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真的要撤去你參將之位!”範永鬥滿頭大汗,表情敦實,眼睛眯成一條縫,“我是專門從京城趕回來告訴你的。”
“大兄的消息準確嗎?”翟哲玩弄手中黝黑的腰刀,那是盧象升送給他的禮物。
“絕對無誤!兵部的文書都已經下了,我走了門路才得到的消息。”
翟哲臉上陰晴不定,他開始相信這個傳言了,範永鬥不會來騙他。看著眼前這張貌似忠厚的臉,他恨不得給他一個重重的耳刮子,他現在無比確定,如果此次被朝廷撤職,一定少不了這個商人的功勞。他與範永鬥雖是親戚,但算不上朋友,他因為範伊的緣故不願見到範家家破人亡,但若是大盛魁破產,他還是會因此感到欣悅。
“你應該早作打算!”範永鬥坐了這麽一會,氣喘籲籲的狀態稍稍好轉。
“我能有什麽打算?”翟哲冷笑。
範永鬥微微搖頭,沒有多說。翟哲是個聰明人,無需他在這裏畫蛇添足,手握五千精騎的人豈會束手就擒。他從未掌控過這麽多兵馬,但就他掌管的大盛魁來說,誰想奪走他的大盛魁,他就會和誰拚命。
“無論怎麽說,還是感謝大兄特意來給我透漏這個消息!”翟哲嘿嘿一笑,“軍中簡陋,一杯茶水也沒有,實在是抱歉。”
“如此我便告辭了,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範永鬥一副義不容辭的摸樣,告辭而去。
“盧公會為我頂住嗎?他能頂住嗎?”翟哲緩緩拔出腰刀。若他再次出塞,可就再也回不來了,大明不會接受一個反複之人,他麾下將領也未必都會追隨他,那將是一條披荊斬棘之路。
六月底,得勝堡的戰事終於緩了下來,新修的城堡被鐵炮轟的千瘡百孔,但到底守住了。大同參將薑鑲一直堅守在城堡中,他在這場守堡戰中光芒閃耀,多次得到盧象升的讚許。
最熱的酷暑就要來了,各部兵馬暫時退去,翟哲奉命率騎兵進駐方山,在得勝堡前的兵營中拜見盧象升。再見到盧公時,翟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盧象升一聲素服,麵容憔悴,神情不振,雙眼浮腫。
拜見行禮後,盧象升一直看著他不說話,翟哲心中突突如鼓,一句話不敢多問。
“你還要出塞嗎?”
盧象升的這句話像一塊巨石壓下來,讓翟哲不知該怎麽回答,他不知道盧象升到底是什麽意思,就怕一個答錯了,就此喪命在盧公軍中。從處置王登庫的案件來看,盧公非迂腐之人,若他懷疑自己被朝廷免職會逃入草原,不知是否還能容自己活下去。
沉寂良久,翟哲艱難回答:“全憑總督大人安排!”他把皮球踢了回去,不露一點口風。
“蒙古人還需要你出塞嗎?”盧象升聲音沙啞。
“按照我與察哈爾人的計劃,我會與他們合力圍攻歸化。”翟哲實話實說。
“你駐紮方山,不可再隨意進出草原!”盧象升想了很久,補充道:“除了圍攻歸化!”
“遵命!”
“安心為大明效力!”盧象升擺手示意翟哲離去,這句話好像在提醒些什麽。
走出營不遠,正對麵看見楊陸凱也穿了一身素服正朝這邊走過來,翟哲連忙伸手招呼,“楊兄!”
“翟參將!”楊陸凱轉身走過來。
“這是?”翟哲指著他這一身孝服。
“盧公的父親離世了!三天前得到的消息,一直到清虜退兵才透露出來。”
“啊!”翟哲張開嘴合不攏,真乃多事之秋。
大隊騎兵從得勝堡邊返回方山兵營,翟哲給自己的右臂係上了一條白布,“盧公的父親離世,盧公要丁憂嗎?”他的腦子一團漿糊,若宣大鎮沒有了盧公,對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想那麽多也沒用,到時候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大同參將!”翟哲自嘲的笑了一聲。靠人不如靠自己,這世上其實誰也靠不住,就像俄木布汗,每次想靠自己都會被賣一次。
相隔托克托和歸化城南的清虜大營,他根本沒辦法與河套草原的額哲聯係上,一切看清虜的反應決斷。歸化城被大軍環繞,再去偷襲是自入險境,翟哲還不至於為了蒙古人至自己的安危於不顧。
草原安靜中彌漫著殺機,大明亦是如此。
七月。
這是一年中酷熱的頂點,過了這個月氣溫將逐漸降低,直到冰雪封凍。亙古以來,四季循環,如永不停息的時光河流。
草叢中斥候在暗中窺視遠處遊牧的部落,騎兵的彎刀在烈日下反射光芒。
“殺!”戰馬飛馳,騎士俯身在馬背上,弓箭精準的射中對麵的牧人,他們是部落中最精銳的騎兵。艱苦的長途跋涉後,他們來不及休整,眼前的草原有多麽廣闊,他們的戰場就要多大。
搶奪對麵的牲畜,殺戮對麵的牧民,同樣的情形,不同的地點。漠東和漠西,相隔了整個廣袤的草原,正在發生同樣的事情。
唯一的不同在於,漠西離河套草原僅僅相距了一個騰格裏沙漠,漠東與歸化城之間相差近千裏的草原。
當被擊潰的部落留守騎兵冒死抱馬泅水渡過黃河衝向察哈爾的汗帳時,額哲懵了。如一個正在憧憬美食的饑餓漢子突然被告知什麽都沒有了,下一頓飯都沒了著落。
“女真騎兵什麽時候越過了沙漠?”他死死揪住那個斥候的胳膊。
“十日前!”
“部落中不是有留守騎兵嗎?”
“誰也沒有想到,部眾散亂在各地遊牧,部落中多是老弱婦孺,請大汗速速回軍去救!”斥候泣血相告。
“多少人馬?”
“我見到有三千多騎兵!不知是否還有後續人馬。”
救是必須要救的,但大軍撤離河套後,皇太極絕不會放過這個追擊的機會,額哲咬牙。若他戰敗的消息傳遍草原,發往漠東的奇兵就失去了作用,土謝圖汗不會再收留他們。
俄木布汗匆匆趕來帳外請見,土默特部落和漢奴也已在漠西草原。
“調集兩萬騎兵先回漠西!”額哲最終選擇了一個折中的方案。他畏懼女真騎兵的戰力,怕調集回去的人馬少了又被擊潰得不償失,但調集的人馬多了,他怕無法守住河套。
河套草原大隊騎兵流動,雙方對峙了這麽久,如此大規模的兵馬調動根本無法隱藏秘密,更何況土默特部落有些人與遼東的關係根深蒂固。