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姑的龐大艦隊終於也抵達,一共四萬餘人的大軍駐紮在五羊灘上,密密麻麻的帳篷一眼望去幾乎不見盡頭。

雲姑的中軍大帳裏,眾人正在商議接下來的計劃。舒瑢、丁達、魏傳勖、雷火,包括舒陽也在出席之列。斷刀無所事事,非要跟進來看熱鬧,舒瑢也就默許了。

雲姑端坐於正中,舒瑢坐於其下首左側,其餘各城主依次左右列開,曲真和達娃護衛於舒瑢左右,丁達等人便在她身後站著。

“大家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雲姑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偉大的領格,依我看,眼下隻有攻打虎狼關一條路可走,您直接下令就可以了。”雲姑座下一名身形高大的女官率先開口道,看樣子也並非麗島人。

一眾城主個個表情木訥,既沒人讚同,也沒人表示反對。

“既然大家都默許,偉大的領格,我們是不是該討論下具體的計劃?”

“等等!”

眾人循聲望去,聲音來自黎芷城主舒瑢身後,“虎狼關是大洛西北門戶,城高牆厚,我們遠道而來,以疲憊之師強攻重兵防守的雄關要塞,而且他們是以逸待勞,此乃兵家大忌!”

“你是什麽人?這裏哪有男人說話的份?”一個尖刻的聲音傳來,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卻是立於雲姑身側的一名女官,看裝束應該是新任的大法師。

對麵一眾女官個個嘴角浮起輕蔑的笑意,一同將藐視的目光投向丁達。

“他和魏將軍是我的軍事統帥,今日乃是商議軍機要事,我授權他們代我發言。”舒瑢見對方神色不善,特意運氣發聲。她曾跟隨魏傳勖和黑風習武,內力已經頗有根基,雖然造詣和他們遠不能相較,但足以讓帳中所有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其餘城主都隻有一城之地,所攜兵力最多的也不過三千人,像舒瑢這樣統禦三城,一家兵力便達到一萬四千人的超級城主可謂絕無其二。就算領格所在的都城,直係軍隊也不過勉強一萬而已。

大多數城主都是都一次見到舒瑢真容,見她雖身材嬌小容貌甜美,但卻自有一股威嚴之氣,身後幾名隨從看上去也個個不凡,開口說話更是中氣十足,遠非自己能比,心中各自都服氣了幾分。

大法師碰了個釘子,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此言差矣。”舒瑢對麵的一名城主開口道,“我們跨洋而來不錯,但尚有休整的時間,並不是什麽疲憊之師。再者,據我所知,虎狼關守軍不足八千,也算不得什麽重兵,至於什麽雄關要塞,隻怕也是危言聳聽吧?如今在我們偉大領格的統禦之下,我們有五萬勇猛的將士——你們的兵書我也讀過,十而圍之五而攻之,如今足足有七倍之數,你要是怕了,大可以把你的人交給我指揮,你在後麵看著就好了,男人!”

最後一句話一出口,眾女官一陣哄笑,其中一人譏諷道:“就是,何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大法師緊接著補上一句:“央格,您這位男人統帥像是有些畏戰,你們的軍隊裏,盡是這種人嗎?”

丁達正欲反擊,卻聽身側斷刀忽然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五萬人?哥哥我倒是搞不懂了,滿打滿算也不過四萬四千人,剛剛過五倍之數。”斷刀誇張的數著手指頭,“你們莫不是把那些廚娘雜役,唔,對了,哥哥忘了你們都是女人,肚子裏或許還有存貨——這些也都算上或許能湊夠?”

他的聲音又粗又悶,震得眾人耳朵嗡嗡直響。

有一位女官的腹部微微隆起,這一細節不知何時被他給捕捉到了。那位女官趕緊用手捂住肚子。

丁達有些忍俊不禁,魏傳勖臉上也微微**了一下。

感受到侮辱的大法師臉色瞬間轉青,憤然問道:“請問央格,這位也是您的軍事統帥嗎?”

