道是對瑾國?”朱顏失聲道。
“顏姑娘,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我思忖日久,一直不敢說。”孫若錚道。
朱顏望著孫若錚,從他說話的語氣已經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你說。”朱顏緩緩道。
孫若錚深呼吸一口,終於開口說道,“假扮我洛朝軍士截殺公主的,多半就是瑾國自己。”
“你說什麽?”朱顏神色大變,顫聲說道,“怎麽可能?”
孫若錚知她此時內心定然是翻江倒海,因而自己慢慢吃著茶,沒有再說話刺激她。一個對未來滿懷憧憬的新娘在嫁娶路上竟然會被自己即將拜堂的夫婿派人截殺,換了誰都無法接受。
“我不相信!可有證據?”朱顏臉色煞白。
“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此事基本可以確定。”
“你憑什麽可以確定?”
“我洛朝上下對兩國和親一事並不十分清楚,更無人下過截殺的命令,而能調動大隊兵馬的隻有朝廷,絕無任何江湖勢力能辦到。能如此清楚送親時間和路線的,隻有你們和瑾國。總不見得是你們東齊自己幹的吧?” 孫若錚不敢看她的眼睛,慢慢答道。
“那可能還有別國想破壞兩國聯姻呢?”羅夏遠在西南邊陲,暝坦和幽撻等部更在明月山脈以北,粗通地圖的朱顏自己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話。
“我不相信!你不是告訴我他是個好大王嗎?”朱顏眼中閃著淚光,聲音變得有些嘶啞。
“他確實是個不錯的大王。但……”
“但是什麽?”
“但他的父親曾起兵意圖篡位,被誅殺於西陽城外。自此他們才脫離洛朝獨立成國,兩國積怨極深,也許他隻是為了為父親報仇吧,又或許是受了謀臣的蠱惑……我在瑾國時,他便常常說要打到南邊去,沒想到這麽快便動手了……”
“他要報仇便報仇,為何要拉上我東齊?”朱顏叫道。
“我洛朝地廣人多,憑他一家之力能有多大把握?如果加上一心複仇的東齊便勝算大增!”
“那也是他們上一輩的恩怨!於我朱顏何幹!”公主猛然抬頭,麵色淒然,頰上兩行清淚緩緩而下。
朱顏到底是公主,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強忍著震驚悲痛端起茶碗慢慢送至嘴邊,碗中的茶湯微微**漾,“這不過都是你們的推斷。我不相信他會對我下這樣的毒手!”
“我也不相信,但……”孫若錚停了下來,後麵的話沒有再說出口。
“其實你早就知道了,隻是怕我無法接受,所以才一直瞞著我,對吧?”朱顏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碗。
“嗯。”孫若錚轉著手裏的空茶碗,緩緩點了點頭。
朱顏慢慢站起身來,轉過去假裝欣賞牆上的字畫,“你真的是個出色的人,既然你看上的人,也定然不會錯到哪裏。是啊,一向溫和甚至有些軟弱的父皇都能為了我而不惜與你們洛朝兵戎相見。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況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我這個素不相識的異國女子又算得了什麽,或許他壓根就沒想過要娶我吧?他早就想好了要這麽做。”朱顏慢慢轉過頭來望著孫若錚,“我……我當真就這麽惹人討厭麽?母後不喜歡我,哥哥們也都不在乎我,就連他,也如此憎恨我嗎?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朱顏好不容易強行平靜下來的情緒又迅速積累了起來,孫若錚看著她傷心欲絕的樣子,慌亂的低下頭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他從來沒有見過你,或許他見到了你,就決然不會這樣了。”
“可他已經答應和親了!那就是答應娶我了!為何還要這樣做!”朱顏嘴唇抖得厲害,眼淚簌簌而下。
“顏姑娘,有些時候事情並不是我們自己能做主的。就好比我根本不想改姓孫,做什麽寧王,可是他們不由分說就這樣定了,容不得我半點抗爭。我父親堂堂三品大員,禮部尚書,六部之首,他們說你有罪就有罪,說下獄就下獄,說穿琵琶骨就穿琵琶骨!說要把我流放三千裏就流放三千裏,若不是他父親救了我,我可能早就死在路上了。後來他們又說我父親沒罪,說放就放,說再出仕就再出仕,根本不考慮我們的想法!還有你,當初他們決定把你嫁到瑾國去,尊重過你的意見嗎?你自己願意嗎?”孫若錚也漸漸激動起來,聲音越來越大。
“我……我起初也不想,可是女兒家有什麽辦法,這種事情隻能父母做主,這就是我的命……”朱顏淒然說道,“我本還想著隻要他對我好一些,也就是了,我不怕嫁的遠,隻要他不欺負我,誰知道……誰知道……我說怎麽到了他的地界上,都還不見派人來接我,我……我真是傻……”
“顏姑娘,你也不要太過傷心,瑾王他……他決然不是針對你個人。他雖然貴為大王,但這婚配之事,也是由他母親和幾位元老共同做主的。”孫若錚慢慢走到朱顏身後,遞給她一塊絹帕,“也許,我不該告訴你這些,害你如此傷心,抱歉。”
“難道讓我一輩子活在真相背後嗎?”朱顏接過絹帕,輕輕拭了拭眼淚,“你沒有錯,無須自責。”
孫若錚待朱顏漸漸平複下來,開口說道,“顏姑娘,有件事能不能拜托你?”
“眼下隻有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你拜托的事情,我定然盡心去辦。”朱顏緩緩轉過身來,雙眼紅紅的,臉上還有未拭盡的淚痕,“說吧,什麽事情?”
