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秋收

從右玉縣至大同的官道上,一輛雙廂馬車輕快的小跑,車廂兩側各開了一塊小窗,翟哲將布簾拉開通氣緩解車廂內的沉悶。官道兩邊田野被收拾的幹幹淨淨,道邊荊棘草木砍伐的隻剩下貼地麵的樁茬,田中隻有蓬蓬的秸稈根樹立。

秋收季剛剛過去,田中所長,山中所生皆是上天所賜,對百姓來說,一草一木皆是生計來源。

寬敞的官道比往日要擁擠一些,車夫不得不經常減速避開迎麵而來的騾馬大車。

車內,翟哲一副客商打扮,宗茂陪在他身邊,寧盛和柳全坐在他對麵。自翟哲成年以來再也沒有搭乘過馬車,坐在鬆軟的坐墊上卻是比騎馬要舒服多了。

車廂內,宗茂和寧盛談興正濃。翟哲交代,商盟日後的北境事務將由這兩人來處理,有宗茂插手商貿,塞外需要物資調配也會更加方便。得知柳全將要放手北境經營後,寧盛滿麵紅光,任誰都能看出來他的自得之色。

柳全靠在軟墊上,一路沉默,兩眉微向中心靠攏。女真人真的敗了,這讓他深舒了一口氣,至少暫時不用擔心商盟的未來。

翟哲入關後突如其來的大動作讓他意外,就像剛過去的草原戰局。翟哲命他將大同和宣府的商號交由寧盛和宗茂掌管,但京城和山西的商號掌櫃還是由他來定。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畢竟翟哲是商盟的大股東。但這是他首次伸手幹涉商盟的格局,寧盛、耿光哪怕是範伊合力也無法讓柳全擔心商盟在他手中失控。這些人中也隻有範伊才懂得些商貿,但她隻是個女流之輩,商盟的大小掌櫃大多數連翟哲的麵都沒見過,當然也不會對這個東家婦人有太多的畏懼。

但翟哲親自出手的結果完全不同,這隻是開始,已經讓柳全擔心,因為他是合作中的弱勢者。

“都說江南好!柳兄,我們這些人中也隻有你去過江南,真是好福氣啊!”寧盛得到了實權,看柳全有些失意,柔聲安慰。

柳全**嘴角沒有接話,商盟六成的生意在大同府,但他擔心不是實權的丟失,而是翟哲此舉究竟是什麽意思。

“江南於大同,就似大同於右玉。”柳全言簡意賅,“天下財富兩成在京城,半數在江南。”

“在京城我們隻有送錢的份,那裏的錢我們賺不著。”翟哲笑著回應。每次和柳全深談,他都有所收獲,他很欣賞這個人的見識。

讓柳全離開北境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經營江南開辟新場麵,商盟中除了柳全還真無人有這等手段。此外柳全曾經的行為還是在他心中投下了一片陰影,翟哲也是山右人,知道這些為商者的秉性。此時他順風順水,柳全當然會把曾經的念頭拋到一邊,若是有一日形勢逆轉,指望柳全和他共患難,那近似癡人說夢,山右商人家族財富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的背叛才會讓兄長不齒。他因倚重柳全方才出此策,莫到事情無法挽回的時候雙方互傷。

柳全話音悠悠,說:“江南的錢也不好掙。權力才是通吃天下的基石,金錢隻是它的附屬品。”這是他經商十年的感悟,所以當初才那麽積極找翟哲合作,柳家從沒出過進士,拿什麽和別人競爭?唯有靠塞外的刀劍。

“我的權力僅限於殺胡口外方寸草原!”翟哲哈哈哈大笑。

那是咽喉重地!

太陽掛在西邊半天空,馬車到達大同城外。

眾人下車步行而入,翟哲走過吊橋後仰脖觀望,大同四邊城牆整齊滑溜,女牆、城樓和垛口在天頂,直壓在頭頂,讓人窒息。

這就是鐵鑄的大同城!

難怪去年女真侵入大同一直無法攻克此城,翟哲感慨即使自己有十萬大軍再此城下恐怕也隻能束手無策。東有山海關,西有大同城,雙雙拱衛京師,雖然北方長城屢被攻破,但女真人也因此無法在關內立足。

守衛兵丁拄長槍靠在城門口巡視來往車馬人流,有裝扮精致的廂馬車,也有粗木定製的粗鄙拖車,有羽扇綸巾的文士,也有光著上身瘦骨嶙峋的民夫。

半下午出城的人多,進城的人少。

四人腳步緩慢步行,吩咐車夫先行駕車回商號。

一輛輛空騾馬大車從大同城門內往外行走,駕車的漢子表情麻木。翟哲知道那是售糧的農民。秋糧上市後一個月即時繳稅的期限,農民必須盡快將手中糧食換成銀子繳納朝廷的稅款。一條鞭法將田稅和丁稅合二為一,從此朝廷隻收銀子不收糧食,秋收之後各地的糧價牽動天下人的心。

“今年糧價如何?”翟哲隨口發問。

“今年大同收成良好,二兩五錢銀子一石。”柳全回答。

“不到三兩?”翟哲驚訝,前兩年最高曾漲到五兩一石,“商盟收購了多少?”

“米行有米行的規矩,右玉那邊商盟占了大頭,大同這邊收的倒是不多。”

像米行這樣門檻極低近乎穩賺不賠的買賣,各地都由自己的勢力把持。價格也由行會統一製定,敢私自提價收購是要犯眾怒的,日後生意也無法做了。各地的商人也都很守規矩,比如說大同的商人不敢隨意到右玉去收糧,除非有極強的後台,否則魚龍混雜的地頭蛇會讓冒犯者吃不了兜著走。

翟哲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像商盟在右玉縣和殺胡口外一樣,每家商號也都由自己的門路。

“我們需要糧食!”翟哲坦言,“這個價格太合適了。”

“大同府都這個價格,誰也不敢私動,收得多少,全靠地方。右玉非產糧之地,我們還真沒辦法。”柳全向他解釋。再要買糧,他們就必須要從糧商手裏買糧,當然也不再是這個價格。

“一個月後價格就上去!”寧盛插言。

翟哲搖頭說:“今年行會的價格是不是定的太低了,魚米之鄉的江南米價也不會這低多少。”

“豐收年啊!當然要如此!”柳全的語氣略顯誇張,說:“大同十年才碰上這麽一個豐收年。”眼見翟哲不以為然,柳全解釋道:“這個價格也不是行會隨意定的,像今年的這個收成,老百姓的日子還能過的下去。”

十年一遇的豐收年老百姓的日子也隻能是能過的下去。

富有者的財富來自對最貧困者的盤剝,翟哲默然。

螻蟻也有翻身的那一天嗎?翟哲想到幾百年後的那場浪潮,沉默千年者爆發出來的力量驚天撼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