舒瑢微微一笑,回頭示意斷刀注意言辭。

斷刀咧嘴一笑,住了口。

“請問偉大的領格,今晚是來商議軍機要事的,還是來打口水戰的?如果是打口水戰的,我們可不可以先行告退?士兵們需要我們回到他們中間去。”舒瑢目視著雲姑,平靜的問道。

“大膽!別以為你人多就可以放肆!不要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大法師指著舒瑢高聲喝道,她的嗓音又尖又細,此時刻意拔高聲音,聽來令人極不舒服。

舒瑢微笑著將目光轉向她:“我很清楚我的身份,更清楚我們所有的士兵都來自麗島,他們都是偉大的耶辛苯神的子民。”

舒瑢的話很是巧妙,既沒有承認那些士兵都是她的人,也沒有將他們都推於領格,而是將一切功勞都歸於神,令大法師這位神的使者無法反駁。

大法師果然無話可說,隻能再度忿忿哼了一聲。

“請黎芷的央格稍安勿躁,我們不正是在商討作戰計劃麽?之前大家都是達成過協議的,還希望尊敬的央格不要食言。”先前那位高大的女官開口道。

舒瑢道:“之前我們達成一致的目標是羅夏的大浦港,現在卻是在針對洛朝的虎狼關——此時如果有任何一城想要退出,我想那都不算是食言吧?”

“你!”這位女官雙眉一豎,便想發作。

“好了!”雲姑開口道,她的修為遠在舒瑢之上,這一聲頓時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都別爭了,天有不測風雲,現在需要大家齊心協力共同製定新的計劃,其他無關的事情都先放在一邊——偉大的耶辛苯神在天上看著我們。”

“是。”一眾女官和城主都低頭聽命。

舒瑢也微微頷首。

“雖然偏離了航線,但幸虧神的保佑,讓我們平安抵達了這裏,而且幾無損傷。隻是我們的物資儲備不足以讓我們重新掉頭回去執行原計劃,我們必須做出一個選擇。要麽困死在這裏,要麽——去攻打虎狼關。”雲姑道。

“那就是沒得選了?我懷疑這根本就是安排好的!”斷刀又露出了他標誌性的黃牙。

魏傳勖心中微微一震。

“你可以選在這裏等死!”大法師冷冷道。

“哥哥我有手有腳,海裏多的是魚,山裏多的是野味,能困死你卻未必能餓死我。”斷刀反唇相譏。

雲姑的眼神變得犀利,猛然朝斷刀射了過來:“王大城主,你這位手下似乎很不受約束?”

她心裏很清楚,這四萬多大軍之中,除了她的嫡係一萬人之外,裝備最好訓練最有素的便是舒瑢的一萬四千人,虎狼關這塊硬骨頭能不能啃下來很大程度上得依靠她的戰力,因而盡管斷刀屢次出言不遜,她還是選擇了隱忍。

舒瑢不動聲色,回頭深深盯了斷刀一眼,斷刀立即閉嘴。

“不錯,眼下看來似乎確實沒有別的出路,但是大家也都看到了,這裏和虎狼關之間還隔著如此險峻的狼界山,等我們這些人翻過山去,不知道還能有多少力氣去攻城。”丁達大聲道。

“我們西麗猛士自小都在山裏長大,區區一座狼界山而已,根本不在話下。”另一名身材精壯的城主開口道,此人胳膊上的肌肉條條隆起,若不是頭上戴滿了金銀飾品,根本分辨不出她是個女人。

幾個來自西麗的城主都各自點頭附和。

“你說的不錯,人翻過去容易,攻城器械呢?沒有投石車,沒有衝車,沒有雲梯,我們拿什麽攻堅?難道靠人堆嗎?這數萬人可是麗島最強壯的人,我們沒有後援,把他們都拚完了,縱然攻下來關口又能守到幾時?”丁達大聲質問道。

幾位附和的城主對視了一陣,先前那人說道:“我們有天鉤,還有——這裏多的是木頭,長梯可以馬上製作。”

“你以為虎狼關是你們西麗的那種土城牆嗎?我看你們誰有本事把天鉤扔到城牆頂上去!”麵對這一群無知的土著首領,丁達憤然叫道。

一眾城主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時沒有人再說話。

丁達見無人敢回應,正欲繼續據理力爭,忽然見一人悄悄進了帳,走到大法師身邊耳語了幾句,大法師隨即又將消息傳遞給了雲姑。

丁達暫且住了口,隻見雲姑點點頭,繼而抬起頭來說道:“這位將軍所慮不錯,沒有大型器械,強攻關口確實損失太大。偉大的耶辛苯神也不願看到他的子民白白送死。”

丁達心中微微一寬,眾人也都注視著領格,不知道她到底要如何決定。

卻聽領格繼續說道:“好在現在我們又多了一位盟友,他的船已經到了外麵的海灣,很快就能和大家見麵。”

“盟友?什麽盟友?”

