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人來了!”

盧象升背手皺眉,讓眼前的斥候局促不安。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石拂嶺上沒有多少樹木,營寨外是光禿禿的石頭,就像宣大鎮的底細都露在女真人眼裏。清虜這些年令大明束手無策不是沒有原因,那些人果然非易於之輩,如果注定要在正麵戰場一決勝負,那麽就來吧!

“令山西總兵王樸率部來石拂嶺下!”

“遵命!”

傳令兵急速下山,盧象升走出營寨再次繞山嶺轉了一周。春天空氣濕潤,圓溜溜的大石頭間隙中一些綠草在努力的生長,讓他想到自己的處境。

這座山嶺的背後就是大明的京師,他退無可退。令翟哲誘敵的計劃落空,但他暫時還不準備讓翟哲過早投入戰場,那是宣大鎮唯一可利用野戰能與清虜匹敵的騎兵,而且有多次與清虜接戰的經驗。他願意接受翟哲入明原因很多,這也是其中之一。

四周的守軍都是熟悉的臉孔,有從南直隸家鄉過來追隨他的,有在京畿南三府投軍的,也有在鄖陽招募進軍的,進入天雄軍都是他麾下好兒郎。

斥候往返越來越頻繁,馬蹄聲也越來越急促。

“報,清虜先鋒到達百裏之外!”

“報,清虜在五十裏外!”

“報,清虜已在關前二十裏!”

盧象升站在石拂嶺頂遠眺,看見關前大道上旌旗招擺,女真騎兵滾滾而來。

山頂上響起集合的號角,天雄軍士卒各自就位。火器營最後一次檢查火銃、石炮,將火繩環繞在腰上準備點燃;弓弩手將弩箭盒擺在身邊。床弩是天雄軍特有的裝備,大明的火器製作低劣,鳥銃和三眼銃射速和射程均比不上弓箭,準星又差,兩年前盧象升為了對付高迎祥的鐵甲騎兵特地找工匠製備了笨重的床弩,在中原征戰中屢建奇功。到了宣大鎮後盧象升重視火器,在軍營中推廣鳥銃,但床弩也一直保持了下來。

元啟州挨個營巡視,一路喝罵:“都給老子醒一醒,別再糊裏糊塗的,拿出打高迎祥的氣勢來,就像宣鎮守軍在長城上幹他們一樣,莫丟了天雄軍的威名!”他是南直隸人,卻生了一幅北方人的脾氣,說話粗魯,但軍中這樣直接的罵聲往往更容易激發士氣。能在天雄軍中擔任督戰營,除了作戰勇猛外,和他是盧象升的同鄉也不無關係。

“怕他個卵子,來了就幹!”軍中士卒見盧象升還遠,大著膽子和元啟州應和。難怪朝中文官瞧不上盧象升,即使同是東林一黨,如錢謙益、張溥等人與他也少有來往,身為儒者怎能整日與粗鄙的販夫走卒為伍?

女真人到了嶺下五裏外停下腳步,石拂嶺正前方是一片開闊的礫石地,多爾袞率大軍就地駐紮。他沒有著急立刻進攻,而是先轉了一圈細看了石拂嶺的地勢,嶺上守軍沒有打旗號,但憑直覺他知道宣大總督盧象升一定在這裏。

山上山下兵馬遙相對峙過了一夜。

次日清晨,女真大營內走出四列步卒,大約有兩千多人,打的是鑲紅旗旗號。大軍此次入明宣稱為嶽托複仇,多爾袞每次出戰在讓鑲紅旗兵馬占先。

兩個女真甲喇額真指揮重甲死士持厚盾在前,其餘甲士在後分散而列,最後是弓箭手,向山道進發。

等走到關口前五百步,眾軍停下腳步停滯一刻鍾,沒等到守軍的大炮攻擊,死士放下心來,邁著稱重的步伐往關上行走。

離關口越近,死士的臉色越凝重,雙手緊握鐵板似的盾牌護住自己大半個身軀,巨斧掛在後背。

一百步,八十步,元啟州默默估計距離。

山上不知是誰射了第一支箭,“叮”的一聲砸在盾牌上,讓攻山的死士腳下一滯。

“放銃!”號令兵揮旗吼叫

木柵欄之後“砰”的一排參差不齊的聲響,鳥銃散亂的鉛子像一麵大網籠罩而下,女真死士手中的鐵盾牌像炒蠶豆般劈裏啪啦作響,火星四射。

營寨內升起稀薄的白煙,元啟州瞪大眼睛看清楚戰場的局勢,臉色很不好看。最前列的女真死士幾乎完全承受了這一輪銃擊,但沒有人倒下。鉛子可以攻破女真人最厚的鐵甲,但對厚實的鐵盾毫無作用。

銃聲之後,兩個甲喇額真揮刀下令:“衝!”女真人甲士往前的腳步加快。鳥銃施放後更換鉛子火藥需要時間,攻擊頻率遠小於弓箭,這段空隙是他們對付明軍屢試不爽的最好時機。女真弓箭手的腳步更快,飛奔到與死士並列的地方,張弓搭箭射向密集的鳥銃手。

營寨內天雄軍鳥銃手放完銃後沒有像他們想象的那樣站在原地裝彈藥,而是迅速退後。隱藏在他們之後的弓弩手掀開蒙在床弩上的皮罩。

“五十步!”元啟州從營寨中探出上半身,揮刀擊落飛到自己麵前的長箭,“放!”

長弩帶著尖銳的風聲呼嘯而下,將五十步外的甲士身體完全刺穿去勢不減,射入礫石地中隻留個尾巴在外。

死士的鐵盾也無法阻止如此大的衝擊力,弩箭撞上鐵盾發出刺耳的尖叫,兩片鋼鐵劇烈摩擦發出的聲音令聽者無不牙根發軟,被射中的死士手臂麻木,虎口震痛,鐵盾脫手而飛。

飛出的弩箭像一柄柄流星錘,最遠能射至兩百步外,逼近的女真弓箭手措手不及,身體被洞穿,現出巨大的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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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主7

流星錘一柄接著一柄飛出,像長了眼睛一樣釘中鑲紅旗的甲士,垂死的傷者在地麵翻滾扭動,像被擊中七寸的蟒蛇,鱗片似的鐵甲激起地麵的塵土。

先是茫然,再是慌亂,女真人在與明軍的交戰中從未見到過床弩這種武器,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倉皇退後。

攻擊隻持續了三五分鍾,天地間突然安靜下來,弩箭聲戛然而止。

“殺!”元啟州一躍而出,操起手中三眼銃直奔最近的女真死士。狼牙棒般的銃頭狠狠砸中那人頭盔,元啟州不管那人死活,又衝向下一個目標,對自己的手力他還是很有信心。身後輕甲步卒蜂擁而上,三眼銃施放的響聲更勝過鳥銃和弩箭。

天雄軍追在恍若無主的女真士卒後麵,盡撿那些因負甲太重腳步蹣跚的死士攻擊。步卒根本不與女真人交手,幾個人像在挑逗憤怒的公牛將死士團團圍住,銃手找機會在背後放一銃,戰鬥就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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