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沿著玉皇殿、三清殿一路賞玩,繼而往左邁入小蓬萊。
小蓬萊是觀中弟子練武的地方,不少道士正在練習劍法。二人駐足觀看了一會,孫若錚不禁有些技癢,伸手開始跟著比劃。
朱顏看在眼裏,悄悄走到一邊叫住一位道士,“去把你們主持叫來,就說剛才的兩位客人找他。”
“兩位殿下有何吩咐?”不一會,雀翎道長便風風火火的趕到了。
“道長,寧王殿下聽聞道長暗器功夫獨步天下,十分仰慕,想向道長討教一番,不知道長意下如何?”朱顏說道。
“貧道這點微末之技如何能入得殿下法眼?不過既然是公主殿下相邀,貧道豈有不從之理?”雀翎道長道,“兩位殿下請跟貧道來,這邊請!”
兩人隨著雀翎道長七拐八繞來到一處小園中,這小園位於後山之上遠離主殿,落葉滿徑古木成行,更顯得寧靜幽深。園中隻有兩間茅舍,中間一塊圓形演武場豎了許多看起來高低不齊錯落無序的梅花樁,周圍的幾株大樹上更是用絲線掛滿了大小不一的各式錢幣。“這裏是貧道練功的地方,簡陋了一些,二位殿下若是不嫌棄,我們便在這裏開始吧!”
“全憑道長安排。”孫若錚拱手道。
“洛朝武林向來人才輩出,寧王身輕步健,想必身負過人的本事。您遠來是客,就由貧道先獻個醜如何?”雀翎道長說道。
“道長謬讚,若錚不勝惶恐。有勞道長!請!”孫若錚道。
雀翎道長緩緩走到場中,慢慢踏上第一級梅花樁。孫若錚見他步履緩慢似有老態龍鍾之感,不免心中有些疑惑,轉頭望了朱顏一眼。朱顏也恰好望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又立即轉開。
就在這一分神之間,道長身形倏動,左手一揚,一枚暗器脫手而出精準從樹上所掛錢幣孔洞之中穿過,而錢幣絲毫不動。緊接著道長雙足連踏,在梅花樁上奔走如飛,同時雙手連揚,嗤嗤破空之聲不斷響起,無數暗器飛射而出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無一不是從孔洞中穿過,而滿樹的錢幣紋絲不動。這錢幣孔洞不過一粒豌豆大小,如此小的暗器分量定然輕微而這力道方位拿捏之精準令孫若錚大開眼界。
道長在梅花樁上越奔越快,到後來幾乎足不沾樁,直如禦風而行,‘雀翎’二字果真是再貼切不過。忽見道長雙臂一揮大袖飛舞,一股勁風揚起將滿院錢幣刮的不斷晃**,道長身形連轉,破空之聲更加尖銳,粒粒暗器如滿天花雨一般激射而出,一一擊中那些搖擺不定的錢幣發出一連串金屬撞擊的叮叮輕響,那陣勢便如同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
道長這一招使過,身形緩緩落於最高的一處梅花樁上,須發微揚大袖慢慢平複真正是道骨仙風。“許久不曾活動筋骨,讓二位殿下見笑了。”
“道長神乎其技,真是讓晚輩大開眼界!佩服!佩服!”孫若錚高聲讚道。
“怎麽樣,我給你推薦的高人名不虛傳吧?”
“道長這一手功夫果然是獨步天下,相比之下晚輩這點雕蟲小技實在上不得台麵,貽笑大方。但既然道長一展身手,晚輩也隻好硬著頭皮上場,盼道長指點一二!”
言罷,孫若錚也翻身躍上梅花樁,進展平生所學,時而單箭甩出,時而雙箭齊射,使得興起連珠箭發,一一擊中樹上所掛錢幣。羽箭破空之聲加上擊中錢幣的叮當脆響,如同一隊弓箭手正在連射禦敵。
雀翎道長看了臉上驚異無比,似乎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
“晚輩學藝不精,還請道長指點。”孫若錚躍下梅花樁,對道長躬身施禮道。
“噢!”雀翎道長似乎有些出神,慌忙說道,“寧王殿下年紀輕輕就有此等身手,遠勝貧道當年,實在是後身可畏!隻是……隻是……你這甩箭之法,是跟誰學來?”