眾人都驚訝不已,各自議論紛紛。

“什麽情況?”丁達低聲詢問道,“這個地方誰還會來?”

魏傳勖緩緩搖了搖頭,眼神中滿是疑慮。

“我倒想看看是個什麽三頭六臂的人物。”斷刀滿不在乎的不時轉過頭去盯著帳門口。

舒瑢靜靜的坐著,一言不發。

過了一陣,大家都還在各自揣度的時候,帳簾忽然被掀開了,伴隨著腥鹹的海風和牛羊騷味混合在一起的奇特氣息,一名身著皮甲、光溜的頭頂上頂著三簇毛發的粗壯大漢帶著兩名打扮類似的隨從大咧咧的走了進來。

一名女官趕緊在領格身側安排了一個座位。

那人右手撫肩向雲姑見過禮,然後就大剌剌的在椅子上坐下,昂首挺胸望著前麵,一聲不吭。

雲姑站起身來道:“容我跟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暝坦國的使者——呼日邪將軍。”

那人微微點了下頭算是回應,一副目空一切的樣子。

“瞧他那個拽樣,真想一刀把他的腦袋砍下來!”斷刀十分不滿的嘟囔道。

“也許有機會。”魏傳勖忽然冒出一句。

“真的?”斷刀兩眼放光。

舒瑢輕輕咳了一聲,兩人頓時不再言語。

“暝坦國主會派出一萬大軍和我們並肩作戰,並且,他們會提供一切攻堅器械。”雲姑滿麵春風的宣布。

“哦太好了!”

“一萬人!”

“這樣我們有五萬多人了!”

“簡直不可思議!”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多人打仗!”

……

帳中頓時一陣激動,除了舒瑢這邊,幾乎所有人都是喜出望外興高采烈。

呼日邪麵露得色,愈發顯得趾高氣昂。

“另外,呼日將軍還帶來另外一個好消息!”雲姑微笑著示意大家安靜。

“還有好消息!”

“哦,天!我倒想聽聽!”

……

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的望向領格,包括舒瑢和丁達等人。

“北疆的瑾國和東北方的東齊已經聯姻,他們即將組成聯軍南下。如此一來,我們四國一起動手,洛朝!將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眾人聞聲一片歡騰。

舒瑢心中猛然一沉,這個消息她是第一次聽到。雖然她對昏庸的朝廷深惡痛絕,但這片土地卻是無罪,父親當年的教誨忽然全部湧上腦海,想到自己的國家即將被瓜分,無辜的百姓將要遭到殘殺和奴役,她的內心就像被一塊扔過來的巨石狠狠砸了一下。

舒陽卻是麵露喜色,“隻有亂才有機會。越亂,機會越大。”這是雲姑告訴他的,也是他自己逐漸琢磨出來的。他將手放上了劍柄,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它拔出來。

“我們大麗國,將不再蝸居於島上!等待我們的,將是高大的城池和廣闊的田野!”雲姑的語氣越來越激昂,到最後不由自主的揮舞起了手臂。

大法師忽然走到雲姑身前跪拜了下去,口中呼道:“偉大的耶辛苯神之子!偉大的領格!是您把我們從島上帶到這更加廣闊的天地!所有麗島子民都會銘記您的卓越功勳!您終將升至蒼穹,位列不朽的耶辛苯神之側!”

除了舒瑢等人和呼日邪三人,其餘諸人都紛紛虔誠跪拜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詞,紛紛稱頌她們偉大的領格。

雲姑顯得極為滿足,坦然的受著人們的擁戴。

呼日邪見狀也起了身,再度向雲姑施禮。

雷火自入帳以來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響,此時他靜靜的望著雲姑,臉上肌肉微微**,像是也被這氣氛所感染。雲姑的目光掃了過來,和他四目相對,雷火不自禁的踏前一步,然而很快意識到他在舒瑢身後,又將腳步收了回去。

待眾人稍稍平息,雲姑將目光投向了舒瑢:“黎芷城的央格,請問你還有什麽疑慮嗎?”