孫若錚見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自然的抬起手來欲去替她擦拭,猛然間覺得不妥,急忙將手放下,有些慌亂的說道,“嗯,是……是這樣,我想拜托顏姑娘在皇帝那兒打聽打聽,他們要對誰用兵,什麽時候?”
朱顏略微躊躇道,“父皇一向都不對我說起這些國家大事,不過,我可以去試試。這對你很重要嗎?”
“我一直不明白太後為何突然收我為義子,賜我國姓。嘴上說是一見有緣,又救了你,但我想恐怕沒那麽簡單。昨日又突然聽說出兵一事,我想了一晚上,恐怕,恐怕……”
“恐怕什麽?”
孫若錚搖搖頭,苦笑道,“我也隻是猜測。但毋庸置疑,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朱顏亮晶晶的望著他,說道,“既然關乎到你,朱顏一定盡力打聽。”
“孫若錚謝謝公主殿下!”孫若錚施禮道。
“我有些累了,你送我回去可好?”朱顏道。
“分內之事,樂意之至。”
“本來是我陪你出來逛的,弄得倒想你陪我一樣。”朱顏勉強一笑,除了雙眼還有些微紅,又大半恢複了當初進來時的風采,看不出是剛剛心碎過一場。
第二日剛剛散朝,朱顏便來到禦花園裏,她知道父皇散朝之後一般喜歡來這裏走上一走。但今日卻沒看到父皇的身影。
“看到我父皇沒有?”朱顏叫住一名宮女。
“回公主殿下,陛下今日還沒有來過,奴婢也不知陛下在哪裏。”那名宮女回道,“哦,葉公公來了,公主殿下不妨問問他,,他定然知道。”
“葉公公,我父皇在何處?”
一名行色匆匆的老年宦人聽見公主的聲音趕緊停步施禮,“回公主殿下,陛下在禦書房裏。”
“哦,知道了,你去吧。”
“是,奴才告退。”
朱顏穿過禦花園,快步朝禦書房走去。
“我父皇可在裏麵?”
“回公主殿下,陛下正在裏麵和兵部方尚書議事。”衛士答道。
“哦,那我便在此等候好了。”
“公主請自便。”
朱顏在禦書房周圍繞了一陣子,終於看見方尚書匆匆出門來,兩人打了個招呼,朱顏便推門而入。
“父皇。”
“噢,是顏兒,你怎麽跑這來了?是有事找為父嗎?”皇帝抬起頭來,有些驚訝的問道。
“就是想父皇了,在禦花園裏又找不到,聽葉公公說您在這裏,我就跑來了,已經在外麵等了好久了。”朱顏撒嬌道。
“噢,為父剛剛在和方訚商量些事情。來,為父看看,”皇帝拉過朱顏的手,將她攬在膝上,“怎麽眼睛紅紅的,晚上沒睡好嗎?”
“嗯。”
“有心事?”
“嗯。就是想到父皇這麽老遠的把女兒送去嫁給他,他竟然……竟然……父皇,女兒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朱顏說著,眼淚便又下來了,撲進父親懷裏抽泣起來。
“這個孫雲小兒,實在可惡!朕把個黃花閨女白白送與他,他不但不珍惜,反而做出如此豬狗不如之事!都怪為父不好,不該聽信了你母後和一幫臣子的話,其實一開始為父是不同意把你嫁到那麽遠去的。”
“女兒知道,父皇最疼女兒了。”
“唉,為父兒子們一堆,唯獨女兒隻有你這一個,能不心疼麽?”皇帝說道,“你那些哥哥們,一個個都不省事,整日隻知道蠅營狗苟!還有你母後,成天說有人威脅到太子地位,他是東宮儲君,太子都立了那麽久了,還有誰能威脅到他?非要把你嫁到瑾國去,說什麽隻有結為秦晉之好才能永葆江山穩固,哼,她為這個兒子倒是真的費心竭力!還是我的女兒貼心,乖巧懂事。”
“父皇——”
“不過,她所說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自古以來和親就是兩國交好的最佳途徑之一,誰讓咱們國小,人家勢力漸長呢?隻能委屈了我的女兒,你也不要怪她。最終決定把你嫁出去的,也還是為父。你要怪,就怪為父我吧!”
“女兒誰都不怪,隻怪女兒自己命苦!”朱顏漸漸止住了哭聲,拭著淚緩緩說道。
“好在蒼天有眼,把我女兒毫發無損的送回來了,這下你母後可無話可說了,為父真的高興!對了,那個孫若錚你可得好好謝謝人家,年輕人真是不簡單,有時間好好陪他四處轉轉,看看我東齊景象。”
“女兒昨日還陪他逛街來著,父皇放心,女兒不會怠慢他的。”
“嗯,我女兒果然明事理,隻是出門在外麵多帶幾個人,注意安全。”皇帝說道。
“嗯,女兒記下了。”朱顏道,“父皇,你在看地圖?”
“哦,孫雲小兒欺人太甚,眼下他二十萬大軍正與洛朝在泯河膠著,父皇打算出兵攻打他蘄、秦、燕三州,替你出一口惡氣,讓他知道知道咱們東齊將士的厲害!”
朱顏一震,問道,“那父皇打算何時出兵?”
皇帝有些奇怪的望了女兒一眼,說道,“女兒家關心這種事情幹什麽?等兵部那邊準備好了便可以隨時開拔。”
“謝父皇為女兒出頭!”朱顏起身施禮道。
“好了好了,又沒有別人,那麽客氣幹什麽。”皇帝說道,“為父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你自個出去玩吧。”
“是,女兒告退。父皇也不要過度勞累,身體要緊。”
“嗯,為父知道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