“晚輩也是跟一位前輩高人所學,隻是晚輩愚鈍,隻學得一些皮毛。”
“恕貧道冒昧,那位高人高姓大名?多大年紀?”
“晚輩隻知他複姓東方,名諱卻不曾問得。年紀……約莫比道長小上一些。”孫若錚答道。
雀翎道長微微一震,喃喃道,“東方……東方……”
“怎麽,道長與他可有淵源?”孫若錚好奇的問道。
“此人是否嗜酒如命?”
“正是!整日酒不離手,道長如何知曉?”
“如貧道所料不錯,教你甩手箭的那位高人,當是貧道師弟東方天星。”
“什麽?”孫若錚一臉震驚。
“他現在在何處?近況如何?”雀翎道長問道。
“他現在在瑾王賬下,近況不是……很好,”孫若錚頓了一下,“斷了一隻手,腿也殘了。”
“殘廢了?”雀翎道長驚問道,“怎麽回事?”
孫若錚便把他受傷的原委簡單的說了一遍,道長慢慢說道,“我那師弟向來爭強好勝,一心想建功立業。我們都是窮苦出身讀不起書,連參加秋闈的路費的出不起,更別說到京師參加春闈了。所以便一起商議著拜師學武,我那師弟功名之心不死,一心想學成之後投軍博取戰功光耀門楣,便暗自偷練戰陣攻殺之術,尤喜騎射,他天資聰敏,硬是從師父教我們的暗器功夫中琢磨出這一套甩手箭法。我東齊國向來與洛朝交好,少有戰事,他便跑到瑾王那裏去投軍,從此杳無音訊。瑾王之事我也略知一二,我還道他已經戰死了呢。貧道曾多次打聽他的下落無果,沒想到今天竟然在你身上得到了他的消息,真乃天意!天意!”
“沒想到到頭來仍然是孤身一人,還落了個殘廢。”道長搖搖頭,道,“這功名二字,唉……”道長還欲說些什麽,猛然想起公主與寧王都是朝中貴人,歎了口氣閉口不言。
“世人都道皇家好,個中滋味,又有誰能知道呢?”朱顏輕輕說道。
“道長神乎其技,晚輩萬分仰慕,還望道長能不吝賜教指點一二,晚輩便受用不盡了。”孫若錚道。
“殿下客氣了,既然公主殿下開口,貧道豈敢藏私?再說你既然與我那師弟有師徒之實,便算得我門中人,貧道教你也不算壞了師門規矩。這甩手箭與暗器之道雖然表麵相差甚遠,但殊途同歸,一通百通,無非腕勁與內勁,加上胸腹腰腿全身之力,殿下已經頗有根基,假日時日必然能成大器。”雀翎道長說道。
孫若錚聞言大喜,“多謝道長!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不等道長答話,朱顏輕笑道,“這剛認了師父,轉眼便忘了引薦之人,你這家夥也太忘恩負義了吧?”
孫若錚麵上一紅,答道,“難得道長肯教我,我……我隻是一時高興,公主引薦之恩,日後定有相報!”
“好了好了,這種打來打去的東西我可不喜歡,你們師徒好好練吧,可憐我隻好獨自一人四處轉轉了。”朱顏笑道,“走的時候記得叫我。”
“貧道怠慢了。公主殿下若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雀翎道長躬身道。
靈仙公主擺擺手,獨自走出了園子。
這一日孫若錚跟隨雀翎道長足足習練了兩個時辰,這才意猶未盡的出來找尋公主。朱顏早就在客堂等的望眼欲穿了。
“想不到你還真是個武癡,練了這麽久才出來,是不是早都把我忘了?”朱顏嗔怪道。
“抱歉抱歉,得雀翎道長指點果真是受益良多,這一來二去的便忘了時間,在下給公主賠罪了!”孫若錚躬身施個大禮,陪笑道。
“這還差不多,日後我若是要你陪我四處逛逛,你可不許找借口推脫!”朱顏道。
“那是自然!”