舒瑢整理了下思緒,平靜的回道:“我的這位統帥當年恰好鎮守過虎狼關,我想他能給大家很好的建議。”

說罷,舒瑢回過頭去,意味深長的注視了魏傳勖片刻。

“哦?那真是天助我也!”雲姑聞言先是一驚,緊盯著魏傳勖的疤臉打量了片刻,似乎想從他臉上挖出什麽答案,然後她神色轉喜,詢問道:“莫非閣下就是當年威震虎狼關的魏將軍?”

魏傳勖並不否認。

雲姑的神色起了微妙的變化,似乎為那一次在黎芷兵敗被俘又找到了一些安慰。

一旁的呼日邪卻是大大吃了一驚。

當年幽撻騎兵被虎狼關守軍打到防線後撤三百裏,龜縮不敢出城,所有明月山脈以北的遊牧民族都心有餘悸。雖然那時候呼日邪還隻是個百夫長,從未和大洛守軍正麵對戰過,但“追魂將軍”名頭他卻是耳熟能詳。

望著這張丘壑縱橫的臉,呼日邪不禁打了個冷戰。他暗自慶幸這一次這位彪悍的虎狼關守將竟然和自己站在同一條戰線上,“這簡直是天意!”

“我很想聽聽魏將軍的建議。”

雲姑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絕大多數人都不認識魏傳勖,但見偉大的領格對他這麽感興趣,所有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眾人臉上震驚的表情都傳達了同一個意思:“這人到底經曆了什麽?”

魏將軍並沒有看雲姑,遲疑了片刻之後開了口:“我讚成攻打虎狼關。”

他的聲音異常嘶啞,但眾人還是聽明白了。

雲姑本來略為緊張的臉瞬間流露出了笑意,呼日邪的坐姿也調整了一下,變得更為放鬆。

雷火的表情,顯然是鬆了一口大氣,將有些興奮的目光投向雲姑。

“六叔!”

舒陽同樣興奮的輕聲呼喚了一聲,雷火卻隻顧望著雲姑,沒有搭理他。

“哦!這太刺激了!”

斷刀望著魏傳勖笑開了花。

丁達卻神色大變,轉過頭盯著魏傳勖:“二弟,你說什麽?”

魏傳勖的目光和任何人都沒有接觸,空空的望向前方:“我們已經勘測過這裏的地形,狼界山下有一條峽穀,我們可以沿著峽穀進軍,然後再翻過一道山脊便可抵達關口——隻需要兩天。”

雲姑的臉上笑意更盛:“果然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將軍,有你的這個消息,再加上呼日將軍的鼎力相助,虎狼關我們唾手可得!”

魏傳勖沒有回應,安靜的閉上了嘴。

“既然黎芷城也沒有異議,那麽偉大的領格,接下來我們是否可以商討一下作戰計劃?”雲姑身邊的高大女官請示道。

雲姑微笑著點點頭,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商討到深夜眾人才從雲姑的中軍大帳中散去。

丁達亦步亦趨的跟著魏傳勖,“這看起來根本就是一個早就擬定好的計劃!”

魏傳勖進了自己的營帳,丁達也不離不棄的跟了進來。

“計劃應該本來就不止一個,或許這原本是個備選。”

魏傳勖一邊解甲一邊說道。

丁達微微頷首。確實,為達到一個目的往往會同時準備兩個三個甚至更多計劃,以備應對突**況。

“但我總感覺這才是他們的首要目的。”

魏傳勖將腰刀解下來放在案上,湊近帳布凝神聽了聽外麵。

“大哥是在懷疑央格是不是對我們隱瞞了什麽?”

丁達被他猜中了心思,憂慮的點了點頭。

“這條航線他們跑了很多年,為什麽我們一出海就會偏離航線?”

“噓!”魏傳勖忽然示意他不要出聲,神色警惕。然而很快他又放鬆下來:“是七妹。”

“二哥,我可以進來嗎?”

果然話音剛落,便聽到筠娘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進來吧。”

帳簾被掀開了,“大哥也在。”

“七妹。”丁達點點頭。

“央格怎麽樣了?”

“她已經睡了,索莫莫還有曲真和達娃守著她。”

“嗯。”魏傳勖點點頭,“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聽說我們要去打虎狼關,我有些擔心,又不方便多問央格,所以……”

“打仗是男人們的事情,你照顧好她就可以了。”魏傳勖平淡的應道。

“可是我擔心瑢兒,擔心你們。二哥,你在虎狼關那麽多年,一定清楚虎狼關的情況,你不是常說虎狼關固若金湯,我們能打下來嗎?”筠娘急切的問道。

筠娘所問也正是丁達所擔憂的,他立刻將目光盯向了魏傳勖。

“固若金湯是不假,但那得看誰去守——從來沒有打不下來的關口。”魏傳勖坐了下來,招呼筠娘道,“七妹,你也坐。”

“二哥,你有多大把握?”筠娘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但還是想得到更確切的答案。

魏傳勖輕輕搖了搖頭。

“什麽?你……沒有把握?”

筠娘一著急,又站了起來。

見二弟沒有解釋的意思,丁達趕緊幫腔道:“七妹,你先別急。現在是我們、雲姑還有那個什麽暝坦,三路聯合起來攻打,我們最多隻能保證自己這一路不出什麽差錯,其他兩路,誰也無法擔保。任何哪一路出了問題,都可能導致全盤皆輸,所以,你二哥無法回答你。”

筠娘麵色頓時黯然,“我們就沒有的別的路可走了麽?”

“你最清楚我們的糧草還能支撐到幾時。沒有後援,不打,我們去哪?”魏傳勖沉聲道。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我總感覺——去羅夏就是個幌子,他們的真正目標就是大洛。”筠娘沉吟了片刻,終於還是把心裏的疑慮說了出來,“這話,我隻敢跟你們兩個哥哥說,你們千萬別告訴別人,也別——笑話我。”

丁達和魏傳勖對視了一眼,微微一笑。

“我們剛剛談到這裏,你就來了。”丁達笑道,“七妹,恐怕你就是想問這個才來的吧?”

“你們……是不是早都知道了?就我蒙在鼓裏?”筠娘有些驚訝的問道。

“我是不知道,二弟,你呢?”

“小姐的為人,你們都清楚,向來一視同仁,不會厚此薄彼。”魏傳勖平靜的答道。

“二弟,我不是懷疑你。大哥隻是覺得,這事從頭到尾有太多蹊蹺之處。”丁達忙道。

“我知道。”魏傳勖道,“如果我連你們都信不過,這世上也就沒有可信之人了。”

丁達和筠娘聞言,各自欣慰的一笑。

“還有那個呼日邪,來的也太是時候了,很難不讓人懷疑。”丁達道。

魏傳勖當然也對此存疑,他沉默了片刻,又道:“有些事情,我們不需要知道的那麽清楚,我們隻需要相信她就夠了。”

“我從不懷疑小姐。”筠娘輕輕道,“但是我擔心,那個雲姑會蠱惑她。”

“我們尊敬的央格已經不是小姑娘了。”魏傳勖道。

丁達點點頭:“不錯。縱觀整個麗島,若說還有誰有能力取雲姑而代之,非她莫屬。還記得剛到羅頡之時,她和陽兒,還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

“離得太近,就難以發現別人的不同之處,因為彼此實在太熟悉了。”丁達又道,“就好像在我眼裏,瑢兒始終是個孩子,在七妹你眼裏,恐怕更是一樣。”

“然而實際上,她已經是三城的主人,一萬多軍隊的統帥了。”筠娘補充道。

“雲姑固然是個厲害的對手,但咱們的瑢兒——就像二弟所說,我們應該無條件相信她,咱們的央格絕非等閑之輩。”丁達接著道。

“我知道了。”筠娘點點頭。

“不用太擔心,隻要暝坦不食言,我有信心打下虎狼關。”魏傳勖目光堅定。

“那我就放心了。”筠娘終於放開了一直緊繃的臉,“我回去了,兩位哥哥也早點歇著吧。”

看著筠娘掀簾而出,魏傳勖道:“她不說,自然有她的原因。大哥,你還懷疑我嗎?”

丁達笑道:“你說得對,有時候,我們還是糊塗些好。這一點,大哥不如你。”

“二哥,你真的一點顧慮都沒有?”

送走丁達之後,魏傳勖準備入賬歇息,忽然發現筠娘去而複返,就立在帳門外。

“七妹?你怎麽又回來了?”魏傳勖一愣。

“我知道你定然有心事。”筠娘道。

“我能有什麽心事?”魏傳勖用鼻孔笑了一下。

“別裝了,你的酒出賣了你。”筠娘用下巴指了指他案下放的一壇酒,“認識你到現在,你喝酒的次數一個巴掌數得過來。”

“你倒眼尖。”魏傳勖無可奈何,“進來說話吧。”

“你想問我什麽?”