兩人說笑著下了山,雀翎道長親自將二人一直送到山門之外,見二人上了馬這才回觀。
“說來真是巧,想不到這位雀翎道長竟然是東方前輩的師兄,這世界說大也大,說小也真是小。”孫若錚感慨道。
“有時候便是這樣,你越是想苦苦尋什麽,便越是尋不到。你越是不在意,他反而就自己冒出來了。”朱顏道。
“是啊,所以俗語說,‘踏破鐵蹄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說的便是如此吧。”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朱顏輕輕吟哦道。
“怎麽,顏姑娘也熟讀我洛朝的詩詞?”孫若錚奇道,“這首《嗅梅》用在此處還真是貼切。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如此說來,對雀翎道長來說,我便是那枝頭之春了?”
“臭美。”朱顏噗嗤笑道,“我倒覺得,你像東風更多一些,你帶來了他師弟的消息,便是吹開了這枝頭的臘梅,也吹開了……”朱顏忽然住口不言。
“也吹開了什麽?”孫若錚側頭問道。
“冷了這麽久了,春天也該來了。”朱顏輕聲道,“過幾日,咱們再來賞梅如何?這觀中的梅花也是一絕。”
“好呀!我巴不得日日來此跟隨道長學功夫呢!”孫若錚一口應道。
兩人並轡而行,心情甚是愉悅,走了一陣朱顏忽然也發現了身後似乎有尾巴。
“好像有人跟蹤我們?”朱顏有些緊張的說道。
“隨他們吧,就當是保護我們的也不錯。”孫若錚頭也懶得回。
“你早就發現了?”
“嗯,早上出門的時候就跟在後麵了。”
“這些是什麽人?不像是宮裏的衛士?”朱顏還是不放心。
“別忘了,我是來做人質的。”
幾日之後,兩人又一道去了靈雀觀,雀翎道長對孫若錚的進境讚賞有加,孫若錚又在小園練了一個多時辰,這才興衝衝的跑出來尋到朱顏和她一起賞梅。觀中遍布梅花,這幾日夜間總有小雪,稱上枝頭簇蔟粉色花團,鐵枝遒勁群芳含雪,暗香浮動早燕啾啾,真正是萬種風情。這一日又逢十五,觀中香客遊人如織,好不熱鬧。朱顏與孫若錚二人跟隨著人群慢慢賞玩,心情極佳。
“凱博城果然與西陽城大有不同,這個時候如果是在我們那裏,梅花差不多都該謝了,這裏卻開的正好。”孫若錚望著這滿樹盛放的花枝,神思悠然。
“今年的梅花遠比去年的好看,我記得去年這個時候下了好幾場大雪,梅花都沒開幾朵,哪像今年這麽熱鬧。”朱顏道。
“是嗎?”孫若錚望著一枝微微搖曳的花束,有些心不在焉的應道。
“你怎麽了?”朱顏問道,姑娘家就是心細,很快捕捉到了他人神遊離的狀態。
“哦,沒什麽,隻是突然想起些什麽,沒事。”孫若錚眼神飄忽了一下,答道。
朱顏看看他,又看看梅花,幽幽說道,“你是不是又想起眉姑娘了?”
孫若錚見她道破心事,也就不再隱瞞,略有些尷尬的說道,“我答應過她要照顧好她的,現下卻杳無音訊,也不知道她現在身在何處,過的怎麽樣。她無父無母孤身一人,想來定然是孤苦的很。”
“那也不是你的錯。若是有緣的話,你們定然會再見的。”朱顏輕聲說道,“有你這麽關心她,她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
“現在我遠在東齊,怕是更無希望相見了,她又如何能得知。”孫若錚有些黯然的垂下頭。
朱顏的心也慢慢墜了下來,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哦對了,這個還你。”
“什麽?”孫若錚轉頭一看,是一方絹帕,正是那日在淩雲閣茶樓自己遞給她的那塊。
“我道是什麽,不過一塊絹帕而已,還值得你掛心。”孫若錚道。
“我洗過了,還給你,謝謝你那天的關心。”朱顏執意將絹帕塞進他手裏,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