兩人重新坐下之後,魏傳勖開口問道。

“二哥,你鎮守虎狼關那麽久,現在卻要去攻打它,你就沒有一點……”

“一點什麽?”反正被發現了,魏傳勖索性破天荒的給自己倒了一碗酒。

“我也不知道該什麽說。”筠娘道,“就好像你用心守護的一樣東西,現在卻要親手去打壞它,你不覺得……可惜嗎?”

魏傳勖淺淺喝了一口,道:“我相信她。”

“我知道你相信她,小姐我從小看著長大,我更相信她,”筠娘道,“可是,她畢竟還年輕,那個雲姑如此陰險狡詐,我是擔心……”筠娘欲言又止。

“擔心什麽?”

“擔心她被歹人欺騙,受了她的蠱惑,當了人家的棋子!”筠娘終於一口氣說了出來。

“那說明你還是不夠相信她。”魏傳勖看了看她的眼睛。

“二哥,你征戰多年經驗豐富,難道你就一點不擔心嗎?”筠娘擔憂而急切的問道,“整個事情到現在,當初說是攻打大浦港,突然就變成了虎狼關,而且,我感覺這根本就是策劃好的,當初我就應該全力阻止小姐答應出兵,我懷疑這根本就是一個圈套,就是雲姑那個瘋子一手策劃的!剛才大哥也說了,他也一樣懷疑!”

“可剛才走的時候,你不是說已經放心了麽?”魏傳勖努力笑了一下。

“我——我本來是放心了,但出門時看到你這裏有酒,我……我突然又擔心起來了。”筠娘的聲音忽然有些輕柔。

“我的感覺和你不一樣。”

“二哥,你什麽感覺?”

“大哥說的很對,咱們的央格,絕非等閑之輩。”

“這我知道,我很佩服她,但是……”

“不,你並不是很清楚。”

“我不清楚?還有誰能比我更了解她?了解公子?”筠娘驚訝的問道。

“就是因為你跟她太近了,太熟悉了,所以她身上的很多……很多東西你並沒有在意。你有沒有發現,咱們這麽多人都手中心甘情願的跟隨著她,難道僅僅隻是因為相爺嗎?”

“難道不是嗎?”筠娘反問道。

“你對公子,有這麽毫無保留掏心掏肺嗎?”魏傳勖盯著她的眼睛問。

“我……我……”筠娘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現在想來確實也是,同為相爺之後,舒陽好像就沒那麽招人喜歡。

“咱們三座城池,這麽多大大小小官員都甘心聽命於她,難道那些東麗人可跟我們完全不一樣。”

筠娘若有所思,緩緩道:“二哥,你這麽一說,我好想有些明白了。但是,打仗的事,二哥你不是應該更有經驗嗎?但我卻很少聽到你對這次作戰有過什麽異議?”

“二哥的確當過多年的將軍,”魏傳勖幽幽道,“但打仗並不是排兵布陣打打殺殺這麽簡單。我也許就是仗打的太多了,有些事情反而沒有她看得遠。”

筠娘有些似懂非懂。

“的確,我並不情願去攻打虎狼關,也和你有一樣的懷疑。”

“那你為什麽不阻止她?”筠娘打斷了他的話。

“我們能阻止她,能阻止雲姑嗎?你說的不錯,雲姑是個瘋子,就算小姐她不肯出兵相助,最多也就延緩幾年,到時候雲姑壯大到可以獨自出征的時候,就更無人可以阻止她了。”

“我有些不明白,二哥你的意思,小姐她是有自己的計劃?”

“我相信這是她也雲姑之間的一場博弈。”魏傳勖喝下一口酒。

“那她為什麽不和我們商量?人多總歸會想的更周全。”

“人多泄露的風險也就更大。”

筠娘慢慢的將目光迎向魏傳勖:“二哥,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隻是我的猜測,你不要多想。也許——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筠娘將目光從他臉上緩緩移開,低下頭道:“二哥,我信你。”

夜白和溧歌趕到了甘州,卻被告知劉大帥已經發兵西固,兩人在城中和從西麗帶來的隨從匯合之後,一行人立即啟程趕往西固。一路馬不停蹄,待他們趕到西固的時候,西固城頭已經掛起了“劉”字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